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的一休（三）

說到一休和尚，就要說說日本的佛教。

日本和尚可以娶妻生子、喝酒吃肉，整個一個花和尚，慕殺清心寡欲的中國和尚－－不過中國的現代和尚們也不那麼虔心地遵守佛規了。

佛教是在日本的飛鳥時代（592年－710年）傳入日本，有南都六宗（法相宗，俱舍宗，三論宗，成實宗，華嚴宗，律宗），平安二宗（天台宗（包括日蓮宗和淨土宗），真言宗）和禪宗（臨濟宗，曹洞宗，黃檗宗）。現在日本佛教的主要流派是淨土宗、日蓮宗、禪宗和密宗（天台宗）。

佛教傳入日本後，日本和尚最初也是遵守戒律的。

明治維新（1868年－1912年）時期，日本政府宣布僧侶可以娶妻，日本和尚就摟不住火了。

日本人把寺院做為生意來經營，每天的燒香拜佛掙不了多少錢，主要收入來源於喪禮及寺院所屬的墓地。

歐美人信教一般都是從一而終，天主教信徒不能半道上改信基督教。

日本人則沒有那麼多的限制，可以隨需要今天信這個、明天信那個。一般而言，日本人出生時去神社（神道），結婚時去教堂（基督教），死了後去寺院（佛教）。

日本有很多小寺院，宛如中國的家庭小店，子承父業，代代相傳。所以如果和尚不能娶妻並且生出兒子，和尚死了之後就無人繼承這個寺院（在日本，寺院傳子不傳女），就得把寺院拱手轉給別人了。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和尚必須娶妻生子！

不過日本和尚也有兩類，一類是娶妻生子的和尚，還有一類是一心向佛、到叢林大寺去修行的和尚，這類和尚就不能娶妻了。有學問的和尚都是大寺里修行的和尚，小寺院的和尚和市肆商人沒什麼太大區別。

再回過來說一休。一休修行的是禪宗，年輕時曾嚴守戒律，但後來卻認為禪宗的禁慾教條虛偽，於是開始喝酒吃肉，甚至出入風月場所，“瘋狂狂客起狂風，來往淫坊酒肆中”。對於日本禪宗來說，一休既是銳意革新的聖徒，又是一個離經叛道的癲僧。

日本歷史上有三大奇僧：“惡僧”道鏡（700年－772年），“弘法大師”空海（774年－835年）和“狂僧”一休。

道鏡以淫亂宮闈出名；空海號稱日本佛祖；一休則以狂放不羈而名聞於世。

這裡說的就是一休，下面還會再講。道鏡的事情比較長，放在最後。簡單講講空海。

空海是法名，密號遍照金剛，諡號弘法大師，為唐密第八代祖師。生於日本讚岐國多度郡屏風浦（今四國島香川縣善通寺市），二十歲時於和泉國尾山寺從勤操大師剃度出家，法名教海；二十二歲時於奈良東大寺受具足戒，改名空海。公元805年隨日本第十七次遣唐使團到長安，見到唐密第七代祖師惠果阿闍黎，惠果和尚對空海傾囊相授並殷重囑託，然後圓寂。其後中國佛教遭會昌法難之厄，真言密宗式微於中國，興隆於日本，日本真言宗自此確立。空海回到日本後，在四國島（德島縣，愛媛縣，香川縣和高知縣）建立了八十八所寺廟，又稱四國靈場。直到現在，每年仍有人頭戴斗笠、手持竹杖、身穿巡禮專用的白衣白褲，巡禮朝拜八十八所靈場，這一巡禮之旅全程約一千四百公里，被稱為“遍路”，走完這一趟困難且嚴苛的修行，心靈會受到洗滌淨化。

巡禮朝拜八十八所靈場的巡禮者們

一休的言行舉止頗似唐朝禪宗高僧臨濟義玄（?－約866年）。

臨濟義玄俗姓邢，名義玄，因居住在河北省正定縣臨濟院，所以世人稱其為臨濟義玄，乃臨濟宗的開宗祖師。不要因為臨濟義玄是四個字，就把他看成日本人，那可是正宗的中國人。

臨濟義玄以其機鋒凌厲、棒喝峻烈的禪風聞名於世，甚至曾說過“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方得解脫，不與物拘，透脫自在”的名句，勸人不要執著拘泥，方能得到解脫。

