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三十年：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的成都

作者：巴山老狼

一九八九年，當北京發生了震驚世界的大屠殺慘案時，作為中國西南重鎮的成都市也發生了驚心動魄的軍警武力鎮壓學生運動的暴行！巴山老狼當時在成都國有企業干的工作是鍋爐工，天天為辦公室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們燒開水。因工作輕鬆，老狼有時間親眼目睹了成都學生運動從最初的遊行示威到被鎮壓的大部分過程。下面根據自己當時的親身經歷與親自目睹，記錄下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發生在成都的那些事情。

1. 悼念胡耀邦

   大約是四月二十日左右的一天下午，當時老狼正在四川省圖書館看書，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譁聲，很多在閱讀的書友們紛給到窗台張望。我也去看了一下，發現大街上是長長的遊行隊伍。我立馬從圖書館出來上大街去觀望，原來是成都的幾所大學的學生們在遊行。打的旗幟和呼喊的口號主要是悼念胡耀邦和爭取民主、自由之類的。當時有兩個學生拎着兩個口袋在募捐。我從自己口袋中掏出了兩元錢放進了募捐袋中，（當時我一月的工資是五十二元）兩個學生連說：“謝謝”。老狼說：“你們爭取民主、自由是為了所有中國人。中國人民需要民主和自由。”《四、二六社論》出來後，成都的高校學生再次上街遊行。在其後的五四青年節，學生們再次出來遊行。成都遊行的學生以四川大學、四川醫學院（即後來的華西醫科大學，現併入四川大學）、四川工業學院、成都氣象學院、成都地質學院、成都電訊工程學院等院校為主。

   二、成都學生也絕食

當北京的大學生開展絕食鬥爭後，在成都的大學生們也進行了絕食鬥爭。絕食那幾天，老狼每天到絕食現場去觀看。當時成都的人民南路是人山人海。當幾百學生在廣場上絕食時，成都的各大醫院派出了醫務人員進行現場救治。成都的各大高校學生、知識界人士，及社會各界人士們每天都組織了聲援活動。成都的市民們也大批擁上街頭表示支持。四川各地、縣、市的大學生、中學生們也在那幾天來到成都聲援並參加絕食鬥爭。絕食的後幾天，成都東郊大型國營企業的工人隊伍也來聲援。爭民主、自由運動可謂聲勢浩大。

三、人民南路的小字報

在學生進行絕食鬥爭那幾天，成都人民南路的臨街牆上貼滿了無數的小字報，有很多的小青年用筆記本抄錄小字報。記得有一長篇小字報，內容是說當今的中國危機四伏，只有實現民主和自由才能解決諸多的問題和矛盾。抄這份小字報的人很多。老狼寫了四篇短文：《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眼中的世界》、《官員十化》、《中國烏紗帽工業集團總公司廣而告知》、《獨裁者十年政績一覽》貼在牆上，引來部分學生摘抄。

四、四川省委致電中央要求與學生對話

大約在五月十七日左右的一個晚上，老狼吃完飯後看電視，四川電視台正在直播四川省副省長韓邦彥與四川省部分高校代表的對話場面。只見學生代表情緒激烈，要求四川省委致電中央與學生對話，而副省長韓邦彥再三勸告學生們停止絕食，撤離人民南路。兩個多小時的對話似乎沒有什麼結果。有幾位學生代表憤憤然要離開對話現場，韓邦彥副省長則再三挽留。讓人吃驚的是在第二天的《四川日報》上頭版不太起眼的右下角竟然有一個四川省委致中共中央的電報，電報中要求黨中央與絕食的學生們對話！可惜的是四川省委這一電報沒有得到其它各省的響應。全國沒有任何的省市發出過同樣的電報。各省、市的負責人都採取坐山觀虎鬥，誰勝跟誰走的態度。唯趙紫陽發跡之地的四川省委第一書記楊汝岱感念其知遇之大恩，先編排一出對話的故事，讓學生代表提出致電中央，再發出了這一封電報。四川省委發出的這一封電報在當時的中國是石破天驚的！千年史書上應當記下這重重的一筆！

五、“燙政治火鍋”

