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漢年案審判親歷(2) |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7年11月14日21:20:1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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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漢年案審判親歷(2) 彭樹華 曾漢周到秦城來接我們回北京時,告訴我們向黨組匯報的時間定在下周一上午。所以從秦城回到機關後,我就一直等着黨組通知我們去匯報,可是等了兩天仍沒有動靜。我覺得有點蹊蹺:這麼大的案子,為什麼讓我們看完案卷之後,黨組也不要我們匯報? 到了第三天,一上班,曾漢周通知我和丁汾到他辦公室,說有急事要和我們談。到了辦公室,曾漢周說:“黨組不開會聽匯報了,只要副院長吳德峰一個人聽。”曾漢周說,這是謝老的決定。謝老做事深思熟慮,這樣決定想必是有所考慮的。 曾漢周的話還是讓我們有些糊塗。那時候我們所受的教育是,“人民法院必須絕對服從黨的領導,成為黨的馴服工具”,黨的意見很重要。如果黨組不聽匯報,不表態,我們怎麼辦? 從曾漢周辦公室出來,丁汾讓我跟她一起到王德茂的辦公室。王德茂是高法的辦公廳主任、黨組成員,與丁汾很熟,談話也比較隨便。他見我們,就問了一句:“原先黨組想安排聽你們的匯報,現在不聽了,你們是不是有意見?” 丁汾說:“不敢說有意見,但這麼大個案子,案情又那麼複雜,黨組不聽匯報,把我們搞得糊裡糊塗的。”王德茂說:“有什麼好糊塗的!這是中央定的案子,黨組聽不聽匯報有什麼關係?再說,潘漢年案涉及許多重大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中央委託吳老全權處理,我們有必要摻和進去嗎?” 丁汾說:“你們都躲着,誰都怕沾這個案子,堂堂皇皇的理由一大堆,誰知道你們心裡怎麼想的?”丁汾是1931年參加工作的老革命,心直口快。她話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我見他們倆頂起來,就趕緊找個藉口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丁汾回來了,很嚴肅地說:“明天匯報工作,我們有什麼說什麼。作為共產黨員,要忠於黨;作為審判員,要忠於事實。”過了一會兒,丁汾像是跟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們接手潘漢年這個案子,有人吃醋,說我們是黨組最信任的,但是個中酸甜苦辣的滋味,有誰知道?”我也無言以對。 第二天上午,我們如約到吳德峰那裡向他匯報。一見面,吳老便開門見山地跟我們說,他談的話,我們不能記錄。 吳老很認真地聽完丁汾的匯報後,問曾漢周的意見。吳老很了解曾漢周的情況,知道他曾被打過“右傾”,被下放到山西,一直到1962年之後才恢復工作,所以特地說:“這裡沒人做記錄,不會有人揪辮子、打棍子,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曾漢周表示同意我們的看法。 吳老轉頭問我:“小彭,也說說你的意見吧!”我也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說:全案認定的犯罪事實還存在很多疑點,唯一可以認定的是會見汪精衛的問題,但這是犯罪還是違紀,還值得研究。 吳老聽到這時,馬上打斷我的話說:“潘漢年出問題就出在會見汪精衛上,一直瞞着黨中央、毛主席,這個問題誰也不敢替他擔責任。你們知道嗎?毛主席知道後很生氣。當年潘漢年會見汪精衛的事,國民黨大肆宣傳,毛主席還親自簽署文電闢謠。過了十幾年,潘漢年才交代這件事,即使他辯解的都是事實,但這種嚴重違紀的事情,是做秘密工作絕對不能允許的。” 吳德峰曾在“中央農委”工作過,也是長期從事秘密情報工作的,和周總理關係很好。每年春天,他找人到鄉下采些桑葚,用中藥和蜜糖熬好,送給總理一些,可見私交甚好。吳老說:“潘漢年的工作是周總理、康生直接領導的,長期以來他的工作也很出色,周總理和康生對潘漢年是最了解的,但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也無法向毛主席解釋。” 吳德峰對潘漢年也很了解,喊他“小開”,對潘漢年的處境,他的話語中既有同情、惋惜也有無奈:“像潘漢年這樣長期在敵占區或大後方工作,他的社會關係、工作環境、接觸的人必定非常複雜。