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作人49年的一首詩作看文革批儒(新版) |
送交者: 馬悲鳴 2008年02月19日08:50:16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從周作人49年的一首詩作看文革批儒 馬悲鳴 周作人的漢奸案至今無可翻。今賀文先生翻出他的一首詩,電告於我∶ 儒冠一着誤生平,多謝楊生示儆情。 (《老虎橋雜詩•忠舍雜詩》民國三十八年八月二十四日) 此詩寫得很直白,不難看懂,一般人也不大注意。但如果知道些先秦諸子之辨者,能從獲得些有用的信息。 此詩中第一句“儒冠一着誤生平”應該是自指。我周作人入了儒家而誤平生。“多謝楊生示儆情”。此楊生就是周作人此詩所贈之人。從後兩句“若使逃儒還入墨,此中歧路本分明。”和第一句看,周作人的意思是,雖然我因着了儒冠而誤平生,但要逃儒歸墨,則兩者的分歧仍是太大。我周作人無法改換門庭。 此詩做於民國三十八年。上了些年紀的讀者應該記得《槐樹莊》崔老栓留下的變天賬第一句∶“民國三十八年十月初三,貧民團成群結隊闖進咱家,搶走糧食,拉走牲口…” 民國紀年從1912年始。民國三十八年即1949年。八月二十四日不管是公曆還是農曆,北平都已解放。 “《北平解放(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新華社陝北三十一日電】世界馳名的文化古都,擁有二百餘萬人口的北平,本日宣告解放。” “1949年9月21日至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在北平中南海懷仁堂召開。” 如果八月二十四日是公曆,則應是在政協開會前不足一個月,中共已經進入政協準備期。如果是農曆(這對於留學生出身的周作人來說,可能性不大)則應是就在政協會議期間。 周作人是魯迅的弟弟,而且救助過中共創始人李大釗遺屬。紅軍到達陝北後,李大釗遺屬投奔延安前夕向周作人叔叔告別。此時的周作人還不曾出任華北自治政府教育督辦。周作人除了囑咐李大釗的兒女好自為之外,還曾提到“延安我沒什麼熟人,只認識一個毛澤東”。蓋因毛曾在北大圖書館打工,而周作人是北大教授。可見毛和此周是相識的。而魯迅只在女師大(舊址在北平宣武門內石駙馬大街,後來的女八中校址)教過書,後來去了廈大,並最後定居滬上租界亭子間(《且介亭集》的集名即由此來)。可見毛澤東並不認識彼周。魯迅的事還是馮雪峰從上海達到江西蘇區後講給毛聽的。 馮雪峰後來被打成右派,應該是最大的黨內右派吧。可魯迅卻被毛澤東奉為聖人∶“中國有兩個聖人。一個是孔夫子。另一個不是我,而是魯迅。”這是他私下講給服務人員,後被記錄在服務人員回憶錄中的。 雖然魯迅和周作人兄弟失和,但魯迅向外國記者提到當時中國最好的散文家時,仍不忘提及乃弟。 1940年,時任華北自治政府教育總署督辦的湯爾和病逝。湯爾和(1878-1940)留日生,辛亥革命時被各省都督代表會議推為臨時議長;後曾任中華民國醫學協會會長;北京政府教育總長、內務總長、財政總長等職;創辦北京醫學專科學校,即北大醫學院前身。著名的北大醫院即其附屬教學醫院。我曾在那裡接受過扁桃體切除手術和選調飛行員體檢。 湯爾和去世後,周作人才接任的教育督辦。此即其“附逆”之始。除了督辦教育,實也無它罪行。 周作人和共產黨還是有不少淵源的。當時正值中共草創天下,四處延攬文人墨客來捧場的時候。大批因避內戰而滯港的文人被地下黨運動,成船載回北平出席第一屆全國政協。這其中是否也曾考慮過勸歸周作人就不得而知了。但從周作人留下的這首寫於1949年8月24日的《忠舍雜詩》看,似是這名“楊生”對其有過勸歸,而被周作人婉拒。 