自李鵬宣布威嚴後，北京的絕食抗議變成了靜坐示威。成都也一樣。只是在成都靜坐的不是成都高校的學生，大多數是從外縣趕來聲援的學生。靜坐示威時，成都的人民南路廣場已經冷落了很多，只有一百多學生堅持在廣場靜坐示威。每天上午少有人員圍觀，但是到下午和晚上，人民南路廣場的人就多了起來。這時有發表演講的；有進行政治辯論的；有指責政府的，也有些指責學生們的。還有人說的是“只不過是爭權奪利”之類的風諒話。各行各業的不同觀點的人在這時無拘無束地、自由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老狼幾乎每天下午都到廣場與人交談和辯論。五月二十幾號的一個下午，老狼與一幫青年辯論了一個下午，不同觀點的碰撞讓辯論雙方都覺得受益。當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反正也沒多少事，咱們每天到廣場上來燙一下政治火鍋也是很巴適的。”一言出來，大家發出爽朗的笑聲。“燙政治火鍋”一句四川特色的方言準確地描述了當時人民南路民眾關心政治的眾生相。

六、四川工業學院學生遊行遭遇車禍

大約是六月初，距離成都市區十多公里、位於郫縣犀浦鎮的四川工業學院學生一大清早趕到成都參加遊行示威。在途中遭遇車禍。有一名學生死亡，有多人受傷。消息傳到人民南路，在場的人情緒激動。有的市民說：“唉，學生們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有的人對車禍提出種種質疑。也有人提出要追究責任。此事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個了結。最大的可能是因“六四”全國的全面鎮壓，這一車禍事件也不了了之了。

七、成都高校學生抗議北京“六四”鎮壓

六月四日，鄧小平命令軍隊對北京天安門學生進行血腥的武力鎮壓後，六月五日，成都各大高校學生全體出動，到成都人民南路遊行抗議北京的鎮壓。這時四川省也緊跟北京的步伐，派出了大批部隊和武警與學生面對面對峙。成都人民南路是人山人海，老狼拚命想擠到人民南路去現場觀看，但沒法擠過去，只得在順城街那一段圍觀。整整一個下午，有不少受傷的學生被打得頭破血流而被抬了出來。每抬一個出來。現場的群眾是一片罵聲。

八、人民商場成一片火海

六月五日晚上，遊行示威的學生離開了人民南路。但人民南路依然是人山人海。大家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談論北京“六四”鎮壓後的局勢。各種各樣的傳言滿天飛。這時，位於成都人民商場附近的成都人民東路派出所不知被誰放了一把火。火勢剛起時，開來了兩輛消防車。但因為圍觀的人太多，消防車沒有開進火災現場。駕駛消防車的消防員棄車而去。消防車也被人點了一把火。過了不久，人民商場也起了火，只一會兒的時間火勢就沖天而起，再想撲救已經不可能。與人民商場隔街相望的人民電影院也被人點燃，陷入一片火海。但近在咫尺的解放軍電影院安然無恙。當人民商場與人民電影院大火沖天時，圍觀的人一片熱烈掌聲。

九、“打武警”？

就在人民商場和人民電影院着火的時候，人群中一陣騷動，有人大喊“打武警！”離我十米左右有一身穿白色交警制服的人聽到“打武警”也在四處張望。說時遲，那時快，七、八個五大三粗的人圍到這個交警前動手就打！我喊了聲：“他不是武警。”旁邊一個中年人忙拉我一下：“你不要命啦？”一陣拳腳後，那位交警被人叫了一輛三輪車送醫院。只見這個交警滿頭鮮血，一個眼球已經打暴突了出來。極可能失明。據我現場觀察，暴打這位交警者決不是學生和市民。

 十、被焚燒的軍車

六月六日清晨，我一大早起來，騎自行車沿成都東西幹道行駛。在西幹道上，一路是被焚燒了的軍車。估計有約二、三十輛。當時我很納悶：是誰有這麼大的膽敢燒軍車？有人燒軍車時，車上軍人就沒有一點反抗？軍人們不是手中有槍嗎？二十年後的今天我基本判斷：軍車和人民商場被焚的事很可能是當局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十一、市政府前的混亂

六月的六、七、八這幾天，成都一片混亂。位於人民南路廣場的成都市政府前聚集很多的人，有的人用石頭砸市政府和旁邊市人大的窗戶，更多的是在廣場上圍觀。老狼就是圍觀者之一。忽然一爆炸聲響，圍觀的人躲避不及，被一顆催淚彈搞得眼睛都睜不開。人們瞬間散去。一會兒見沒事，又聚集在廣場上。忽然從市政府里衝出一百多武警，見人就抓。有幾人被抓了進去。武警抓了幾人後回到市政府內。圍觀的人見武警撤了，又圍了上去。隔一會兒，武警又從市政府里衝出。圍觀的人倉皇逃跑。武警又退了回去。如此這般反覆多次。有一次武警出來，把在我前面十多米處一個人抓住，那人大哭：“我什麼事也沒幹呀，我只是在這裡看的。”抓人的武警稍有遲疑，那人掙脫後連忙逃跑了。

