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將驗證:不管黑貓白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
美國公民選舉日這一天,康州的酒荘不許開門營業已經有很多年歷史了,不知為什麼輪到我開酒荘時這個法律改了,但那天進店買酒的顧客始終特別少,可能美國人還在遵守老習慣,選舉日不得喝酒,要不然喝得暈暈糊糊,選錯了總統怎麼辦?
美國法律又有規定,公民在上班時間不得藉口投票離開工作崗位,投票可選在上班前,午休和下班後。有位耶魯大學的行政主管對我說,他的辦公室成員這天上班時間不得離開辦公室,但他偷偷跑去投票了,因為他是主管,而且上班時間投票處不用排隊。看來歷史上酒荘這天不得開門營業的真正原因不是方便老闆投票,而是怕民眾喝高了。
說得明確一點,我在美國算個黑戶。開酒荘前幾年,遇到選舉日這天,我說話一直特別小心。好奇的美國人喜歡問你去投票沒有?不過很少人問是投誰的票。我很聰明,看到每個投完票的美國人胸前都貼着一個“我投票了”小不乾膠記號,乾脆要一個過來貼在胸前,也大大方方地說自己是美國人了。我還真見過到移民局告黑狀的,不過多是熟悉你的本民族的人。一個波蘭出租車司機自恃是美國公民,喜歡欺負本族沒有身份的同胞,到移民局告過好幾次,有一次還告成了,移民警察恭恭敬敬把一家四口送出美國,還上了當地報紙。這位波蘭司機現在癌症已到膏肓,見人就握手,人也顯得和善多了。
我喜歡美國,喜歡這裡的人民,喜歡他們身上閃爍的寬容和大度。十年來,我沒有見過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用公民身份威脅過我,也沒有見過美國人嫉妒過我,因為我來美國一年後就做上了自己的生意,同時許多美國人還在街上溜達沒有工作。記得做老闆第一年的感恩節夜晚,一位牧師對我說,看上帝對你多恩惠,再看看街頭背着大包小包的無家可歸流浪黑人,該知足了。開店十年,被寬容大度沐浴十年,如今,我真的知足了。
我個人在美國的歷程實在算不了什麼,小酒荘往大了說是保證基本生活,是美國現實中的一粒沙,但強大的美國就是這一粒粒積沙成丘的。誰也沒有想到整整強大一個世紀的美國忽然一夜間金融市場幾乎崩潰,形成了比一九二九年還要危險的經濟危機,再不懸崖勒馬,不要說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經濟預言是對的,就連毛澤東的“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也成了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了。
中國無錫有座漂亮的園林叫蠡園,是兒子繼承以後一夜賭博輸光易手,美國有家著名的“西屋公司”,記得過去還研究過它的電子產品,也是讓兒子一夜在美國股市輸光。現實的美國還真像蠡園像西屋,對此,美國人還確實有苦難言,總統是自己選的,人民的最後決定。不怨天,不怨地,只有把新的希望寄托在08大選上了,這次大選被美國人稱為改變“方向”的大選。
不是美國公民,又沒有兒時在美國生活的歲月,總覺得美國大選離我太遙遠。再有,我對“民主選舉”一直有點後怕,在部隊選五好戰士,在大學選三好學生,不計名投票時總是落選,因為平常群眾基礎差,得罪人太多,喜歡走“領導推薦,大家拍手通過”之路。這次大選不同了,不關注還不行,標新立異的美國人在別無它選的情況下,排出了罕見的選舉陣容,一邊是黑人總統候選人,一邊是女付總統候選人,可以說不論哪一方獲勝都在書寫新的美國歷史。對於這樣一個即將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無動於衷,況且又是處在大選的最前沿,因為來酒荘的顧客幾乎全部是要參加投票的,那就太對不起在後方千千萬萬的朋友了。於是,我這個後堂客,偶做前堂人,坐在小酒荘里觀察這次史無前例的美國大選了。
記得小時候聽老師講,我們中國人算黃種人。到美國來了以後,發現美國黑人把我看成了白人,不知美國白人把我怎麼看。有一點自我感覺很好,我與黑人白人在敏感問題上交流十分方便。同黑人聊白人時,我發現談話的那個黑人總是先要抬起頭觀察一下四周,同白人聊黑人時,我看到白人也要先看看再說活,我經常冷嘲熱諷同黑人開玩笑從來沒有引起過反感。記得有一次我把一個黑人便衣警察當成了監外執行犯人,他也沒有發太大的火,只說了句:滾回中國去(Go back to China)。