周已被國民黨政府判作漢奸入獄,拒歸自然談不上忠於國民政府。南京政府覆滅前夕因為示威鬧事者眾,監獄人滿為患,提前釋放了包括周作人在內的一批漢奸犯。周即回了八道灣。此詩寫作時,周應該已經身在北平了。 周的理由很明白∶我已入儒家。雖然儒家誤盡我的平生。但要我逃儒歸墨,則兩家分歧太大,我還是做不到的。 這其中的墨家就是指的共產黨。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孟子。盡心下》)。孟子是儒家。大家都逃歸了儒,它才人丁興旺呢。 楊朱之說被他人總結為“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 墨翟自稱“摩頂放踵以利天下。” 楊墨兩家的學問立場完全相反。按說講究中庸的儒家應該居其中,博採兩家之長了。可孟子卻同辟楊墨:【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閒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孟子•滕文公下》) 儒家治中國兩千餘年,中途被董仲舒、程朱、王陽明幾度放大信號,最終弄得中國先敗於西洋鬼子的鴉片戰爭,再敗於東洋鬼子的甲午海戰。從此青年學子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精神感召下奮起追求啟蒙和救亡的新道理。而其實包括周作人在內,都不曾脫離儒家思維。 這其中只有共產黨一支逃儒入墨,算是掙脫了儒家思想束縛。共產主義學說應歸墨家。“解放全人類”與“摩頂放踵以利天下”何其相似乃爾! 從“佛近墨”和“佛老”並稱可見,佛家的出世觀近老莊,而其大乘佛法的“普渡眾生”情懷則正是墨家的“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最近有人指稱墨子是印度人。理由有三,其一是該姓“墨”不是尋常中國人姓,應是指其皮膚泛黑。其名“翟”字本意是指西北方向的外國人(晉文公時曾與翟人作戰,新提拔的小將狼彰僅帶親兵沖陣而沒於是役)。再加上“佛近墨”的學說,而佛學正是源於深受婆羅門教影響的印度。佛教之源於印度教,有如基督教之源於猶太教。墨翟在世之日,佛祖尚未誕生。 墨家後來流於俠,被法家指為“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儒在朝而墨在野。官方文化尚儒,民間社會尚墨。中國民間的黑社會俠道組織基本都屬墨家流派。墨家頭面人物稱“大人”。“墨氏兼愛,是無父也”。所謂“兼愛”就是佛家的“眾生平等”。故在墨家組織內部如果“大人”的兒子違規,則“大人”同樣會嚴懲不貸。 共產黨搞的嚴密組織頗類墨家流派的民間社會。李立三和趙紫陽的地主父親被鎮壓了反革命時,兩人都無反對之舉。 西方海運業有船長不能逃生。因為海難沉船是否人為故意製造無從取證,故保險公司規定,如果船長逃生,則不賠付該船。如果船長沒有逃生,則賠付。其實中國也有類似規定,即守城主將不能逃生。如果逃生,則就地正法。如果堅守到底,城破自盡,則給以旌表,厚恤遺屬。 儒家與墨家不同的是愛有差等,故不能象墨家“大人”那樣,兒子犯法也照樣嚴懲不貸。翁同禾的哥哥翁同書守壽州時被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攻破而逃,沒能死節。因其父翁心存是皇帝老師,故無人真敢直書上奏,愁壞了前敵總指揮曾國藩。後來還是李鴻章起草的奏摺奏效,算是把翁同書“廢為庶人,永不敘用”。儘管仍是沒有就地正法,但翁同禾還是深記此仇,給李鴻章搗了一輩子亂。