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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中國歷史,論影響最大的,應該是汪精衛
送交者: loggol 2009年09月15日17:30:5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近代中國歷史,論影響最大的,應該是汪精衛.

難道不是嗎?

 

辛亥革命前期的思想引導主力,<民報>,主將是汪精衛,連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說白了也是汪先生寫出來的."民族.民生"的闡述,連章太炎也折服.影響直到今天;<民報>與康梁的論戰,深遠影響着五四之前之後的國民思想;

辛亥革命那一槍,火種還真是汪刺清王的那些炸彈留下來的;

辛亥勝利,力勸孫文讓權給袁的是汪;

二次革命,籌餉鼓氣的主力又是汪;

孫文托國,國是遺囑還是汪來寫;

日本來劫,赤手空拳入地獄保民命的還是汪

甚至到中國最後一個神,毛先生,"知識分子"走向"革命",還正是汪先生做舉保人的,毛先生出士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還直接是汪的嫡系部屬,毛先生詩詞的正師,也正是汪精衛.

 

可汪被一個"漢奸"的大蓋帽蓋住了.

 

引刀成一快 不負少年頭

  ——韶華時光汪精衛

  

  1944119日的深夜,在日本名古屋大學附屬醫院外的防空壕內,濕冷的地上,一個瘦成枯架的蒼老男人,在擔架上瑟瑟發抖。

  外面,爆炸聲此起彼伏。尖銳的炸彈嗚嘯聲,房屋被炸中後的碎片飛擲聲,哭爹喊娘的日本人驚惶的哭叫聲,在那瀕死人的耳中,全部地逐漸黯淡下去。

  

  依稀中,我們看到了一張已近脫相的垂死的臉,那是高燒中的汪精衛!

  

  他躺在冰冷的防空壕後,任由從掩體未及關閉的門外隙風吹襲。這位前國民黨副總裁,眼睛微闔,面色鐵青,拉風箱一樣地劇烈呼吸着。

  在彌留的瞬間,汪精衛絲毫沒有與日俱增的肉體病痛所導致的苦痛,他的腦子裡,不停迴轉着兩個大字:漢奸!

  

  防空壕內外醫護人員嘈雜、焦急的日語模糊了,黯淡了,一切似乎都要遠去,但是,海嘯一般的漢語,向他劈頭蓋臉涌過來——漢奸!漢奸!漢奸!……

  

  汪精衛下意識地側了一下頭,迴避什麼似地抽搐着臉部,痛苦地張大嘴,想呼喊什麼,想辯解什麼,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掙扎着,輾轉着。突然間,一絲平靜的表情呈現在他的面部,甚至,他的雙眼也睜開了片刻。那雙眸子,在瞬間變得那麼清澈,把瀕死的臉也映襯得明亮起來,使得在場的日本護士驚詫不已。……

  

  毫無疑問,在汪精衛意識的最後時刻,他肯定回到了19103月。

  

  那段時間,是汪精衛人生最輝煌的,最光輝的歲月!

 

  當時年少春衫薄——革命的喉舌

  

  汪精衛,原名兆銘,字季新,籍貫山陰(今浙江紹興),出生於廣東三水。他的生日,是189354日。(當1949122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正式規定54日為“青年節”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想到這一天還是汪精衛的生日。)

  

  至於汪兆銘日後以“精衛”為名,恰恰表明了他要成為革命志士的決心。

  

  《辛丑條約》簽訂後,清廷上下欲思振奮,掀起一股海外留學熱潮。由於日本最為近便,不少人負笈東瀛,以求富強救國之策。

  

  年甫21歲,青春正盛,汪兆銘就與廣州的胡漢民等人,為官府所派,前往日本法制大學,以“官費生”身份,進入速成科學習。

  

  轉年,當孫中山在日本成立“中國同盟會”時,汪兆銘自然心懷雀躍,積極加入,成為同盟會中的得力幹將。因其汪洋恣肆的文風,他躋身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的主筆之一。

  

  文才武備,風采絕倫。翩翩當年的汪兆銘,在當時東京的革命黨人中間,絕對是個光華四射的人物。

  

  汪兆銘何其人也?如果究其所為,我們不得不要從他早年的經歷談起。

  

  汪兆銘的出生地廣東,自1840年以來, 正是階級矛盾、民族矛盾表現最強烈的地方,更是帝國列強堅船利炮的演技場。而且,作為太平天國的策源地,廣東還具有另外一層特殊的“革命”意義。

  

  沿海之地,廣大人民自得風氣之先,銳意求新,也為汪兆銘的童年生活打上了鮮明的烙印。

  

  汪兆銘的父親汪淑(王字邊),破落小官僚出身,是三水當地的淳儒。有其父而有其子,他對汪精衛教育極嚴。所以,經書儒典,成為童幼年的汪精衛必讀之書。而王陽明的《傳習錄》和陸游、陶淵明的詩歌,也成為汪兆銘童年時代每日必須背誦的內容。

  

  有此尊慈嚴父,汪兆銘國學底子非常深厚。汪淑臨死前一晚,仍不忘督促兒子讀誦儒經。

  

  十三歲時,汪淑病死。此後,汪兆銘跟從他博學的叔父繼續研學。青少年時代,他詩辭歌賦,無所不通,被公認為當時當地大才子。

  

  十九歲時,汪兆銘考中秀才。

  

  整個青少年時代,汪兆銘不僅僅是讀死書、死讀書,而是心中有選擇地汲取學識營養。

  

  明末清初兩位大儒黃宗羲、王夫之的著作,深刻影響了他的思想。二位大儒“夷夏之防”的理論,使得年紀輕輕的汪兆銘心中充滿了“恢復華夏”的志向。而他少年時代從父親、叔父等人處所聽來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岳飛、史可法、陳子壯等人激昂壯烈的事跡,更促成了他民族意識的萌發,一步一步激釀成他反滿排滿的思想。

