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農民的痛苦及其反抗運動

毛澤東

　　江浙兩省在中國為工商業特別發達之區，因此工人商人的地位容容被人重視，至於這兩省農民，便很少有人重視其地位，而且多以為兩省乃太平富庶之區，農民並無多大痛苦。其實這種見解完全是皮相，完全是不明白江漸農村實際狀況，我們試一考察江浙農村之實際狀況，便知道實際情形與思想完全相反，以下所述各縣具體事實，又算我們近來得到的一極小部分材科，然已與證明江浙農民並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樣太平富庶無多痛苦的農民了。

　　崇明 長江口之一島，島之全城為崇明縣，均長江坭沙沉澱沖積而成，島之四周年漲新沙，因此沙田甚多，佃農甚多。今舉上沙一地為例，此地地主剝削佃農非常利害，每千步田要納保證金五十元，這種田完全是新漲的沙田，農民逐漸替地主們經營成熟，成熟後，地主管田底所有權，農民管田面的權，每年耕種所用人工，肥料、農具、種子等均歸農民自備。秋收後每千步田要納租谷五百斤甚者五百斤以上，地主到農民家裡的時候，農民要請他們吃好酒飯，不然便難免加租，收租的稱，大概都在二十兩以上。農民稍有反抗，馬上送縣究辦。農民若今年欠了五元租，明年就要還你十元二十元，又不得不還，於是農民破產者年年有之，此地農民曾在民國十一年起了一個暴動。並沒有什麼赤黨過激黨煽動他們，他們成群的起來打毀警察局，割去地主陶某的耳朵，並大鬧縣署要求減租，後因團結不固，首領被捕，以致失敗。今年江蘇遭了普遍的旱災，田畝減收，上沙地方每千步田農民只收谷三四百斤，而地主繳租則堅持要照例繳五百斤，地主且以“佃業維持會議決”以欺農民（佃業維持會系十一年地主組織以欺農民的），於是農民恨地主益深，暴動又將發生了。

　　江陰　從無錫乘輪船前往，到一處地方，叫頓山鎮，這頓山鎮在江陰常熟無錫三縣之間，三縣大地主很多，壓迫佃農很利害，去年秋天，有一個日本留學生顧山人周水平（周原在無錫省立師範畢業）回到本鄉，看不過眼，乃勸佃農組織團體，名曰‘佃農合作自救社”，周往來各村。宣講農民痛苦聲淚俱下，顧山農民從者極眾，江常錫三縣各界農民都為煽動，如出而起，反對為富不仁之種種大地主，一致要求減租，但農反尚未完全聯起來之時，劣紳地主早已聯合起來，江陰，常熟，無錫三縣，紳土地主同時動作，文電如雪片傳到孫傳芳，孫傳芳那有不聽劣紳地主的話，於去年十一月便把“佃農合作社”解散了，把周水平捕獲，今年一月便把他槍斃了，減租運動算是一時鎮壓下來。當周水平靈柩回到顧山安置在他家裡時，農民們每日成群到他靈前磕頭，他們說“周先生是為我們死的，我們要給他報仇。”今年大旱，稻收不好，農民又想起要求減租，可見他們並不怕死，他們知道只有團結奮鬥，以減少貪暴地主的剝削，才是他們的出路。只江阻東鄉有一名叫沙洲的地方，亦有農民反對地主的事，此地主苛例為交上期例，江蘇人所謂寅交卯種，是一件於農民經濟上很痛苦的事。現在農民要求種田還租，正在那裡奮鬥。