十二、老狼通緝鄧小平

“六四”期間，我每天收聽“美國之音”,對天安門發生的大屠殺事件極為憤怒！後來幾天裡,在電視上見到政府連續發出對天安門學生運動領袖們的《通緝令》和對民運領袖們的《通緝令》，更是怒火中燒！憤怒之餘、突生靈感：既然政府可以通緝學生和民運領袖，我又為什麼不能代表中國人民對大屠殺元兇鄧小平等人進行通緝？靈感既生，《通緝令》一揮而就。現全文實錄如下：

通緝令

今有死不改悔的走資派鄧小平、陳雲、王震、彭真、楊尚昆、聶榮臻、徐向前等罪犯，公然下令在天安門廣場屠殺我學生、工人、市民數萬人，實屬罪惡滔天！我全國億萬同胞若發現上述罪犯行蹤請迅速向中國人民法庭舉報，同時本庭敦促上述罪犯立即向中國人民投案自首，爭取從寬處理。若怙惡不悛，繼續為非作歹，哪怕是今後逃入十八層地獄，中國人民也要追上閻王殿將其緝拿歸案！經十二億人民公審後千刀活剮！萬段凌遲！以告慰我數萬無辜死難同胞之冤魂！

中國人民法庭

本庭舉報電話：１９８９６４

十三、老狼致中國人民解放軍及武警部隊全體官兵公開信：

寫了《通緝令》後，我意猶未盡，又寫了一篇《致中國人民解放軍及武警部隊全體官兵公開信》全文如下：

中國人民解放軍及武警部隊全體官兵：

還記得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嗎？這是全中國人民以及全世界人民世世代代忘不了的悲慘日子，這一天，中國人民的鮮血染紅了京城的十里長街……，倒在你們槍炮下的是什麼人啊，那是你們的衣食父母、骨肉兄弟、同胞姐妹，是生育你們、養育你們的人民……，真是痛心啊！人民節衣縮食養育你們，造槍造炮武裝你們，指望你們抵禦外侮、保家衛國，可你們機槍瞄準的不是侵略者的頭顱，而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你們坦克碾碎的不是入侵者的盔甲，而是血肉之軀的同胞！十二億人民的心被你們的坦克車碾得粉碎……。你們為了一個腐朽透頂的政權，為了一個年邁昏聵的獨裁者，不惜把槍口對準生育你，養育你的人民……，你們提着人民的頭顱終於闖過了鄧小平的“生死關、政治關”！真是“光榮”啊！……無辜百姓慘死在自己子弟兵的槍口，九泉之下他們億萬年都難以眠目、難以眠目啊！……新春佳節當你與自己的親人們團聚時，可曾聽見那失去兒女的白髮蒼蒼的年邁父母揪心的呼喚？！可曾聽見那失去丈夫的柔弱妻子悲哀地抽泣？！更有那失去了父親、母親的天真孩童悽慘地哭訴？！面對渾濁的淚珠、無盡的悲傷，你們的良心可曾安寧？！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世界上哪個國家的軍隊向生育他、養育他的人民開槍？……只有你們！只有你們啊！人民解放軍成了屠殺人民軍，這是軍隊的恥辱！國家的恥辱！中華民族千古奇恥大辱！！！中國人民永遠不會饒恕那些向你們發出屠殺命令的劊子手！中國人民也期待你們有朝一日用行動來洗刷自己身上的恥辱，重新贏得人民的信任和尊重。

老狼所寫的《通緝令》和《致中國人民解放軍及武警部隊全體官兵公開信》已經收入本人所著的《鐵血中共：1921—2008》（萬維網發表的是《紅朝演義：1921—2008》）一書中。

十四、“六四”後的清查

從六月十日起，成都基本恢復原來的狀況。接着就是大清查。單位先是開大會，動員所有職工主動交待在“反革命暴亂”期間做了些什麼。並威脅說：如果自己參與了那場暴亂不主動交待，等放出現場的錄像證實參與的話，將從嚴從重進行處分，直到開除公職、逮捕等。只有主動交待才能從寬處理。接着就是人人過關。一個月的時間裡查來查去，也沒有查出什麼名堂，最後清查運動宣告結束。

“六四”大屠殺過去三十年了。在這三十年間，無數的善良人們在期望着有一天執政當局能公開為那一場血案平反，讓在那場血案中死去的冤魂能冥目於九泉。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三十年來執政當局動用一切的國家機器，想把那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案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三十年後，老狼根據自己的回憶記錄下這短短的幾千文字，只是想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告訴當年的鎮壓者和今天的執政者：歷史拒絕遺忘！欠下的血債一萬年也得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