  

  也正是在一個人思想定型的年紀,汪兆銘早期的民族主義思想得以形成。

  

  當然,彼時的汪兆銘,還受儒家“君臣之義”觀念束縛,沒有太過激的“革命”念頭。

  

  1904年的日本之行,是促成汪兆銘思想飛躍的關鍵。在日本法政大學,他真正開始了國家、憲法等知識的系統研究。盧梭的《民約論》、斯賓塞的《政治進化論》、孟德斯鳩的《萬法精理》,都成為他案頭的必讀書。

  

  在日期間,他還親自動筆,把日本的《法規大全》翻譯成中文。

  海闊天空,受到如此深刻的資產階級思想啟蒙,汪精衛無限憧憬自由、平等、博愛的理念。他心中原先反滿的民族主義,一變而為更積極、激進的“民族帝國主義”。

  

  此前他對滿清帝王“君臣之義”的留戀念頭,一時全拋。

  

  1905年,汪兆銘終於見到了孫中山,立即成為這位“革命先行者”的信徒。加入了中國同盟會,成為他生命中終生難忘的、最重要事件。

  這一年的730日,在孫中山主持下,中國各省代表、留學生、日僑共七十多人,在東京赤坂區檜町黑龍會首領內田良平的家裡,召開中國同盟會籌備會議。汪兆銘以其倜儻不群的人品和犀利的筆鋒,被公推為章程起草小組成員(僅有八人)。

  

  820日,中國同盟會在東京赤坂區召開正式的成立大會。同盟會總部下設三部,汪兆銘被任命為評議部的議長,由此可見他當時在孫中山和各位同志心目中的位置。

  

  《民報》,是同盟會的宣傳喉舌。而《民報》創刊後的頭條文章《民族的國民》,正是由汪兆銘親自撰寫。

  

  《民報》最初的十幾期,汪兆銘作為主要撰稿人,共寫有十餘篇文章,每篇皆泱泱數萬言。當時,他幾乎就是同盟會的發言人,其本人也被視為孫中山“三民主義”理論的最重要闡述者。

  

  由於青少年時代的深厚儒學素養,汪兆銘寫得一手好文章,洋洋灑灑,簡明快捷,感染力極強,特別是針對當時康梁為首的保皇黨反“革命”謬論,皆一一駁斥,使對手幾無還口之力。

  

  由於汪兆銘的文采華章,爭取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贊成、同情革命。

  汪兆銘絕非頭腦發熱、簡單衝動的革命者,在他下決心要終生獻身革命之後,他以“家庭之罪人”的名義給國內的哥哥寫信,表示自己要“為國流血”,聲明斷絕與汪氏家族的關係以及與劉氏姑娘的婚約。其兄長也很“聰明”,立即把此信上交“有關部門”,表示“驅除逆弟,永離家門”。

  

  這種表面的絕決,其實也是汪兆銘對他人的一種保護。在他的性格中,始終存有這種類近柔弱的溫情,大事小事,他對自己以外的事情,總是思慮過多。

  

  《民報》時期,是青年汪兆銘生命中光華四射的年代。從那時起,他以“精衛”、“枝頭抱香者”、“撲滿”等筆名,拿起筆來作刀槍,鮮明地闡揚了民族思想。

  

  “精衛”,原為我國古代神話中的一種鳥,傳說炎帝的女兒女媧,溺死於東海,就化身為“精衛”鳥,日日不絕,銜西山木石以填東海。所以,國人有“精衛填海”之說,喻指那種持之以恆、長久不懈、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精神。汪兆銘自取“精衛”為名,就是要昭示他獻身革命的痴絕之心。

  

  而“枝頭抱香者”,取自詩句“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乃南宋遺民鄭思肖在菊花時所題,顯示出汪兆銘對待滿清異族不媚不屈的決心。

  

  “撲滿”之意,撲滅滿人也!

  

  為行文方便,下面我們提到汪兆銘,就開始用汪精衛這個名字。

  

  在汪精衛早期革命思想中,最重要的內容,一是排滿,一是要爭取民族的“奮然自立”。

  

  汪精衛當時心中的革命,就是“排滿革命”。

  

  帝國列強,對中國蠶食鯨吞,步步逼近。滿洲清政府,對外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對內雜稅盛行,紛亂如絲,取之無度,殘酷擠榨人民,並一直實行極端野蠻、殘酷的民族壓迫政策。

  

  汪精衛力主“排滿”。“排滿”的口號,在當時的日本和中國,最能激動人心,也最能煽動民族和革命情緒。

  

  當然,汪精衛的“排滿”,並非簡單地“仇滿”,他以大眾能接受的古色蒼然的民族主義為表飾,目的是為了激發人民、引導人民進行偉大的民族救亡運動。所以,他強調種族革命和政治革命要同步進行:

  “今之政府,異族專制政府也。驅除異族,則不可不為種族革命。顛覆專制,則不可不政治革命。徒驅除異族而已,則猶明(朝)之滅元(朝),於政界不生變革也。若徒欲顛覆專制而已,則異族一日不去,專制政府一日不倒。故種族革命與政治革命豈惟並行不悖,實則相依為命者也!”(《民報》第4號)

  

  應該值得我們今人注意的是,日後孫中山的一套說法,幾乎完全是照搬汪精衛這位“追隨者”的原話,不過是更“白話”而已:

  

  “我們推倒滿州政府,從驅除滿人那一面說,是民族革命;從顛覆君主政體那一面說,是政治革命,並不是把它分作兩次去作。”(《三民主義與中國前途》)

  

  相比康梁保皇黨的“滿漢不分、君民同體”以及章太炎等人過分偏激的“民族復仇”,汪精衛思想更多理性的成分。

  