一休比臨濟義玄晚了五百多年，大概曾聽過臨濟義玄瘋瘋癲癲的故事（臨濟的師父黃檗罵開悟的臨濟為瘋癲漢），有樣學樣，老前輩已經做出了榜樣，吾等之輩豈能落於人後，讓這癲狂之風斷了香火！

一休長得什麼樣子？歷史沒有留下一休年輕時的相貌。

下面是一休老年時的畫像，看上去邋裡邋遢的。

遊戲人生的名人大概都是這樣的，例如中國唐朝的普化和尚、宋朝的濟公和尚。

一休的言行，相似普化、濟公，潤達自在，狂人自狂。

一休號狂雲子，普化號佯狂，濟公號濟癲。

一休之師華叟宗雲禪師說一休瘋狂，普化之師盤山寶積禪師說普化佯狂，濟公之師瞎堂慧遠禪師說濟公癲僧。

一休曾說：“大凡參禪學道，必須杜絕惡知覺，而致正知正覺。惡知惡覺者，古則話頭，經論要文，學得參得，勞而無功。”就是說知覺不正，一切勞而無功。

惡知覺，就是負能量，正知正覺，就是正能量。

《臨濟錄》云：“持戒持齋，捧油不漏；道眼不明，盡須抵債。”又云：“孤峰獨宿，一食卯齋，長坐不臥，六時行道，皆是造業底人。”就是說知覺不正，持戒亦無效。必要的是覺，不是戒。

1474年，81歲的一休突然接到后土御門天皇的詔令，讓他擔任大德寺第47代住持。大約是要借一休的名聲以重建被戰火燒毀的大德寺。一休雖盡心於修繕大德寺，卻不安於高位，幾次辭任未果，只在大德寺住了一天，就再也不回去了，依舊住在荒僻小庵中。由於應仁之亂（1467年—1477年），大德寺再度被焚毀，一休為之籌劃重建。1481年，大德寺重建工程大體竣工，一休也因此積勞成疾。當年12月12日，一休圓寂於酬恩庵（俗稱“一休寺”），葬於崗山塔下，享年88歲。

最後說說道鏡和尚。

關於道鏡和尚，日本史書說他是淫僧，但未詳解，應是為尊者隱。

孝謙天皇（718年－770年）是一個女皇（749年7月2日－758年8月1日，764年10月9日－770年8月28日，她當過兩次天皇），一生無婚（日本女天皇全部是獨身（未婚或未亡人），以確保天皇的“萬世一系”），當然也沒有子女。公元754年，鑒真大師東渡日本，為孝謙天皇授戒。公元758年，一心向佛的孝謙天皇把皇位讓給她叔叔（淳仁天皇），自己專心吃齋念佛去了。

日劇《大佛開眼》中石原里美飾演的孝謙女皇

日本史書記載，公元761年，已經退位的太上皇——孝謙女皇患病，宮內宣奈良東大寺的“內道場禪師”道鏡和尚進宮給女皇治病。道鏡進宮後，孝謙女皇身體康復，並對道鏡禪師大加恩寵。

當時日本的首都是現在的奈良，稱為平城京。

史書不記載的，民間給予補充。坊間有傳言，抄錄在下：

道鏡自幼出家，在藏經閣找到一本《舉陽真經》，修煉過後，男根漸大，傳為日本第一陽物。

後世日本人認真研究過道鏡那話兒有多大。平安時期，有人比喻為“薦槌”，“薦槌”應為“楗槌”，是寺院裡的鐘磬，可引申為敲鐘磬的木棒槌。江戶時期，日本人形象地描述：道鏡一打坐，就露出三個膝蓋。

一千多年後的二戰時期，日本人平均身高才一米五，就這人種，能大到哪兒去。有學者分析，這是陰囊腫大，是病，得治。

道鏡給別人治了病。

俗話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正值虎狼之年的孝謙女皇生病了，道鏡請問疾。

孝謙沒注意道鏡的到來，正伏案學習《孟子》：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道鏡默默地解開了六尺褌，心道：寡婦好色，這病有救。

