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张朴来稿:西藏归来话西藏 |
送交者: mean 2007年11月08日15:43:45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西藏归来话西藏 张朴
雪峰漂浮在云海上:一座,一座座,依稀连绵。晨光闪烁在舷窗边:一道,一道道,无尽耀眼。西藏就在万米之下:这片已经不再神秘的地方。 有太多的人谈论,有太多的书描写。那山,那水,那森林,那草原。寺庙的铜瓦金顶,僧侣们披着大红袈裟飘过。看不够藏族姑娘的圆脸红腮,乌黑眼圈,从微露的胸,溢出阵阵酥油味儿的奶香。 我急不可耐地踏上这终生可能就一次的旅途。我拒绝了朋友的沿青藏高原乘火车入藏的建议。在路上虚掷48个钟点,比让我来生变苍蝇,更加痛苦不堪。而从成都上飞机,仅花一个半小时,我就已经“空降”在拉萨城外。 西藏并不遥远。 往停车场走时,导游摆出严肃的神情对我说:旅行期间,请不要问敏感问题。去拉萨的路上,他又重复叮嘱。记得入藏前夕,成都的旅行社也这样提醒我。但,到底什么是敏感话题?却无人说明,我也没在意。 我的粗心几乎酿成大祸。两天后我游览哲蚌寺,措钦大殿里摆着历代达赖喇嘛的铜身坐像,同行的游客忽然向我询问十四世达赖逃离西藏的时间。我一时没想起来,顺口就问身旁看守大殿的僧人。这下捅娄子了。 我问僧人:达赖喇嘛是什么时候跑到印度去的?话音未落,我看见他的面孔已由温和变成恼怒,他冲我喝道:住嘴,不许你这样说!我仓皇离去。僧人继续对着我的背影警告:你要是在布达拉宫敢这样问,会挨打的! 我这才弄明白所谓“敏感话题”的含意。一天前我刚参观了布达拉宫,幸得当时的我,只字未问,无意中避免了皮肉受苦。 阿弥陀佛。 《五星红旗前的布达拉宫》 一 都说,不去布达拉宫,等于没到过西藏。 哪知,一票难求。 布达拉宫的门票定额为每日五千张,其中散票两千,游客须昼夜排队购买,还经常买不到。余下三千被分到各关系户手中,任由票贩子层层倒卖。门票的官价为一百元一张,我们曾想请旅行社帮助购买,一问,只有议价票,每张七百元!据说还算便宜的,通常每张要一千元!我听说大部分议价票都落入当地驻军手里。有某四川人利用军队的人缘倒票,仅两个月就获利上百万元。 好在有成都的朋友鼎力相助,一个电话打到拉萨某身居要职的哥们处,几句话便搞定了。官价门票有了,更为欢欣鼓舞的是,我们钱袋里的银子,无形中增量许多。 人们常把布达拉宫与北京故宫并列,称作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当我站在普陀山下,遥望布达拉宫时,我深感震撼的,却不是它的“形”,而是它的“势”:雄踞山顶,傲视众生。就建筑本身而言,布达拉宫更像一座色彩单调的巨型碉堡,无数个黑洞洞的方形窗户,仿佛枪手们高度警惕的眼睛。 布达拉宫的年龄有多大,拉萨的历史就有多长。自公元七世纪,西藏吐蕃王朝的藏王松赞干布在这里挖下第一锨土,垒起第一块石,布达拉宫几经磨难、兴废,最终形成现有规模,才不过三百年前的事。从1653年到1959年,布达拉宫是达赖喇嘛们的寝宫,死后的墓穴,发号施令的舞台。 二 以宫墙的颜色划界,布达拉宫分白宫和红宫两部分。白宫曾是西藏的最高行政中心,也是神权的象征。 进入白宫前,必过一座陡峭的木梯,游客只能从两侧攀援而上,因为中间的阶梯,专供达赖喇嘛使用。 执政者并没有刻意抹去十四世达赖的存在。