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階級“烙印”到時代“烙印”

中國人的孩子小時候穿開襠褲，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個孩子的屁股上都有一塊青印，原來以為是穿開襠褲穿的，一年接一年，一代傳一代，久而久之，剛出生的孩子屁股上也帶着塊青印。現在大陸的孩子可能早就不穿開襠褲了，我想屁股上的那塊青印一定還在，不信，到大街上抓幾個孩子掀開看看。

在美國生的中國人小時候屁股上也有青印，最早還是在安大讀書時聽一個華裔社會學家講的，他還特別強調，美國人的孩子屁股上沒有青印。我對這件事一直很好奇，總想親眼看看美國孩子的屁股，後來終於有了機會，翻開幾個美國孩子看看，還真沒有。

記憶中，“胎記”這個詞最早出現在馬克思的著作中，到了共產黨毛澤東時代改成“烙印”。我想當時的意思是說，每個人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打上了階級的烙印。《萬維》網上有個叫“涯”的網友，她寫的英文十分優美，她記得我在一篇文章中寫過我父親，她也記得我父親是生在內蒙的一個遙遠的小山村，她說，能不能再寫得多一點，想看一看父親的腳步。

現在的年青人一談起自己父親的老家是邊遠的小山村，可能會不好意思，言談中總要掛上北京上海，我小時候也是這樣，老家來的人走路都不想走在一起。父親的那個出生地實實在在是個小土村，就是現在看上去也不是很發達。村的全名叫面鋪窯子村，歷史上可能是磨麵，然後再往後山賣，賣給蒙古牧民。父親十五歲離家，七十五歲去世，六十年回去過一次，是在一九五九年，帶着六歲的我，坐着軍區的吉普車回去的，所以，我多少還有些印象。吉普車快到了小山村實在開不動了，父親背上我趟過河爬上山坡進了村。聽村上的老人說，原來整個村子都是潘家的，到了父親那一代只剩下一間小土房了。

也許就是這平實的出身，給父親的前半生帶來了好運。一九三八年，父親十五歲那年，村上來了共產黨的游擊隊，帶隊的看着父親能寫幾個字，一定要把父親帶走，那時游擊隊之間都是信件傳遞，沒有識字的人不行。不久，父親開始執行任務，帶着信件收編其它地方武裝一起抗日，可能任務一直完成不錯，經常受到嘉獎。

與此同時，延安抗大成立，要求各部隊調優秀幹部到延安抗大學習，學完之後都任命為正規部隊的營團幹部，不過經過多次戰鬥，犧牲的人很多。父親所在的游擊隊派出兩人，正好又碰上白如冰從蘇聯回來，由一個連的兵力護送到了延安。

初到延安的各路幹部都在延安招待所集結等待，現在我分析那段等待時間是在審幹，陳雲是組織部長。父親在等待期間，每天抗上鋤頭到後山開荒，一天被陳雲撞上，陳雲問山上的那個人是誰，有人說是來上抗大的。陳雲說，這麼小的歲數就來上抗大，太小了，這樣吧，把他送到最革命的地方去。就這樣，父親開始了輝煌的偵聽生涯。

戰爭的特點是殘酷，腦袋隨時都可能搬家，而父親卻躲過了槍林彈雨，來到一個叫安塞極為秘密的地方。我想那時黨組織選人干那樣機密的工作，一是要求出身好，一定要是貧苦農民的後代，這樣才能可靠，二是本人要有天分。聽父親說，訓練淘汰率很高，訓練一段時間，資歷淺的調到其它部隊，當時還有一些長征過來的紅軍“大老粗”，有的站崗，有的做飯，有的看大門負責收發。這些人解放後都到了省軍區或軍分區，不少人我見過，都十分憨厚樸實無華。

除了抗戰初期，用長征紅軍打過幾個硬仗外，後來抗日解放韓戰老紅軍傷亡都不大，即使傷亡也多屬於意外事故。這些活到解放的紅軍後來的命都相當好，個別人文革再次受到折騰外，絕大部分都有相當不錯的晚年。中共的級別主要是參考資歷，一直就有不紅不將，不抗不校，不解不尉的說法。這種做法帶來的後果是把一個階級又劃成了三個不同的階層。

父親屬於抗日幹部中相當優秀的，剛解放的時候是全軍第一任偵聽技術處處長。這個處的技術骨幹後來不斷向中調部，外交部輸送，大家看到的電視劇《暗算》，劇情顯示出人手不夠，外出請高手。實際上，處里的大牌一直沒有打出，也就是這些骨幹後來成功截獲和破譯克什米兒公主號密電。一九五五年，三十二歲的父親被授予上校軍銜，恐怕是全軍最年青的。