而被忠王李秀成攻破蘇州時棄城逃生的何桂清則被正法。被李秀成攻破杭州的守城主將王有齡算不上什麼好官,但其堅守到最後,城破自盡,李秀成單騎馳救沒能救成,因而受到朝廷旌表和厚恤。 甲午戰敗的原因是皇帝連下聖旨促戰逼成。而光緒背後的主使正是主戰帝師翁同禾。如果北洋水師戰勝,則是翁同禾主戰之功。如果戰敗,則是經營北洋水師的李鴻章之過。不管勝負,翁同禾都是贏家。故其鐵了心主戰力促學生皇帝下聖旨促戰,拿北洋水師的覆滅來公報私仇。 翁同禾與李立三、趙紫陽的不同,就可視為儒墨之別。 中共把中國搞得一團糟,導致很多人反共,卻又不知道共產黨究竟錯在了哪裡。 其實中共治國的失敗在於證明了墨家學說不能用來治國。你不能說導致上千萬人餓死的大躍進和兩百萬人橫死的文化大革命是毛澤東蓄意玩壞的謀殺。如今毛澤東在民間依然陰魂不散,繼續深受底層崇拜的原因正說明毛澤東思想與民間社會兩千年墨家傳統的不謀而合。 毛澤東文革後期發動的批林批孔運動主要還是他這個大墨家對儒家復辟的擔心。毛澤東之所以批判知識分子,正是因為中國知識分子基本都屬儒家思維,而與墨家相悖。 正是由於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共產黨墨家理念的治國失敗,才導致文革後以知識分子為主的儒家文化復辟。這也正是西方的擔心之處。 西方文化由文藝復興而從中世紀基督教黑暗中復歸的是基本人性,貪財、好色、“沒有選舉權不納稅”,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正是楊家的絕妙註腳。 中國傳統的治國之道在儒,而西方現代則用楊∶嚴格產權界定下的個人所得稅換取的個人投票權。“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的同時,也不拔天下一毛以利己。而中國官場的貪污正是因為共產黨前期用墨,把私有財產都充了公。如今一旦廢墨,這些被充了公的財產正好供應了官場上的監守自盜,順手牽羊,拔天下一毛以利己。 楊道是現代化社會管理的正道。儒墨皆不行。 周作人在第一次全國政協前夕就看出了共產黨屬墨家,而墨道不能用來治國∶“若使逃儒還入墨,此中歧路本分明”。 周作人雖然仍屬儒家,但其先見之明的深邃仍是當年知識分子中唯一的。 周作人活到了文化大革命,被紅衛兵小將批鬥了一通後死去。 中國自鴉片戰爭開始的救亡圖存,直到如今的“八榮八恥”和於丹做客百家論壇講《論語》,除了文革結束前的共產黨偶屬墨家外,都屬儒家思維。共產黨歷次政治運動所批鬥和內部處決的,基本都是因為這些被批鬥者個人的儒家思維與毛澤東共產黨的墨家思維之間的難以兼容。 中國自鴉片戰爭開始的救亡圖存,直到如今的“八榮八恥”和於丹做客百家論壇講《論語》,除了文革結束前的共產黨偶屬墨家外,都屬儒家思維。共產黨歷次政治運動所批鬥和內部處決的,基本都是因為這些被批鬥者個人的儒家思維與毛澤東共產黨的墨家思維之間的難以兼容。 順便說一下。先秦諸子有三個半正確。過去認為是儒、墨、老。蓋因孔子曾求教於老子。那半個是與老子並稱“老莊”的莊子。西南聯大時曾有人私下開玩笑議論∶陳寅恪值四百大洋。劉文典值四塊大洋。沈從文值四毛。 這位劉文典專研《莊子》,自稱古今只有兩人真懂《莊子》。其一為莊子本人,其二就是他劉文典。而其實從《莊子》自己寫的「濠上觀魚」看,錯的是莊子本人而對的是惠子。 我看先秦諸子中三個半正確應該重定。三個是楊朱,惠施和韓非子,半個是公孫龍子。韓非子是中國的馬基雅維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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