為了打入敵人內部開展活動,常常得使用革命的兩面手段,因此一旦領導不信任,不擔責任,就很容易受冤枉。有人說做秘密工作的人,一隻腳在監獄裡面,一隻腳在監獄外面,這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但是潘漢年問題出來以後,不少做秘密工作的人,確實感到一種壓力。” 吳德峰最後說了一句:“對潘漢年案的其他問題,我不想說什麼,中央既然對他的問題定了案,我們對中央的決定,只有堅信不疑,認真做好審判工作,完成中央交給我們的審判任務。”——他雖然沒有把話直接說透,但意思我們都明白:潘案是中央定的,中央交辦的,我們照辦手續就是了。 到現在,我們都更加意識到這個案件的不尋常。吳老的秘書鄭展,是連貫(註:國務院僑辦副主任)的女婿,是抗戰期間在馬來西亞參加共產黨的老同志,可是我們匯報工作的時候,他也不能參加。謝老又決定黨組不聽匯報,不開會。現在看來,謝老的決定的確非常明智——如果開黨組會,我們審判員把對案件的疑點提出來,傳播出來,影響也不好。 也許是為了打消我們的疑慮,後來吳德峰安排我們單獨跟謝老見面,談談對潘漢年案的看法。在謝老的辦公室里,我們匯報了40分鐘左右。謝老聽得非常認真,既不插話,也不提問,就是靜靜地聽,一言不發。謝老雖然帶了秘書,但很顯然他已經事先打了招呼,秘書什麼都沒帶,只是在一旁聽,也沒有做記錄。 聽完匯報之後,他一邊喝水,一邊慢慢站起來走了幾步,秘書要上門去攙扶,他揮手示意不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他又回到座位上,神情平靜卻又很嚴肅。 謝老說:“你們辛苦了。你們對潘漢年案卷材料看得很仔細,提出了你們的看法,這很好。不過你們提出的問題,我們高法是搞不清楚的。德峰同志跟你們說過了吧,潘漢年案是中央交辦的案子,我們只是辦理法律手續。” 謝老一席話,再次讓我們知道了自己的角色。可是既然“只是辦理法律手續”,那還要我們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去審閱案卷幹什麼?既然這樣,將來開庭審判時,檢察院指控什麼罪行,我們就按什麼罪判、依葫蘆畫瓢,寫個判決書就行了,何苦費這麼大力氣去討論案情???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敢說。 謝老可能看出我的情緒,轉頭問我:“你讀過王勃寫的《滕王閣序》嗎?”然後說王勃的這篇文章里,有這樣兩句說:“屈賈誼於長沙,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他怕我們不理解,還特地詳細解釋一番。 說完王勃的詩,謝老又看似很隨意地說起另一位歷史名人:“王勃的這兩句詩說的是漢、唐的事,還有宋代的岳飛,他主張抗金,卻被誣陷要謀反。難道當時沒有人知道岳飛是被冤枉的嗎?當然有人知道。但在當時,宋高宗一心要和金人議和,所以誰能救得了岳飛?” 謝老話鋒一轉,又接着說:明朝有位叫文徵明的書畫家,有一天在西湖之濱偶然發現一篇碑文,是宋高宗親賜岳飛的御札,他當即填了一首《滿江紅》,這首詞很能說明問題。文徵明很有見識,後人都罵秦檜是謀害良臣的罪魁禍首時,他卻說秦檜的能耐,只是善於迎合宋高宗而已。岳飛被害,秦檜罪在不赦,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宋高宗趙構。 謝老一字不錯地為我們背了那首《滿江紅》,背完後,謝老又說:“岳飛的功過,後人已有評說,也無須再議宋高宗和秦檜誰是害死岳飛的罪魁禍首。我只是想說明一點:在一定歷史時期發生的事情,都有它的時代背景和特殊原因,不是無緣無故的。”謝老又給我們講了毛主席的一些講話,可能是想幫助我們理解此事。他最後說:“潘漢年案是很複雜的,涉及中央許多重大機密,直接領導潘漢年工作的是周總理和康生,許多事情毛主席也是知道的。對潘漢年的處理,是黨中央定的,毛主席早有指示不判死刑。人不殺,是非功過,總有一天會弄清白的。” 謝老在談話中引的王勃的詩,我不清楚他是不是事先準備好的。他引岳飛的例子也很特別,那首《滿江紅》我讀過,但印象不深,和謝老談過之後我特地查了一遍,所以現在再回憶那個場景——謝老怎麼談的,他的平靜的表情,一切都歷歷在目。 謝老縱論古今的這番話,沒有一句話是說潘漢年的,但我們回來悟一悟,實際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指的潘漢年案。事後想起來,感覺謝老水平確實高。和他談過話之後,我們踏踏實實地準備開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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