陸定一子憶:小平勸父寫檢查 我給主席台階下
核心提示:監獄開放探望的時候,鄧小平妹妹鄧先群讓陸德給父親帶句話:“一頁半頁紙的檢查要寫,要給主席一個台階下。”
本文摘自:《新周刊》第314期,作者:鍾瑜婷,原題:《遠離聚光燈的“紅二代”》
陸德:前文化部部長陸定一的長子,1942年出生在延安。畢業於清華大學無線電系,曾擔任過國家開發銀行信息中心局局長、中國防衛科技學院副院長。
很多年之後,女兒跟陸德吵:“我沾你什麼光了?”而陸德深刻銘記父親陸定一的教誨:一切自力更生,老一輩打天下不是為了你們當官。
從失業率談到土地流轉政策,從房地產趨勢談到教育產業化方向……說及每個方面,陸德都紮實地掌握着充分的數據,引經據典,觀點犀利。他希望自己能繼承父親的優點——“實事求是,敢言敢說。”
亞洲院士、國家開發銀行專家委員會委員陸德是曾任國務院副總理、文化部部長陸定一的長子。這些年陸德的聲音一直活躍於各種媒體平台上,作為父輩共產主義理想的繼承者,責任感驅使他必須積極發聲。“在哪兒,我都說‘文革’是錯的。我們為什麼不能總結過去?幾十年的經歷還看不出對錯?能不能原諒
‘文革’?我的觀點是能改就能原諒,不改或者反過來說‘文革’好,我就不能原諒。”
父親是個“認死理的書呆子”
1942年延安最困難的時候,陸德出生。母親沒有奶水,當時黨中央政府只有一頭奶牛,朱德命令把每天給首長的一瓶牛奶省下來給陸德喝,他才活下來。由此,父親給他取名陸德,要他“以德報德”。在幹部子弟雲集的中南海里長大,陸德記得父親最多教誨的那條就是“不能搞特殊,自力更生”。他記得小時候,從中南海出發,他常跟陳毅的長子陳昊蘇一起騎自行車上學。“哪像今天有些官二代上學有汽車接送,花的是納稅人的錢。”
陸德上大學前,父親着重指引他讀了幾本書:《道德經》、《辯證論》和《實踐論》。在陸德眼裡,父親是個文化人,跟那些打仗出身的老幹部不一樣,從不命令子女幹什麼,更多是教導他如何辯證地思考問題。在陸德眼裡,父親是個“認死理的書呆子”。上世紀60年代,陸定一和林彪思想上存在很大矛盾。林彪講毛澤東思想是當代馬列主義的頂峰,陸定一反對:“如果到了頂峰,馬列主義就不發展了,就死了。應該講‘高峰’,高峰上面還能有峰嘛。”
“文革”前,父親曾特意找幾個孩子談話,指引他們在選擇自己前途時鄭重。“不要去當官,要好好學習科學技術。”陸德後來才明白,“父親早就認識到主席提及的階級鬥爭越來越厲害了。搞科研,起碼能保持實事求是的態度。”“文革”初期,時任文化部部長的陸定一被定為“彭、羅、陸、楊反黨集團”的一員。父親倒台後,陸德也被抓進監獄,和50多個老幹部的孩子一起關了6年,在獄中他的一條肋骨被打斷。陸德無法理解當時毛主席的行為。他不諱言承認曾經公開承認犯過左傾錯誤的父親對毛澤東也有過個人崇拜。“革命時形成的思維定勢了,一旦他跟主席想的不一樣,他首先懷疑是自己哪裡出問題了。”如今的陸德,認為父親被打倒一事是可以預見的。“父親身為黨的筆桿子,在‘文革’被打倒,不可避免。”
瘋狂的政治鬥爭更早涉及了陸德的母親。1966年春,陸德的母親嚴慰冰因向葉群寫匿名信,被送進看守所。父親一直不能理解母親的行為。有領導說,要反對葉群應該光明正大。陸德心想:“公開干,死得更快。”
還沒工作父親就倒台了,陸德自認並沒沾上什麼光。很多年之後,女兒跟他吵:“我沾你什麼光了?”他心想,就要你自力更生,老一輩打天下不是為了你們當官。
歷史是血寫的