  鄒容《革命軍》、陳天年《警世鐘》、《猛回頭》等小冊子,通俗易懂,痛快淋漓,在下層社會中非常受歡迎。與之相比,汪精衛的文章,旁徵博引,有事實有根據,廣引《大清律例》、《東華錄》、《皇朝通典》以及滿清政府的朝諭,鐵證如山,更加深刻揭露滿清統治者的殘忍罪行。因此,他的文采飛揚的文筆,更易為廣大知識分子階層所接受。

  

  汪精衛的“排滿革命”,並非是要殺盡滿州人。在系列文章中,他一直強調中華各民族平等,消除民族壓迫:

  

  “漢人之所排滿者,以其覆我中國,攘我主權也,非謂國家之內不許(其)他民族存在。排滿不已,更是而排蒙、排回、排藏也。況漢人非惟無排斥蒙、回、藏之心,且將實行平等制度。”(《民報》第13號《研究民族與政治關係之資料》)。

  

  也就是說,在中華多民族國家,他只反對“一族(滿族)居主人之地位,而他族悉為之奴隸”的不平等民族關係。

  

  在推翻清政府後,他宣揚以漢族人民為首,進行精神上的中華民族“同化”。

  

  如此理論,放之至今,依舊廣具先進性,仍舊沒有絲毫褪色。

  

  面對帝國列強當時巧取豪奪中國利益的殘酷現實,汪精衛強烈呼呈國人奮發自立,發憤圖強,以避免遭受清政府和洋人的雙重奴役。對於當時欲圖吞併東三省的沙俄,汪精衛更是痛心疾首地警醒大眾,指出在洶洶瓜分的列強中,“懷抱野心者莫如(沙)俄!”

  

  雖然當時年僅二十出頭,汪精衛對國際形勢有着超出常人的分析能力。他不僅指出帝國主義侵略內在的經濟動因,也明確點明了列強之間狗咬狗的矛盾。他告省國人,所謂的“門戶開放”、“領土保全主義”,“韜光養晦”,等等清廷的既行政策,實際上是縮頭烏龜的亡國經。要想興族求國,惟一的途徑,就是爭取民族獨立。如此,奮發向上之間,中國才能由亡而存,由弱而強,由危而安,最終才能雄飛於世界。

  

  汪精衛更深刻地認識到,保皇派“革命生內亂”、“革命導致殺人流血之禍”的說法,完全是一派胡言。他旗幟鮮明地指出,革命的目的,最終在於救國強國。如果不革命,在清政府統治下濫死枉死的人民,必然更多於為革命而死者。所以,他振聾發聵一呼道:

  

  “與其為野蠻政府蹂躪而死,孰若救國而死!”

  

  如果仔細爬梳汪精衛在《民報》時期的文章、言行等史料,就會發現,當時,只有他才是孫中山早期革命思想的真正集大成者。毋需諱言,他其實也是孫中山當時諸多文章、言論的“執刀人”。

  

  所以,研究辛亥革命史的人,往往會發現,彼時二人語言、文字存有那麼多“驚人的巧合”——其實,都是一個人寫的。

  

  對於此,吳稚暉說得最確切:

  “學生無先生(孫中山)不醒,先生無胡(漢民)汪(精衛)不盛!”

  

  《民報》中汪精衛的文章,不僅在日本獲得留學生、華僑廣泛讚譽,也盛傳於國內,成為當時革命力量的指路明燈。

  

  滿清政府對汪精衛恨之入骨,曾經懸賞白銀十萬購其項上人頭。敵人如此看重,更使汪精衛這位翩翩才子享譽海內外。

  

  可見,當時的汪精衛,完全是孫中山先生的“文膽”。

  

 

  惟有實踐出真知——南洋的鼓動

  

  1907年春,經過滿清政府的交涉,日本政府不得不把孫中山“驅逐”出境。表面上說“驅逐”,實則是“禮送”出境——不僅日本政府秘密贈款7000元,大股票商人鈴木九五郎也大手筆送給孫中山一萬元。

  手中握有這麼大一筆錢,孫中山只留給時為《民報》總編的章太炎兩千元,二人為此鬧翻。

  

  意氣用事的章太炎,在日本浪人的挑唆下,徑自把報社內孫中山畫像取下,並四處奔走呼籲,提議革除孫中山同盟會的“總理”一職。

  章太火等人四下反對孫中山,汪精衛卻一直對這位革命先行者忠心追隨。

  

  孫中山跑到南洋後,汪精衛鞍前馬後,竭盡赤誠。

  

  1907820日,由南洋華僑捐資,同盟會在新加坡吉寧街十三號創設了《中興日報》。

  

  作為新的宣傳喉舌,汪精衛、胡漢民為主筆,竭力宣揚民族主義和民權主義,並與保皇黨人所印行的《南洋總匯報》展開激烈罵戰,爭取和吸引僑眾。

  

  當時,孫中山本人在安南(今越南)的河內甘必達街61號設立機關,策劃兩廣、雲南等南部省份的獨立起義。

  

  受孫中山委託,汪精衛悉心在南洋各地奔走,以力圖實現孫中山“經營南洋,邊陲起事”的戰略。

  

  由於在日本已經落腳不住,同盟會的大本營已逐漸往南洋轉移。

  

  彼時的南洋,革命風氣未開,需要極大的毅力去開拓。

  

  汪精衛四處奔走,不辭辛苦,親自落實、組織了同盟會分會一百多處,壯大了同盟會的組織架構和人員組成。為了支持孫中山策劃的起義,汪精衛還要費盡唇舌,說服當地華僑捐款。

  

  日後,孫中山曾無限感動地表示:“弟前派汪精衛赴河內、海防、西貢、星加坡、暹羅各埠,會見同志,報告軍事,勸募軍需。”(《致鄧澤如信》)

  

  所以,自1907年而後的幾百個日日夜夜,青年汪精衛披星戴月,終日奔走,在南洋、日本各地往來穿梭。他辦報、寫文章、籌款、演講,沒有任何私人的閒暇時間,一直令人耀目燃燒着他自己。

  

  汪精衛的宣傳幫助工作,成效甚巨,很有萬人空巷的效果。

  

  即使根據當代人的審美觀,汪精衛也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如果以魏晉風度的標準去套,他更是!