孝謙一抬頭，先驚，這啥玩意兒？復喜，臥身就醫。

道鏡一管藥下去，孝謙稍愈。

道鏡復有醫囑：慢性病，需長期用藥。

醫患關係如此和諧，孝謙給了道鏡一個大紅包：任職少僧都，管理天下眾僧。

坊間傳言到此為止。同學們聽聽就行了，別太當真。

《日本靈異記》下卷中有“弓削氏僧道鏡法師，與皇后同枕交通，天下政相攝，治天下。”之語。弓削是道鏡出家前的俗家姓。

有一首和歌模擬女皇的口氣唱道：

“大小兩個法師呀，一同來侵犯，脫下了裙著出來了呀，

那腰帶之下，懸垂着的碩大的薦槌，

那個薦槌發起威風來呀，時時讓我忍不住說心肝。”

這首歌也許是女皇體驗之後，在高興之餘情不自禁唱出來的，後來流傳到了民間。

另有一首和歌嘆道：

“洒家那耀眼的黑黑的大棒槌呀，曾經吊在那兩股之間，

找不到歸宿，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成為一個男子漢。”

這兩首歌大概是道鏡和女皇的即興之作，或者是別人以模仿的口氣撰寫的。兩歌一唱一和，其樂融融。

再接着說歷史。

少僧都是一個正經八百的政府官職。日本的僧官制度受中國南北朝時代南朝的影響很深，兼收隋唐制度，有僧正、僧都、律師三級官職。鑒真大師到了日本，第一個官職就是少僧都。道鏡做為普通僧人，一下子當上少僧都，算是一步登天了。

公元764年，孝謙女皇廢黜了當時的天皇——淳仁天皇，自己再度出山登基，改名稱德天皇，並立馬把道鏡封為“法王”。

道鏡大權在握，有些利令智昏了，想再往前走一步，襲占皇位。

公元769年5月，在道鏡的授意下，日本第四古老神宮的宇佐八幡神宮派來使者，說八幡大神頒下神諭：“道鏡即位，天下太平。”

道鏡和尚

如此行為壞了日本皇國體制的規矩：只有天照大神的後裔才能成為天皇。如果道鏡成了天皇，豈不任何人都能當天皇了！那世道豈不亂套了。

在日本只有天照大神的後裔才能當天皇，所以兩千多年來日本沒有改朝換代。

中國人信奉“皇帝輪流做，今日到我家”，是個人就想當皇帝，互相砍砍殺殺，一個朝代超不過三百年。自秦始，兩千多年來，漢、晉、隋、唐、宋、元、明、清，中間還夾着三國、五胡十六國、南北朝、五代十國，那叫一個亂。

稱德天皇有心扶道鏡上位，一人難敵滿朝大臣，就想了一個主意，派和氣親麻呂為使者到宇佐八幡神宮求神諭，如果大神說道鏡可以當天皇，大臣們就無話可說了。

道鏡在和氣清麻呂臨行前密語他：“大神所以請使者，蓋為告我即位之事，回重募以官爵。”

可是和氣清麻呂從宇佐八幡神宮返回京城之後說：“大神托宣曰：我國開闢以來，君臣定矣，以臣為君未之有也。天之日嗣必立皇緒，無道之人宜早掃除。”

神諭如此，稱德天皇也無能為力了。

道鏡大怒，把和氣清麻呂趕出了京城。

這事若在中國，把和氣清麻呂殺了，道鏡自己當天皇，把稱德天皇收進後宮。

公元770年8月，稱德天皇病逝。失去靠山的道鏡被流放到了距離奈良北邊五百多公里的下野國（栃木縣）藥師寺當住持。從栃木到奈良坐新幹線兩個多小時就到了，不過新幹線是一千多年後的事物了。當時在日本旅行基本靠腿，這段距離暗示就別惦記着回來了。不到兩年，鬱鬱寡歡的道鏡在幽閉中往生極樂。

下野國藥師寺是當時的一所大寺院，所謂的“天下三大戒壇”之一，把道鏡發到藥師寺當住持，可見日本天皇對於皇室內外通姦採取的是寬容態度，同時也說明當時的日本人對於男女亂搞之類的事情不是特別在意。

道鏡好似日本的嫪毐，不過道鏡的結局要比秦朝的嫪毐幸運很多。

在中國出現這類事情，早就是你殺我、我殺你了，哪有流放一說。流放出去不定哪天又殺回來了——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