我们浏览了他的卧室,处理政务的房间,导游特地指着一处铺着氆氇,看着像东北大炕似的一溜长椅说:当年十四世达赖就是在这里跟中共代表团长陈毅会谈的。 身在欧洲的我,周游过无数皇宫和贵族的城堡。相比之下,布达拉宫内部显得格外寒碜、简陋和拥挤。就连达赖喇嘛召见百官的“措钦厦”(类似故宫的金銮殿),据说有44根柱子支撑,也远没有想象中的气派。整个格局既狭小又杂乱,似乎表明了当时统治西藏的无序和简单。 据信佛的人的说法,达赖喇嘛为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转世。藏族人几乎个个都是佛教徒,这使得达赖喇嘛在西藏的地位无人可敌。有这样一句话:天上有太阳,地上有达赖。把一个凡身肉体的人崇拜成太阳,跟把毛泽东比作太阳来欢呼,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行前,我读了些有关西藏的史书。我没想到“达赖喇嘛”的存在,至今不过五百年,而佛教一千五百年前就从印度传入西藏。更令我意外的是,达赖喇嘛这个称号,不是源于某种宗教形式的“神授”,而是来自明朝万历年间蒙古军阀俺答汉的恩赐! 神圣的西藏佛教,竟扑满俗世的尘灰。 三 中共指责十四世达赖不安于做宗教领袖,首先是个政客。这至少反映了一部分历史的真实。藏传佛教的领军人物们,从来就垂涎世俗统治权,跟内地的大乘佛教,有很大不同。早在公元九世纪,僧侣们对军政大权的攫夺,引起世俗力量的反弹,藏王郎达玛大杀僧侣,圣地大昭寺被改成屠宰场,佛像被拖出寺院钉上钉子扔入河里。此后一千年,神界与俗界的权争,从未休止,有时异常惨烈。 僧侣们的不灭的世俗野心,除了来自宗教自身的排他性和唯我独尊,人性中的贪婪,对财富的控制欲,或许还跟西藏与外界相对隔绝的状态有关。 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也注定了僧侣们的脆弱:要保住对尘世的统治权,神既靠不住,顶礼膜拜的老百姓更是些没用的散沙。唯一能仰仗的是外力。于是我们看到: 十七世纪中,五世达赖在藏王藏巴汉的打击下危如累卵。他向蒙古部落首领固始汗求救。固始汗率军入藏,灭了藏巴汗。就是这个固始汗,不仅拥立五世达赖为西藏的政教领袖,还下令以西藏的所有赋税供养达赖喇嘛。至此,在藏传佛教中,达赖喇嘛一人独尊。 贯穿十八世纪,清王朝五次派军队入藏,清除占领西藏的准噶尔部,解决达赖转世危机,平定郡王内乱,驱逐廓尔喀入侵者。我们熟知的西藏“政教合一”制度,就是在乾隆时期确立的。把政权和神权全都交给达赖喇嘛,乾隆爷的初衷大约是想省事,却埋下了未来不断分裂的种子。 人们喜欢把西藏形容为宁静的佛天净土,只是这佛地何时平静过? 四 我没见过十四世达赖,但他的前世们,我在布达拉宫的红宫里都一一瞻仰过。红宫的主体为灵塔殿,八座灵塔各装着从五世到十三世达赖的遗体。青灯古佛,暗影摇曳,曾掩盖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安葬在红宫的八位达赖喇嘛中,只有两位活过了五十岁。其余的死时最高年龄不到三十岁。有四位达赖喇嘛很可能是被毒死,还有一位不知所终。他就是著名的情种六世达赖。灵塔殿里没有他的位置。 六世达赖生性浪漫,留下情诗无数,传说布达拉宫背面的龙王潭,是他当年与情人幽会的地方。可惜生不逢时,他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康熙皇帝废了他,另立了一个六世达赖。看来世俗政权干涉活佛转世,并非自中共始。 