  

  年青的汪精衛,皮膚白皙,俊眉朗目,在儒雅中閃爍着俠勇之氣,顧盼生輝,令人一見入迷。

  

  當年親耳聽過他演說的陳新政,就曾這樣回憶汪精衛:

  

  “汪君之演說,題目既簇新,而事事頗得肯綮,因此極得聽眾信仰。南洋華僑之覺醒,實出於汪君之力也!”(《陳新政遺集》)

  

  而曾為《中興日報》行政負責人的張永福,對汪精衛當年天皇巨星式的風采,更有鮮明的憶述:

  

  “斯時演說諸人最能令人感動者,尤其如(汪)精衛。凡逢他演說之夕,人未登台,而座已擁滿。演講時,雅雀無聲,每至一段精彩處,掌聲如雷”。(《談星洲書報社同德及其他之書報社與中國革命》)

  而早年與汪精衛最相交好的胡漢民,如此動情地回憶汪精衛:

  

  “余前此未聞(汪)精衛演說,在星洲(新加坡)始知其有演說天才,出詞氣動容貌,聽者任其擒縱,餘二十餘年來,未見有工演說如(汪)精衛者!”

  

  老丑教授尚能致人癲狂入迷,倘若今日《百家講壇》中有人才、見識、相貌如汪精衛者,可以想見,這個節目,定可令國人億眾皆佇立,日韓以外盡歡呼。

  

  從1904年到1908年間,用“階級分析”的觀點去套,汪精衛已經由一個“地主階級”的反滿派,進步成為“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派”。

  

  回顧汪精衛當時的思想,其中的反帝因素,尤其引人注目。他認為,國人要想實現民族獨立,就一定要抵抗外侮。二十世紀初葉的英杜以及美菲之戰,都屬於帝國主義大國侵略弱小民族國家的戰爭。而被壓迫國家人民可歌可泣的頑強抵抗,給汪精衛以極大的精神鼓舞和振奮。

  

  由此,他仔細分析了中國的情勢後,滿懷信心地認為:

  

  “況中國人數,非菲、杜(可)比,(中國)憑藉宏厚,相去千萬。外侮愈烈,眾心愈堅。男兒死耳,不為不義屈!內儲實力,外審世變,夫然後動,沛然誰能御之!”(《駁革命可以瓜分說》)

  

  也就是說,汪精衛堅信中國地大物博,又人口眾多,只要能團結起來,充分準備,完全有條件可以戰勝帝國主義的侵略。

  

  他還以“救火”相臂喻,形象地指出,要救火,只能依靠鄰里善眾來救,而不能依靠縱火犯(清政府)來救。而“鄰里善眾”,就是指他常年不離口的“國民”。

  

  上述種種,表露出他對於當時中國“民力”有着非常深刻的認識。可見,當時的汪精衛,識見層次之高,遠超同盟會許多元老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南洋期間,汪精衛結識了日後“百年之好”的陳璧君。

  

  陳璧君,原名陳冰如,乳名阿環。此人果真是“環肥燕瘦”,少女時代就胖嘟嘟。與日後她受審時的大肉包子臉相比,當時少艾時代的陳璧君,臉也不瘦,小肉包子耳。

  

  陳姑娘的爸爸,南洋巨富,號稱“陳百萬”,原籍廣東新會。其母衛月朗,女中豪傑,識見不俗,曾親自攜女到新加坡見孫中山受洗腦,加入同盟會。

  

  在檳城,陳姑娘有機會得見翩翩汪精衛在台上宣講革命,頓陷情網。

  時年24歲的汪精衛,眉目如畫,出口成章。雖有倜儻之貌,本質上他卻是個真正的道德先生。

  

  汪精衛,在千人萬眾間,可以侃侃而言,色不稍變。但只要單獨與姑娘相處,總是滿面羞紅,手足無措。

  

  對於陳璧君的大膽追求,汪精衛又慌又亂,急忙婉拒:

  

  “革命家不結婚。因為,革命家生活無着落,生命無保障,如果結婚,勢必陷妻子於不幸之中。如使自己所愛之人一生不幸,實乃最大的罪過。”

  

  汪精衛如此說,絕非嫌棄“肥環”陳璧君長得不好,而是出自實意真心。國共陣營一大咄咄怪事就是,帥哥美男身邊,總伴八怪醜女。然而,這些人皆伉儷情深,數十年如一日。

  

  汪精衛愈如此說,陳璧君就愈愛他,堅決要他父親退回原先與富家子弟的婚約,表示想改嫁汪郎。

  

  陳百萬聽此,差點氣背過氣——好好門當戶對的子弟不要,非要嫁給一個終日流竄的大清反逆,真真失心瘋!

  

  

  

  拼卻頭顱刺虜酋——暗殺攝政王載灃

  

  在1907年至1909年期間,孫中山為首的同盟會,遙控了國內六次起義,均以慘敗而告終。一敗再敗,而至六敗,不少革命同志意志消沉,意喪氣沮。

  

  由於許多款項用處不明,章太炎等人就四處宣稱孫中山貪污公費,在同盟會內部掀起“倒孫”活動,並表示要恢復昔日的“光復會”,不再承認孫中山的領導地位。

  

  內鬨外憂,同盟會的活動陷入低潮。

  

  目睹如此情勢,鐵血青年汪精衛,準備冒死一搏,以身為殉,道北京去刺殺滿清大酋。

  

  至於他去北京的目的,在致孫中山的書信中表露無遺:

  

  “無如革命黨之行事,不能以運動為已足。縱有千百之革命黨運動於海外,而於內地全無聲響,不見有直接激烈之行動,則人(民)幾忘中國之有革命黨矣。故運動與直接激烈之行動,相循而行,廢一不可……(我此行目的),使灰心者復歸於熱,懷疑者復歸於信!”