　　丹陽　這裡敘述丹陽縣呂城鎮的兩件事，（這呂城鎮在丹陽縣東鄉，靠近滬寧鐵路）一件是反抗當鋪欺削農民，事在今年下間，呂城鎮上有一家當鋪，一天被馬王仁殘部在縣西茅山為匪者到境搶了一回，但所搶不多。當鋪主人即嗚報失，說典當的衣物都搶去了，同時密將衣物乘空移藏他處，這些衣物的當戶即近鎮各村農民，聞迅，邀截於路，得原物之一部，但已被藏之部未得，典物的農民乃起而組織“當鋪聯合會”，向呂城當鋪算賬，結果當鋪賠償損失一部，即每人賠償等於當價之數目，共賠了九百塊踐，此事證明農民有團結便可得勝利，設這回沒有團結，便讓奸狡的當商欺剝了全部的當物去了。又一件是反抗劣紳富農強迫農民繳錢戽水。事在今年夏秋．一事到現在尚未了結。江蘇各縣農村的河裡，現在很普遍地採用一種機器戽水，叫作“戽水機器”，以代替舊法的手車腳車車水，呂城領附近八個村子的農民，感覺到要戽水改用機器，但這個地方的劣紳及富農便乘機圖利，搶頭先做，組織一個“機器戽水公司”，集合資本一千四百元，買來一架機器，安裝在河裡，用公司名義，要農民按畝出錢，若不出錢不准戽水，農民們一打算：所有這幾村的四一年按畝交納的錢，即夠買一架機器，若集資自買一架，一次出錢，年年可用，用公司的機器，則年要繳這樣多錢，於是大反對劣紳富營的公司。本地有幾位少學教員頓幫農民的忙，幫他們組織一個團體，叫做“農民促進會”，在這個團體內，組織一個“機器戽水合作社”，辦法也是農民按畝出錢，也湊足一千四百元，買了一架戽水機器，於是河裡有兩個戽水機器，一架是公司的，一架是合作社的，公司的一架完全擺在那裡沒人理會，劣紳氣極了，用種種誣詞告到孫傳芳那裡，結果派兵下鄉，大索過激黨，捕去四人，通緝三人，聲言不用公司機器的人都要重辦，當兵來時，村中壯年男女都躲在木叢中，只留老弱婦女小孩見士兵的的面，這些犯了重罪的農民，單是送兵太爺惡捕禮就還了一千元，其餘被搜掠者不在內，此案到現在還沒有完結。好在現在已是孫傳芳不甚如意之時，呂城的劣紳們或且也稍稍感到難盡如意，亦未可知。

　　無錫　寓無錫縣城十里之徐苔鎮，不久之前也出了一件小小亂子。此地大商兼大地主的榮德生，也要在此地修一條馬路經過農村，折毀鎮上房屋，兼價收買過路田畝，此事直接損害農民經濟，故農民們組織農民俱樂部反抗榮德生，結果榮德生屈服，允許田二百元一畝，新植的桑苗一角一株，鎮上房子不折。

　　青浦　滬抗路側之靖浦縣，上月內發生農民反對重價買荒之事。本縣荒地，農民繳價買荒，歷來定價每畝三元，此次劣紳縣長林員一組織一公司，以每畝三元領得荒地，而以每畝十二元賣給農民。農民組織墾務聯合會對抗劣紳官廳則多方恐嚇，現在仍在爭持中。

　　泰興　東鄉王家莊地方，今年因旱少收，農民要求減租，與地主起了激烈的鬥爭，地主不但不肯減租，反壓迫農民，農民之中一人因恨極圖殺一萬惡之地主，地主報縣，捕三十人入獄。

　　泰縣　泰縣森森莊地方之農民，今年因旱請求減租，起了一個運動。地主壓迫，捕去為首數人。

　　徐州　江蘇農民江北北徐海一帶算是最苦，江槍會連莊會到處皆是，農村各種斗，此他處更多，繼述不盡，銅山縣東鄉北鄉等處地勢窪下，去年禾稼淹沒殆盡，所幸二麥已種，農民尚有“轉過荒年有熟年”之希望，今秋淫雨連綿，田鼠禾苗終日浸在水中，田萎黃而腐爛，農民辛勤半載，溶得兩手朴空，此時地中仍是積水片片，二麥播種無期，怨聲載道，莫不表現一種擾慘愁苦的狀態。天災之處，同時還有橫徵暴斂之軍閥貪官與重租重利之劣紳地主，層層敲剝，因此農民流為匪者極多，徐州一帶所以成了著名之匪區以此。

　　慈衍　慈衍屬浙江，在寧波之西，近日本縣山北地方曾發生一次大的暴動，這山地、方的農民本是很強悍的，時常有械鬥的事發生，和以近年官僚警察無理的壓迫，劣紳地主加倍剝削，農里極憤已深，恰巧今年睛雨不均，稻和棉花都沒有收成，那地主鐵租又一些兒都不肯減，農民的鬧荒暴動就因此爆發了，“農民的暴動一爆動一爆發，一般遊民無產階級都很勇敢地參加進來”九月十三日上午，聚積兩千多人到警察局報荒，和警察衝突起來，他們把警察署焚毀了，把警察的槍械也繳了，又轉至多紳地主家“吃大戶”。吃了以後，因憤鄉紳地主的兇惡，把他們的屏畫古董門窗壁格搗毀淨盡，每天都是這樣，他們也不大聽人勸導，只是這樣發泄他們的怒氣，隔日鄉紳逃至城內告發，軍警陸續下鄉大搜農民，農民領袖多已逃撤。“犯法”“犯罪”己成了普遍的宣傳，農民由此膽卻起來，這個暴動就鎮壓下去了，這次暴動失敗的原因，在群眾完全沒有組織，又沒有指導，所以成了原始的暴動而至於失敗。

　　（《嚮導周報》第五集第一百七十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