選舉日這天,我照常開門營業。像往常一樣,第一個進來的是黑人老鮑勃,實際上他比我要小五歲,他一生沒有上過班,住的是上一代留下的房子,生活來源是政府救濟金。別的顧客對我說,這個老鮑勃特別喜歡我,本來買酒是可以去別的店的,他幾乎十年每天都來。我見老鮑勃進來:鮑勃,去投票沒有?見他沒反應:鮑勃,今天是投票選美國總統,老鮑勃還是沒有反應。老鮑勃知道每天喝一樣的酒,也知道該找回多少零錢,有時還買兩根零煙。
第二個進來的是個白人婦女,五十五歲退休後在紐黑文買了個公寓住着。她原籍丹麥,二十二歲移民美國,職業是紐約曼哈頓大飯店的點心廚師。她的酒量很大,每天要喝一大瓶白葡萄酒,是我的固定顧客。我問她今天去投票沒有,她說已經投過,我又問投的誰,她說當然是歐巴馬了,現在美國經濟讓共和黨搞得一團糟。她問我去投票沒有,我回答沒有,美土還沒有把我滋潤成美國公民,因為在美國談轉換身份法律用詞是“naturalize”。正說着,老鮑勃又進來了,他開始買第二輪,我指着老鮑勃對那個白人婦女說:你看,他是美國公民,居然不去投票,我是想投投不了。那位白人婦女只做出一點點表情沒有說話,這裡我們可以感覺美國黑人和白人是如何微秒相處的。
第三個進來是一位耶魯音樂作曲博士生,白人,他非常喜歡譚盾的樂曲,但又說沒有譚盾那樣有天分。這天他顯得異常興奮,買了一大箱普通啤酒和一打高級啤酒,我猜是晚上開慶祝會用的,那箱便宜啤酒大家喝,好啤酒自己喝,這是耶魯學生的慣例。我問他投票沒有和投的誰?他說當然是歐巴馬了。歐巴馬在教育上的治國方針贏得年輕一代支持,特別是要提高中小學教師的生活待遇有點像鄧小平當年改革開放“教育是根本”的高棋。前一段時間,美國經濟走下坡,許多耶魯學生也在擔憂,因為政府有可能削減教育基金減少對學生的資助。他得知我還沒有選舉權又問我如果能投投誰的?這時我注意他的眼神,可以說是全神貫注。我說當然是奧巴馬了,只見他高高舉起右手過來和我擊掌,這是美國新潮流,興奮時不是握手擁抱,而是擊掌。
在我的小酒荘左手邊有一座像廠房式的巨大建築,一百多年前是紐黑文最大的製冰廠。電冰箱沒有問世之前,美國人家中都有一個大木盒用來冷藏食品和冰鎮啤酒,看來美國人只喝冰鎮啤酒歷史悠久。電冰箱入住家家戶戶迫使這家工廠關門歇業,現在是康州警察公安監外管理辦公所在地。美國很多人因一些小事被判定有罪,但又不到入獄等級,這些人就屬於這裡管理,一般一個星期要來這裡報到一次,裡面的工作人員對外也稱警官。每天午餐時間都有警官來我這買彩票。
不到中午,來了一名黑人警官,胸前已貼有“我投票了”不乾膠標誌。我問這位警官,你們在辦公室里議論該投誰的票嗎?他說,從來不談論,因為觀點不一致,容易引起分歧。我開始單刀直入:我的一個同學今天給我留言,他原來在美國學過政治學,民意測驗分析黑人奧巴馬獲勝的概率大,但美國白人會真心投奧巴馬的票嗎,有時真理在少數人一邊。這位警察表情嚴肅,看來有經驗的政府工作人員在這些重大問題上都很低調,只說了句,今天晚上見分曉。我又加重語氣:過去說美國人直爽,我今晚要看看美國白人是不是真的直爽,口心一致。
黑人愛德出租車司機也來了,他因為太胖每次出車門都很困難。他是買彩票的常客,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有時候他沒有錢,但彩票還是要每天買的,一次他想賒帳,讓我先把彩票賣給他,他說,黑人皮膚黑,但裡面的心好。頭幾次有借有還,後來有次賒了帳幾個月找不到人,我真後悔,開店有句名言:你好心賒了帳,但失掉的是這個客戶。我寫了封信託人帶給他,因為他每天都要在火車站等顧客,我說:你說你的心好,那麼就帶着你的好心回來吧。這封信我有意公開,很多黑人司機都笑他心好,還真把他給招回來了,從此我們既往不咎,但再也不賒帳了。
愛德今年六十五歲,年青時在紐約曼哈頓一家大餐館烤牛排,他說,每天都要吃三大塊上等牛排。我問他今天投票沒有,他說今天不到七點就趕到投票站了,不言而喻,他投的是奧巴馬。我問他是不是每次都參加投票,他說不是,一生只投過兩次票,上次投的是約翰肯尼迪,這時我又略微感覺到這位黑人老者的心境。愛德說這次參加投票投奧巴馬一是因為他是黑人二是要改變生活現狀,我又問是不是想買個房?他說是的,一生沒有過自己的房子,帳戶的存款從來沒有超過一萬元。我說,你每天買彩票四十元,這十年在我這就賭了十幾萬,再加上女朋友三四個,怎麼能有錢買房,看看新總統會怎麼幫你改變現狀。