  對於如此類近自殺的冒險行動,青年汪精衛卻有自己獨特的“理論”根基,即“炊飯”理論。這種思想,他以“守約”為筆名,曾在《民報》第26號上表露過:

  

  “不畏死之勇,德之烈也;不憚煩之勇,德之貞者也。二者之用,各有所宜,譬之‘炊米為飯’。盛之以釜,熟之以薪。薪之始燃,其光熊熊,轉瞬之間,即成煨燼。然體質雖滅,而熱力漲發,成飯之要素也。釜之為用,水不能蝕,水不能熔,水火交煎逼,曾不少變其質,以至於成飯。其煎熬之苦至矣,斯亦成飯之要素。”

  

  所以,革命黨人,要勇於擔當,甘願為“釜”為“薪”,合為“炊飯”。一伺“飯”熟,即可餵飽“啼飢待哺”的四億民眾。

  

  得知汪精衛要親入北京行刺滿酋,好友胡漢民苦勸。

  

  汪精衛慷慨作書,解釋自己以逞一烈的原因,信中他仍以“炊飯”為喻:

  

  “欲犧牲其身者,其所由之道有二焉:一曰‘恆’,一曰‘烈’。恆乎烈乎?斯二者欲較其難易,權其輕重,非可一言盡也。譬之治飯,盛米以釜,束薪燒之。釜之為用,能任重,能持久,水不能蝕,火不能熔,飯受煎熬,久而不渝。此恆之德也,猶革命黨人之擔負重任,集勞怨於一躬,百折不撓,以行其志者也。”

  

  “薪之為用,炬火熊熊,傾刻而燼,故體質雖毀,而熱力漲發,飯以是熟。以烈之德也,猶革命黨人之猛向前進,一往不返,流血溉同種者也。……”

  

  他表示,自己日後“雖流血於革命街頭,猶張目以望革命軍之入都門!”

  

  如此豪邁悲壯之舉,古今罕見,恰似當年荊柯刺暴秦。

  

  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乃那個時代慷慨悲歌的先行者們的大浪漫真旨所在。

  

  於是,偕同紅顏(胖紅顏)知已陳璧君,汪精衛與喻培倫、黃復生等七人組成暗殺團,日夜在日本、香港等地秘密籌劃,訓練不輟,準備暗殺滿清高官。

  

  想近二十年前,吾兒開希、柴凌等人,口中高喊“民主”,滿懷陰險地攛掇同學們“給我上”,他們本人卻龜縮後退,最終目的不過跑去西洋作洋狗而已。這些人的喊打喊殺,無非是出於自私自利的出國迷心態。

  

  相反,當年汪精衛諸人,冒死歸國,獻身就死,一心只想救國愛國。

  如此巨大的反差,讓人無限嘆息。

  

  最早,汪精衛諸人想對清朝廣東水師提督李准下手。在聽到大臣端方調任直隸總督的消息後,幾個人就改道去武漢,於漢口火車站一帶踩點摸路,準備行刺。不料,端方走了水路,刺殺計劃未成。雖如此,汪精衛等人秘密攜至的炸藥不少留在了武漢的孫武處,日後武昌起義,正好供義軍使用。

  

  反覆磋商後,汪精衛覺得,還是在北京的滿人權貴多,於是決定潛入京城,伺機動手。

  

  如此非常之謀,陳璧君本人不僅步步參與,其母也變賣首飾相助。這樣的英雄母女,真箇是義薄雲天。

  

  汪、陳二人先分路,後在東北的大連聚合,然後化裝成夫妻,最終一起抵達北京。

  

  此前,喻培倫、黃復生已經先行歸國。他們在北京順治門外租了間房子,佯裝開照相館,制彈弄槍,等待汪精衛的到來。

  

  有意思的是,這間本來用作暗殺行動掩護幌子用的“守真照相館”,生意特別興隆,天天擠滿了人前來照相,銀兩還真賺了不少。

  

  汪精衛到北京,最早想刺殺慶親王奕劻。但這位王爺特別多疑。受驚兔子一樣,警覺異常。他府邸的保衛也屬於特級,根本下不得手。

  

  接着,聽說前往歐洲代表清廷祝賀英王加冕的兩個宗室貝勒載洵、載濤二人要回京,汪精衛就想率人在前門車站用炸彈把二人炸死。豈料,當天火車晚點,接迎的官員又多,滿站台都是紅頂子,根本辯認不出誰是貝勒誰是普通官員。

  

  當時的炸彈,不像今天這樣威力大到能炸死幾百人。同時,汪精衛等人也怕誤殺無辜百姓,就只得中止計劃。

  

  選來選去,汪精衛遂下決心,要弄就弄最大個的,最終把目標鎖定在攝政王載灃身上。

  

  但是,這位“皇爹”身邊,護駕衛兵更是不少,一鐵壺的炸藥量,肯定炸不死他。

  

  思來想去,幾個人就專門向鐵匠鋪訂製一個大鐵桶,號碼巨大,可容近五十磅炸藥。

  

  行動目標選定後,黃復生負責踩點探路。幾天下來,他發現,載灃上朝,每日必經鼓樓大街。尋摸幾日,幾個人正好在鼓樓附近發現有截矮牆。

  