我不懂风水八卦,但凭直觉:当初把墓地(红宫)跟政治中心(白宫)建在一起,让死人与活人终日终夜为伴,能趋吉避凶么?莫非因此注定了西藏的命途多舛? 对灵塔殿里的等级制,我也不敢恭维。五世达赖和十三世达赖的灵塔,高过十四米。而八世、九世的又矮又小,还被放到配殿。好似北京八宝山公墓的那些骨灰室,等级森严,哪怕你是夫妻,若级别不同,也只好被棒打鸳鸯。 看来远离尘世的活佛们竟不能脱俗。死者甚至比活着,还要享受荣华富贵。我们的导游一路喋喋不休地惊叹:这是五世达赖的灵塔,光是黄金就用去十一万两!从钻石到翡翠各类宝石一千五百颗!那是十三世达赖的灵塔,你猜塔座上的金箔用了好多?一万一千八百两!至于那些被冷落的达赖喇嘛们的灵塔,据说有的连半两金也没沾着。 释迦牟尼在世时,要求比丘们舍弃财产、远离金银、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这是写进了戒律的。我只能浩叹:佛的至高、至尊,在红宫里却以“如何值钱”来炫耀,幸乎?不幸乎? 五 布达拉宫里没有十四世达赖的像。我后来听人说,早已准备好的,时候一到,就摆出来。只是这个“时候”何时能到? 十四世达赖最近在接受亚洲周刊采访时说:我不寻求独立已经说了千百遍了,就像念六字真言一样经常在念,他们(中共)还是不相信。 可,怎样才能让中共放心呢? 神界,是以世界与宇宙为目标,普度众生。俗界,是以势力和地域为范围,争权夺利。任何屈服称臣的政治领袖,如果他的民族拥有自己的土地、语言和文化传统,鲜有不寻求独立的。 纵观近两百年的历史,当中央政府实力浩荡时,西藏就安守在国家版图内。一旦出现衰败征兆或竟要改朝换代时,僧侣们便策划独立了。 晚清政府风雨飘摇,十三世达赖乘势谋求独立。1910年,四川总督赵尔丰率军占领拉萨,十三世达赖逃往印度避难。是后来成立的民国政府,恢复了十三世达赖的权利和称号。 1949年中共夺取政权时,西藏上层下令将国民党政府驻藏官员百余人悉数赶走,争取独立的狂潮在即。次年中共军队攻占西藏东大门昌都。九年后藏族人举行武装暴动被镇压,十四世达赖最终流亡到印度去成立政府。 西藏的幸与不幸在于:十三世达赖推动独立失败后,他面对的是政局动荡的中央政权,只要西藏仍处于中国的版图之内,其政治制度和达赖的地位都能维持原样。十四世达赖尝试独立时,他碰上的是毛泽东。当西藏和藏族人落到这个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残忍暴君手上,灾难降临了。 六 结束参观的时间到了,我仍在徘徊。透过方形窗户望出去,布达拉宫对面是中共修建的巨大水泥广场,取名为“解放”。广场中心高耸的旗杆上,飘动着五星红旗,如同在向布达拉宫挑战:谁是这块土地的大老板! 我仿佛又听见历史的叹息:越过禁佛的郎达玛政权,再到今日的十四世达赖,一千年过去了,西藏什么时候以主权国家的形式存在过?从来没有。六百年前宗喀巴的佛教改革,虽然催生了占统治地位的格鲁派,但决定西藏神权和政权命运的,始终来自西藏之外。有谁思考过:为什么会这样? 身边,游客在川流不息。前来朝拜达赖喇嘛的藏族人也在川流不息:有的带着年幼儿女,有的扶着年迈双亲。从他们虔诚的脸上,我看到的不仅是朴实,还有顽强。 究竟谁是大老板?看来,胜负依然未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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