陸定一在獄中被關押了13年。監獄開放探望的時候,鄧小平妹妹鄧先群讓陸德給父親帶句:“一頁半頁紙的檢查要寫,要給主席一個台階下。”最後陸德還是沒見着父親,一位領導對他感慨:“你爸爸真是個硬骨頭,他是我知道的中央委員中唯一沒有揭發過其他人的老同志。”“這就是陸定一。他最早一個被關進去,最後一個被放出來。”陸德去接父親出獄的那天,父親笑眯眯的,說:“都是投降的話就沒有歷史了。這就叫做歷史,歷史是血寫的。”
總以為冬去春來,歷史的風暴卻一遭接一遭。
1996年十四屆六中全會開會之前,陸定一叫陸德到京西賓館長談,開頭來一句:“我這幾天要跟中央談談我的想法,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有件事我不提就沒有人提了。”陸德不解:“‘文革’都結束了,還要做什麼心理準備啊?”
之後他聽說事情的始末。這場會議結束前,陸定一提出:“不建議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寫入黨章。
‘資產階級自由化’這個詞界定不清,容易一刀切。”當時很多中青年中央委員鼓掌,全場亂了。最後,鄧小平同志一錘定音。“定一講的有一定道理,但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三十年不變。”“父親就是這樣,不趨炎附勢。”在陸德記憶中父親陸定一提出過不少被鄧小平否決的意見。
紅色家庭不存在“兒女情長”,陸德看到的更多是父親對黨的感情。出獄後中央給父親恢復黨籍,補發工資,他記得父親寫了封信表示:“十多年沒給黨工作,十分愧疚,不能拿。”
改革還得自我革命
從清華大學無線電系電子技術專業畢業後,陸德在中國科學院及中國能源研究會工作,弟弟妹妹也一一成為技術型幹部,無一人走仕途。
80年代,中央要求學歷較高的幹部到地方鍛煉,陸德到了河南工作。當地官場排擠外派官員很有一套,北京下去的六個幹部中四個被排擠下台。倍感艱難的陸德回北京找父親訴苦,還流淚了。父親很嚴厲地說,“這是一次改革,改革就是一次革命,革命要付出代價,甚至於生命的代價,你要走好這條路。”1994年,陸德回到北京工作。再過兩年,父親陸定一去世,去世前的最後兩句話是:“要讓孩子上學,要讓人民說話。”陸德知道父親的遺憾。“父親追求的革命目標是民主和自由。”
近20年來,沉重的焦慮壓着陸德。“連政府工作報告裡的數字都有問題,這怎麼行?中國的新聞定義是陸定一提的,‘事實是第一位’。但現在做得到嗎?陸定一冒死保住故宮,但你看現在北京拆成了什麼樣!”
陸定一去世10周年前夕,陸德整理出父親的十大“反思”上呈胡錦濤等中央領導同志。此文在《炎黃春秋》刊出,其中一條是,“毛主席犯的錯誤,我也有份”,另一條是“自由是共產主義運動的一個核心價值部分”。陸德在紅二代的各種紀念會議、活動中積極參與言說。最近他見到陳小魯,笑他:“你為‘文革‘道歉真是敲到了響點上。”
跟多數紅二代一樣,習近平上台後的一系列舉措讓陸德重拾一定的信心。他看中的不是習近平“紅色的血”,而是讚賞他推崇的新理念,比如國家治理。“這就是體制問題。經濟改革最大的瓶頸就是政治改革。只有國家退出,市場才能起決定性作用。改革還得自我革命,你要讓我降工資,我積極支持。”
本文刊發於2014年2月15日《新周刊》第413期《模糊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