  於是,汪精衛就決定擇日蹲伏於牆後,待載灃經過時,忽然出現,投出炸藥,力爭把他當時炸死。

  

  不料,“吉人”天相,清政府忽然派人在鼓樓大街翻新馬路,攝政王載灃一行不再走那條路線上朝。

  

  路線一改,幾個人只得作罷。

  

  再探了幾日,偵知載灃上朝還必須通由煙袋斜街,汪精衛等人就想在那裡下手。

  

  煙袋斜街街道很窄,想搞暗殺,沒地方躲藏,他們只能想辦法在當地租房。當時煙袋斜街無房可租。此計又不通。

  

  又尋摸了數天,找來選去,惟剩一處地點可以下手——什剎海旁邊的甘水橋。

  

  當時,甘水橋三門環水,居家稀少,水畔有數棵大木矗立,幾可掩人。

  

  幾個人在附近的清虛道觀租了一所房子,加緊準備,想在甘水橋下埋放炸彈,等待載灃一行經過時,及時引爆,把他這個滿清大酋送“上天”。

  

  行此驚天大事之際,胖姑娘陳璧君不再忸怩,表示說要把自己的女兒身獻給汪精衛。

  

  汪精衛慨然不受。但他明明白白地對陳璧君表示:一旦事成後二人僥倖不死,他一定會娶陳璧君為妻。

  

  如此純真的革命愛情,人世罕見。

  

  宣統二年二月二十一(1910331日),汪精衛,喻培倫,黃復生三個人,趕着一輛騾車,連夜把炸彈運往甘水橋下。

  

  他們正要挖坑,突然一隻發情的野狗亂叫,立時周遭吠聲一片,三人匆忙離去。

  

  第二天深夜,三人復來,費了很大勁,才刨出一個土坑。挖扒停當,他們把大炸藥罐子埋入橋下。豈料,他們鋪設電線時,因先前算計不精,發現銅線太短,不能引出。無奈之餘,他們只得悻悻而返,準備轉天繼續工作。

  

  第三天夜間,一切工具、銅線、鉗鑷準備周全,黃復生、喻培倫先至,二人低頭猛干。

  

  唏唏嗦嗦間,深更半夜的,忽然有個人影閃出,出現在橋頭,東張西望,小腦袋還直往橋下探頭。

  

  黃復生見此人行蹤跪譎,心內發慌,忙把喻培倫喚至近前,讓他先返回,通知汪精衛不要前來。

  

  喻培倫走後,黃復生本人從橋孔另一端潛上,藏在大樹後,伺察來人。

  

  眼看那個人,手拎燈籠,橋上橋下一通轉悠,未幾匆匆離去。

  

  見此情形,黃復生着急。他即刻下橋,扯起已經放開的銅線,準備攜物撤離。但坑裡的大鐵罐太重,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再從坑內移出。

  半個時辰以後,腳步雜沓,出現了三個人,提一盞燈籠,跑至橋下。

  在黑暗中,黃復生模糊看見,三個人中,除剛才的拎燈籠的人以外,隱約還可看見一個巡警和一個憲兵。

  

  至此,這次行刺計劃又遭失敗。

  

  其實,先前提燈籠而來的人,不是秘探,也不是政府巡更人,而是個新近戴了綠帽的車夫。三天前他老婆跟野漢子跑了,這車夫心如油煎,夜不能寐,提燈亂找。 “姦夫淫婦”沒找到,卻在甘水橋下發現了革命黨人的驚天大秘密。

  

  清政府“有關部門”不敢怠慢,他們很快就把橋下大鐵罐子挖出。

  擺弄半天,師爺、衙役們誰也弄不清這東西是什麼。

  

  最後,他們找來美國、日本使館的人過來看,才赫然發現這是一顆大炸彈。

  

  日本“專家”豬臉抖動,仁丹胡猛翹,比劃着說:“這個,威力大大的!爆炸,兩三里地的東西,全死啦死啦的!”

  

  清朝官員一聽,全明白了,敢情這是要炸死我們攝政王爺啊。

  

  由於主制炸彈的喻培倫專門學過化學,製造工藝很精,美國使館的人察看後,認為這炸彈是“原裝進口”。

  

  日本人卻對大鐵罐子的粗陋表示懷疑,雙方爭辯不休。

  

  清朝衙役見多識廣,忙熱情送走兩位高矮各異的東西洋人。然後,這些人仔細合計了好久,就忙派人在北京的鐵匠鋪巡察偵問——那大鐵罐子的製作工藝,顯然出於北京城內的鐵匠。

  

  清政府私下忙得歡,市面卻很平靜。

  

  這一來,汪精衛等人就麻痹了,沒有及時撤離北京。幾個人仍舊呆在照相館,商議下一步新的暗殺計劃。

  

  當然,風聲也傳出一些。市井小民們紛紛傳說,誰誰要炸死誰誰――有說有人要炸死攝政王,有說攝政王要弄死慶王,也有說貝子溥倫想把攝政王炸死,他自己取代溥儀當皇帝,還有說亂黨已補被捕獲就地正法云云,但聽上去皆似謠言,不一而足。

  

  從武漢到北京,汪精衛等人所帶的一批炸藥基本用光。幾個人商量後,只能再行分工,分別前往日本、南洋找錢找炸藥。

  

  在北京,只留下汪精衛和黃復生二人留守。

  

  他們有所不知的是,清廷衙役已經發現了鐵罐的製造者——騾馬市大街永鐵工廠。

  

  看見一大群衙役如狼似虎而來,那裡的鐵匠鋪東家挺冤:我們是應“守真照相館”的夥計送來的樣式鍛制的,誰知道這大鐵罐子做啥用?

