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的“使命”及其他 |
送交者: km 2009年06月18日16:14:0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洪承疇的“使命”及其他
■王培元 上個世紀30年代,杭州有一家《越風》雜誌,曾發表高越天的《貳臣漢奸的醜史和惡果》一文,在談及明朝亡國之際忠臣義烈、殉節不屈之後,又提到“最大漢奸 吳三桂,貳臣洪承疇”,說“他們在當時昧了良心努力討好清廷,結果還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真是愚不可及”雲。 又據《大公報》副刊專欄文章《雪庵絮墨》,述清朝對於開創功臣,皆配享太廟,然無漢人耿精忠、尚可喜、吳三桂、洪承疇四名,洪且由乾隆列於《貳臣傳》之首,於是誡之曰: 似這樣丟臉的事情,我想不獨含怨泉下的洪經略要大吃一驚,凡一班吃裡爬外,槍口向內的狼鼠之輩,讀此當亦憬然而悟矣。 魯迅當即撰文指出:這種訓誡,是反問不得的。倘有不識時務者問:“如果那時並不‘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而且漢人也配享太廟,洪承疇不入《貳臣傳》,則將如何?”(《且介亭雜文末編·立此存照〔四〕》) 幾十年過去了,有當代學者編撰三十萬言之《洪承疇傳》,記敘了傳主的一生,詳述了出任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軍務的洪承疇,“背明降清” 之後,從隨軍南下、佐理機務的出謀劃策,到總督軍務、招降江南、平定皖浙閩的文韜武略的“開清第一功”,再到經略五省、進取雲貴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直 至“‘鞠躬盡瘁’諡文襄公”,並認為在作為清初重臣17年的時間裡,“他擔負的使命是,使戰亂分裂的中國統一、安定下來,這對社會的前進起了積極作用 ”,“應屬於基本上應當肯定的歷史人物,他的主要政績對中國和中華民族的安定和發展起了積極作用”。 此種所謂“歷史的、辯證的、客觀的、實事求是的評價”,恐怕是很難經得住推敲和追問的。如果說洪承疇的“使命”,是“使戰亂分裂的中國統一、安 定下來”,那麼,那些奮起抵抗侵略、誓死保家衛國的明朝軍民的“使命”,又是什麼呢?身先士卒、陷陣殺敵、喋血疆場的督師盧象升,“吾頭可斷,身不可屈 ”、從容赴死的南明弘光朝大學士史可法,“綱常萬古,節義千秋”、慷慨就義的南明隆武朝大學士黃道周,愧於兵敗、決心以死激勵後人、自沉松塘而亡的進士夏 允彝,鼓動清松江總督吳勝兆反清、事敗被俘、投水自盡的名士陳子龍,變賣家產奮起抗清、被叛徒出賣後堅拒洪承疇勸降、以身殉國的少年詩人夏完淳,與清軍血 戰81天、誓死守護家園、最後城破被屠的幾十萬江陰民眾,在東南沿海堅持反清復明鬥爭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張煌言……豈不是都阻礙了、破壞了中國的“統一、 安定”?豈不是都延緩了、遏制了“社會前進”的歷史進程?比起“基本上應當肯定”的洪承疇來,他們豈不都是不識時務、不明大勢、不能順應歷史潮流、“基本 應當否定”的嗎? 顯然,上述對洪承疇的評價中隱含的,是一種征服者、勝利者、權力者的歷史觀,“勝王敗寇”的歷史觀。 不妨再追問下去:假如清乾隆皇帝欽定、列入《貳臣傳》的一百二十多個明朝文臣武將沒有降敵事清,襄助贊理,“為王前驅”,清軍能否順利南下、定鼎中原呢?“撫定燕京”之後,又能否維持長治久安的局面呢?要回答這些問題,怕是要頗費一點唇舌吧。 又假設在明清的大對決中,清軍最終未能入關、取明而代之,封疆大吏、薊遼總督洪承疇,由於背叛明朝而落得個“漢奸”的千古罵名,那麼,他的這一人生抉擇是否值得呢?