下午,我吃過午飯回來繼續守店,我的時間表比正常人的午飯要晚三個小時。進來一個半醉的白人,這人從來沒有見過,先問有沒有優惠,接着買了六個普通啤酒就要出門。我問投票沒有,他說今天不去投,我又接着問,要投投誰?他說還用問嗎,看看我開的是什麼車,這個州每次都是民主黨獲勝投也沒有用,我跟出去一看是一輛普通的凌志車。傍晚,進來一個白人,長相像猶太人,鼻子尖尖的,也是從來沒有見過。買完酒我問他,他顯得很靦腆,又顯得很有教養,他說實際上他投的是獨立候選人,我很驚訝,還有獨立候選人,他說有,六七個呢,說着掰着指頭數起來。
十一月美國實行冬時制,夜晚要比前段時間來的早些。通過一天的觀察,我已經感覺到奧巴馬當選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總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一反往常,越來越多的人進店買酒,大部分買啤酒,也有買香檳的,看來大家都在等待晚上那一激動人心的時刻,然後開瓶慶祝。都等待奧巴馬改變歷史,為美國人民創造新的未來,重新回到二三十年前美國人受世界人民尊敬的歲月,同時也會有很多美國人等待馬侃獲勝,這是人民的權力。這次大選日,我的買賣相當不錯,雖不是什麼新高,在美國經濟低迷的時候,見到這樣的狀況也心滿意足了。
正如我感覺的,當晚十一點,處在十字路口的美國人民把求生尋求重振國威的機會給了奧巴馬,這位非洲移民的後代,哈佛法學院畢業生,後來是美國參議員,現在是美國第一位黑人民選總統。美國各界沸騰了,眾多黑人領袖評論,黑人的民權之路只用四十年就實現了。不少黑人穿上印有馬丁路德金和奧巴馬頭像的體恤衫走上街頭,我估計還有相當多的美國人在電視前會激動得睡不着覺。好像美國有歷史傳統,選舉獲勝一方全家老小全部登台亮相,這回奧巴馬連兄弟姐妹也登台了,電視解說員不斷點題:看看那些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孩子,不知美國人有沒有反應。敗方只有夫妻登台,雖然沒有笑容,但也沒有淚水,只剩下寬容和祝福了。馬侃競選告別講話有一句特別像中國領導人常說的話:錯誤屬於我們,勝利屬於美國人民。
大選過後的幾天,美國突然沉默了,沒有人笑,沒有人談選舉,也沒人喝酒了,我的小店生意連創新低,到星期五的今天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我偶然發現我的小店生意與華爾街股市同呼吸共命運,它低我也低。我想這時的美國人是興奮之後進入沉思,到底奧巴馬行不行,我們給他四年時間,有不少黑人已幻想到他將連任。美國人是有眼光的,紐黑文居住的黑人很多,上世紀六十年代民權運動的時候,紐黑文曾選舉過一位黑人市長,他把無家可歸政府福利院建在風景秀麗的紐黑文市中心,結果把紐黑文搞得一團糟,從此,再也沒有黑人參加競選紐黑文市長了。
民眾沉默,政治家評論家活躍,各抒己見各獻良策,實際上是低一級別的競選演說,盼望也能分上一碗粥,這點不知電視前的美國觀眾是否看得明白。美國政治家很多都是“良嘴”,“良策”也多是圍繞“增稅”或“減稅”,也有過修高速公路結束失業隊伍的經驗。可能他們平常高傲自大慣了,只熟悉美國,只熟悉私有制資本主義,不知美國之外還有世界,還有其它經濟體制。其實,低頭向中國專家討教一下,還有更高的棋數可走。
我曾經把鄧小平比作中國的華盛頓,是從政治上思考的,他對中國貢獻的中心指導思想是那句著名的口頭禪:不管黑貓白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他看到全公有制的中國走進了死胡同,提出引進資本主義的競爭機制,最後大膽拍賣國營企業。如今美國資本體制進入死胡同,虧損占多數,目前靠政府貸款輸血維持,老闆仍然高薪生活,良策是美國各級政府適時低價購進傳統工業企業,派出多餘工作人員薪金公務員制管理,政府資助鼓勵大學畢業生碩士博士生到這些企業奉獻。原來世界最大的座鐘廠在紐黑文,工人最多時達一千五百人,倒閉時資產廠房一共賣了二十萬美元。現在看來機械座鐘市場十分廣闊,只不過這座鐘廠沒有挺過不景氣的歲月。
為了貓安心捉老鼠,美國給這些貓提供了非常好的環境,住有白宮,出行有空軍一號,海戰一號,過去一直是白貓捉,現在換了黑貓,捉好了將來還會考慮讓黃貓花貓捉。
11/07/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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