  

  又不是鍛刀打劍做武器,鐵匠鋪確實沒責任。

  

  順藤好摸瓜。知道了定製鐵罐子的買主是誰,一切就好辦了。

  

  衙役們不閒着,翻蹄亮掌,提槍掄棒,很快就一舉端掉了“寫真照相館”,逮捕了汪精衛和黃復生。

  

  依據《大清律》,這二人必死無疑!

  

  刺殺攝政王,如此驚天大案,當然不能為一般官員主審。清廷委派內務部尚書、肅親王善耆主管此事,親自審問。

  

  善耆,乃清朝開國王爺豪格的直嫡子孫。豪格嘛,乃清太宗皇太極長子。

  

  庭訊之時,汪精衛、黃復生二人,爭先恐後,各自強言自己是主謀,都把對方說成是從犯。

  

  如此情形,時所罕見。

  

  特別是汪精衛,玉樹臨風,鐵骨錚錚,言語氣度,卓爾不群,超出凡俗,使得主審官肅親王善耆大加嗟訝。

  

  後來,當汪精衛說出他自己正是《民報》的主筆時,使得肅親王立刻大張其嘴,恭身而立——王爺太崇拜面前這位英雄小伙了,雖然他自己身為滿清皇廷血親,可讀了不少期被內廷特務送呈瀏覽的“大內參”《民報》。

  

  先前每每讀之,肅親王爺均拍案不已,大叫“漢書可以下酒”,一直深為汪精衛文章中的識見所折服。

  

  如今,《民報》的主筆“精衛”,竟然以階下囚身份出現在北京,又是親自策劃刺殺攝政王的大逆之犯,不得不讓肅親王驚為天人。

  

  汪精衛自供千餘言,筆下生風,一揮而就。同時,他在庭上當眾抗言清廷“立憲”之虛偽,痛陳中國即將亡於外國列強之現狀,慷慨激憤,鬥志昂揚,毫無一絲懼死畏葸之心。

  

  以當時大逆之罪,汪精衛自忖必死。他在獄中朗然獨坐,吟出《被逮口占》四首:

  

  

  

  街石成痴絕,滄波萬里愁。孤飛終不倦,羞逐海浪浮。

  奼紫嫣紅色,從知渲染難。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台。

  

  其中第三首,最為時人欽慕傳誦。

  

  獄卒把這幾首詩呈給肅親王善耆。細看誦讀之下,這位滿清王爺百感交集——如此大好青年,竟為大清逆臣!如果他能為國家所用,救亡圖存,共商大事,大清何其有幸也!

  

  於是,這位時年44歲的肅親王,放下至尊王爺的身架,屈尊俯就,親入獄中,與27歲的青年刺客、革命家汪精衛共座辯談。

  

  這兩人,言來語往,惺惺相惜。

  

  他們的核心爭論點,在於君主立憲問題。

  

  肅親王善耆諄諄而言,似乎很有道理:

  

  “革命黨宣揚滅滿興漢,乃狹隘的民族仇視。如果國內流血革命發生,外人不正好可以趁機侵亂中國嗎?鄰國日本,君主立憲,就是我們大清的成功榜樣啊。”

  

  汪精衛斷然否定:

  

  “日本明治維新,絕非不流血革命,乃當初西鄉隆盛首發乾戈,用武力倒幕而成。如今中國的‘立憲’,完全是幌子,只有民主革命,只有流血,才能救中國……”

  

  這二人,你來我往,辱槍舌劍,雖然不能彼此說服對方,但相互間漸漸生出傾仰之情。

  

  在當時,肅親王與汪精衛的這種“化敵為友”,也成為海內外津津樂道的一時佳話。

  

  日後,“漢奸”帽子扣上,汪精衛當時這種面對虜王的義士慷慨,也被人潑污成漢奸賣國賊“軟骨病”的提前發作。而汪精衛當時與肅親王的辯論,也變味成了他“很早就與滿清政府在獄中勾結、妥協、出賣革命”。

  

  作為肉身的人,汪精衛在獄中作《中夜不寐偶成》,詩中表現出他纖敏、感傷、複雜的內心世界:

  

  

    飄然御風游名山,吐咤嵐翠陵孱顏。又隨明月墮東海,吹噓綠水生波瀾。

  

    海山蒼蒼自千古,我於其間歌且舞。醒來倚枕尚茫然,不識此身在何處。

  

    三更秋蟲聲在壁,泣露欷風自嗽唧。群鼾相和如吹竽,斷魂欲啼淒復咽。

  

    舊遊如夢亦迢迢,半敕寒燈影自搖。西風羸馬燕台暗,細雨危檣瘴海遙。

  

  結案之時,為了撇清和“避嫌”,清廷的漢官都主張殺掉汪精衛。

  

  確實,汪精衛的“罪行”,放在清朝往前的任何一個階段,都有宗族連誅的可能。

  

  世易時移,以肅親王善耆為首的滿清親貴,不少人主張免殺——朝廷正在推行立憲,非常應該注重時議。而汪精衛、黃復生二人,只是革命黨派來的暗殺小組中的一個。殺此二人,復來二十人,二百人……冤冤相報,何時可了!

  

  所以,肅親王等人主張對汪精衛諸人“從寬”發落。

  

  即使是身為刺殺目標的攝政王載灃,也在案卷上批覆道:

  

  “我國正預備立憲,該生等(指汪、黃等人)系與政府意見不合,實不知朝廷軫念民庶情形……,該生等躁急過甚,日後當知自誤也。此與常罪不同,為國罹罪,宜從寬典。”

  

  也就是說,攝政王載灃認為汪精衛是“為國罹罪”,即救國心切一時糊塗,幹了錯事。這樣,既顯示了清廷的“懷仁寬大”,又顯擺了他本人的“能撐船”肚量。

  

  於是,清廷很快以小皇帝名義的“上諭”宣告,汪精衛、黃復生被判“永遠牢固監禁”,其實就是變死刑為“無期徒刑”。

  

  只要青山在,何怕沒柴燒!