究竟如何看待、評價他所充當的“大明王朝的掘墓人”這個舉足輕重的歷史角色呢? 這,恐怕就更難回答了。“因為衛國和經商不同,值得與否,並不是第一着也。”(魯迅語,出處同前) 看來,要想算清楚歷史的陳年舊賬,真是“戛戛乎其難哉”! 1934年7月17日,魯迅曾寫過一篇雜感,題目就叫《算賬》,開頭兩段云: 說起清代的學術來,有幾位學者總是眉飛色舞,說那發達是為前代所未有的。證據也真夠十足:解經的大作,層出不窮,小學也非常的進步;史論家雖然絕跡了,考史家卻不少;尤其是考據之學,給我們明白了宋明人決沒有看懂的古書…… 但說起來可又有些躊躇……我每遇到學者談起清代的學術時,總不免同時想:“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些小事情,不提也好罷,但失去全國的土地,大家十足做了二百五十年奴隸,卻換得這幾頁光榮的學術史,這買賣,究竟是賺了利,還是折了本呢? “我直覺的感到,這恐怕是折了本,比用庚子賠款來養成幾位有限的學者,虧累得多了。”——魯迅是這樣回答的。 如今,評價洪承疇的是非功罪,要超越“大漢族主義的影響”,超越一直存在着的“重大偏見”,似乎自然並無不可;但是,在評價歷史人物的時候,難 道能夠超歷史、超時代嗎?難道能夠“超然”於道德之是非、歷史之功罪嗎?毫無疑問,在當時“特定的歷史環境中”,滿清作為來自北方的異族侵略者、征服者、 屠殺者和統治者,是鐵鑄的事實。“五族共和”的提出,則是大清王朝徹底覆滅之後的事了。 進而,要還洪承疇“以本來的歷史面目”,似乎自然也並無不可;但是,難道能夠迴避他作為“明王朝的重臣”,對舊朝、對故國、對父母之邦的背叛 嗎?難道能夠因為現在“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就不對過去他投降與效忠異族征服者、侵略者和壓迫者的可恥的不光彩的漢奸行為,進行必要的嚴正的道德審 判嗎? 此外,該書序作者還有云:“以清代明不過是中國歷史上王朝更迭的正常現象”。是啊,一部中國古代史,王朝更迭嬗替,實在是多多,而又多多,《紅 樓夢》裡不是寫過了,“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魯迅不是也說過了,“中國歷史的整數裡面”,“只是兩種物質,——是刀和火,‘來了’便是他的總名。火 從北邊來便逃向南,刀從前來便退向後,一大堆流水帳簿,只有這一個模型。倘嫌‘來了’的名稱不很莊嚴,‘刀和火’也觸目,我們也可以別想花樣,奉獻一個諡 法,稱作‘聖武’,便好看了”。(《熱風·隨感錄五十九“聖武”》) 不知為什麼,在“正常”的“王朝更迭”面前,在“好看”的“聖武”面前,我卻總是無法產生莊嚴正大的神聖之感與敬畏之感;而且,無論如何,也總 是不能忘記,投靠了新主子的洪承疇所跟隨的清軍,在其入關及南下的浩浩蕩蕩的攻城略地過程中,那些罄竹難書的野蠻劫掠、血腥屠戮和殺伐;在刀光火色的衰微 中,總是無法忘記,於歲月的流逝中逐漸淡去、為“太和祥洽”的“康乾盛世”所掩飾的兇殘的文字獄之斑斑血跡…… 我於是想,在褒揚洪承疇於明清易代之際“審時度勢”,及對新朝起着“安邦定國”作用的“光明面”之時,是不是也在不自覺地肯定一種見風使舵、趨 利避害、變節附敵、毫無特操、善於變化、無堅守、無信從的道德人格呢?這種無恥卑劣的人格,既違反做人的倫理,又有背於國民的道德,無疑是應該徹底唾棄 的。 當今的文人學士,早就匍匐在“一個王朝的背影”里,對“千古一帝”康熙的“王道”,遙遙地奉上五體投地的讚美和尊崇了。近來又有清史專家說什麼 “剃髮易服是民族文化的一種交流形式”,“文字獄雖然制約了一定的思想靈性,但起碼維持了社會穩定”云云,這種話,簡直就是狗屁不通! 2009年5月12日於西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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