母親在我們家中一直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母親山西晉中人，當年十分漂亮，愛好文學，喜歡唱晉劇。母親理想中的丈夫是紅軍將軍，找到我父親一直嫌官小。據說母親差點兒成為將軍夫人，要真是這樣，那麼我就是樺樹網友文章中提到的滿臉大褶子劉司令的兒子了。那位將軍只生過一個女兒，文革時我見過，據說生下來好幾個月還睜不開眼。如今母親看到我仍在倒海翻江每天折騰，終於說出，像你爸當年一樣聰明記憶力好。

我寫飽經滄桑的空軍大院，除了給人們帶來回憶和思考外，帶來更多的是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些朋友看着看着，不知不覺拱出一股無名火。一位大院的網友說，潘兄，看你的文章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還有一位大院的網友，聽說也受過高等教育，在紐約開過出租車，放出大話要來美國和我決鬥。大院外的朋友則產生了另外一種感覺，大多聯繫到家庭和自己個人的命運，得出了結論，我現在的所作所為是源於我身上的那個“烙印”，那個看着我長大的空軍大院。

大家仁者見智，智者見仁，《萬維》網上一度出現“優越感”大討論。最早出現是網友張沙的文章，從論世界偉人開始，好像要連發九評文章，我頓時感到極為榮耀。接着是網友樺樹的調侃文，開始我還沒看明白，經過川菜作家老禿筆點評後才明白，潘先生，您寫空軍大院，我那還有軍委大院，全是黃燦燦的金星，當時特供點北京有兩個，一個在八面槽，一個就在我們大院裡。頓時大家把我忘了，對那個梳着辮子爬樹的女孩兒產生了興趣。

我個人理解，由於各種原因產生的優越感從本質上說是與大眾稍微不同的意思，這裡是說稍微有一點點相位差，而絕對不是對立，叫人感覺既在民眾之中，又有一點叫人說不出口的特殊化。有的優越感是受環境社會影響產生的，有的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就像每個中國孩子屁股上都帶着一塊青印一樣，生來就有。直接帶來的就是對事物的不同看法和不同做法。

我的思維是出牌邏輯，網戰也是一樣，一定要先出小牌，開始出大牌的人要不不會打，要麼先輸。我上網一反眾人習慣，直接用真名，這樣用網名的人馬上就感覺不自在。特別是上空軍那個幹校網，一開始就給人不舒服的感覺。友情網不用真名用網名就是為了讓對方引起注意，猜你這個人是誰，本來大家玩得好好的，你這倒好，在網上搞起了特殊化。

在網上看到有人批評劉曉波，馬上有人指出，想評論別人還不敢用真名，至少劉曉波一直在用真名寫作。我想我評論的都是重大歷史事件，牽扯到眾多將領老幹部的名譽，許多事件同父親都有直接的關係，要寫既要真實還要誠實，用真名直寫是基礎的基礎。

接着是出中牌，極力渲染情報工作的重要性，情報工作直接影響中國的歷史走向。現在大家都知道IT, 實際上，情報翻成英文也是information的意思，主要是指獲取敵方信息，只不過早年是派人打入敵後，後來發展成偵聽破譯，現在普遍使用的是衛星網絡技術，而且專家們都公認，現代和將來的戰爭主要也是信息戰。根據這重要的認識，重新回顧歷史，研判我國近幾十年來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和政治事件，會形成許多新的聯想和假說。我過去談的最多的是解放戰爭，朝鮮戰爭和林彪事件，這些都與情報信息有直接的關係。特別是在美國生活多年以後再回過頭來看中國歷史寫文章一定會給讀者帶來前所未有的新鮮時代感。

最後出王牌，這個王牌就是我一直同時代同步，身上打着時代的“烙印”。現在五六十歲的中國人都會有一個感覺，都會覺得這一生活着真不容易。中國風起雲湧潮起潮落，搞不好會被即刻甩出去。過去感到優越自豪的東西很快就會化為烏有，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在我的眼中早已不是神話。中國動盪，社會無情，給人們帶來的是失望也是機會，樺樹最後也明白了要為潘先生說幾句驕傲的話。

樺樹有一點可能還不知道，中關村紅火的時候，我在那裡風光了六七年，那裡倒騰計算機配件的“老總”我認識不下幾十個，聽一位網友說，現在只剩下一個聯想公司了。大家都同在一個起跑線上，我想如今身價過億的只是個別人，要不然就不符合事物發展規律了。現在我還沒有精力回憶那段歲月，因為要回憶就要找到那些當年風光的朋友，他們會是個什麼樣的心態很難斷定，可能有的轉向早的搞起了房地產還會火一把，聽說我的一個最好的朋友當年只顧吃喝玩樂現在正在街頭賣着盜版CD。這裡我的意思是說，任何時代都是後浪推前浪，最後大浪淘盡風流人物，就像一個大牛市掙錢的始終是少數一樣，大家都玩一把，火一把，贏一把，輸一把。在中關村，我算輸得早的，咱們快進快出，這不，十五年後又轉進去了，我已經再次聽到了掌聲，看到鮮花和美酒了，同二十年前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04/17/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