  

  大好人頭保得住,日後萬事如春風。

  

  如此結局,大出世人所料。而同盟會的同志親朋,比如胡漢民,早在汪精衛入獄時就寫好了悲痛的“悼詩”:

  

  挾策當興漢,持椎復入秦。

  問誰堪作釜,使子竟為薪。

  智勇豈無用,犧牲共幾人。

  此時真決絕,淚早落江濱。

  

  其實,身在囹圄的汪精衛,不僅沒吃苦,反而因肅親王之令,廣受優待。

  

  小伙子在獄中,新房子,好家具,好吃好喝。如此錦衣玉食囚徒,絕非是賣友賣革命得來,乃是其大義凜然和翩翩風采而致。

  

  而在汪精衛入獄時最心焦的,不是別人,正是其紅顏知已陳璧君。

  煩如釜上蟻,悲似失魂雁。

  

  當時,陳璧君正和喻培倫一起回東京買炸藥。聞知心上人被逮,她失魂喪魄,竟然當着同盟會大罵喻培倫臨陣逃脫,留下汪精衛當替死鬼。喻培倫無法自明,只能默默忍受。日後,在19114月廣州起義中,為彰明自己的清白,這小伙子身背一筐手榴彈,奮勇殺敵。傷重被俘後,他慷慨就義,留下響徹千古的名言:“學說是殺不了的!革命尤其殺不了!”

  

  千辛萬苦下,陳璧君與幾位同志輾轉各地,籌錢、籌款,終於回到北京,想設法去解救汪精衛出獄。

  

  在獄中吃着陳璧君托人送回的雞蛋,汪精衛百感交集。他咬破手指寫下五個字:“勿留京賈禍”。

  

  在心中,他生怕愛人再遭清廷逮捕。畢竟,刺殺攝政王一事,陳璧君一直有份參與。

  

  眾同志紛紛出謀劃策,想營救汪精衛出獄。救人心切的陳璧君,甚至想出挖地道砸牢房的拙計,均告不通。

  

  得知汪精衛被捕入獄的消息,孫中山倒有主見:“謀殺太上皇(攝政王)可以減死,在中國歷史亦無先例,況於滿洲!其置汪精衛不殺,乃為革命黨之氣所威懾耳……”所以,孫中山認定要繼續起義,才有日後汪精衛出獄的那一天。

  

  孫大炮對於國內諸事,一般皆料不准,惟獨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武昌起義爆發後,惶駭萬狀的清政府在請袁世凱去鎮壓的同時,在北京抓緊釋放“政治犯”,開放黨禁,力圖以此“高姿態”收買人心。

  所以,武昌起義的槍聲一響,萬事大吉。

  

  26天后,清廷以皇帝名義宣發諭令,把汪精衛、黃復生等人釋放出獄。

  

  當天,北京人民數百人,翹首期待,在刑部門前爭睹出獄的美男子汪精衛風采。

  

  秋風正緊。陽光照耀在臉色略顯蒼白、憔悴的汪精衛臉上,美男子英神不減,他的面孔與髮際間,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悲劇的、崇高的美感。

  

  

  那一刻,是汪精衛一生中最燦爛、最輝煌的時刻!

 

  血淚已枯心尚赤——多餘的感懷

  

  辛亥革命爆發後,汪精衛出獄,擔任南方民軍議和總代表伍廷芳的參贊,多日內一直為國家統一、避免內戰、實現共和而往來奔走。

  

  孫中山在南京擔任臨時總統之時,他苦口婆心,力勸孫中山讓位於袁世凱,免蹈太平天國那自相殘殺之覆轍(這日後也成為其一大罪狀)。當是時也,汪精衛完全出於公心。因為,幾乎誰都明白,依時依勢,那時的中國,惟有袁世凱一人能有最大的可能和能力去結束千年帝制。

  

  中華民國成立後,年甫三十的汪精衛,依照其人望和資歷,在北京弄個部級官員輕而易舉。但他急流勇退,鼓吹“六不主義”——不做官,不做議員,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吸鴉片——瀟灑退出官場。為了深造,他西去歐洲,到法國進修憲政學問。

  

  觀國民黨及革命軍高層,所謂功成身退者,當時惟孫中山與汪精衛二人。前者是被迫,後者則完全出於自願。

  

  彼時之汪精衛,是擁有無上清廉高尚人格的、萬眾矚目的青年偉人。

 

  1925年,孫中山病危之際,為這位“國父”起草遺囑的“筆記者”,仍舊是追隨他左右多年的最得力之人汪精衛。

  

  往後再推,即使到了1927年蔣介石“4.12”清黨反共之時,汪精衛仍舊堅持容共擁共,高呼“誰要殘害工農,誰就是我的敵人!”他還公開痛斥蔣介石的武力清黨行為。不久,一封共產國際發給武漢中共組織的密令,讓汪精衛頓然變臉。因為,在密令中他看到了如下內容:

  改組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從內部瓦解顛覆國民黨,組織革命法庭,審判處決“反革命”軍官……

  

  由此,汪精衛忽然大變,由容共擁共,變成堅決的反共。

  

  1939年,毛澤東在延安模範青年大會上作《永久奮鬥》為題的講話,依舊肯定地說:“汪精衛,‘五四’以前曾慷慨激昂地去殺宣統皇帝的保護人――攝政王。他在那時候,是非常英勇的。……”

  

  日後,汪精衛作為“漢奸”的內中原由,太過複雜,本文不想展開剝繭其中隱衷,也沒有替他翻案的意思。讀者可以找他臨終前寫好的《最後之心情》(也有說他與日本合作後提前寫好),仔細參看,自下結論可耳。

  

  1910年,熱血青年汪精衛刺殺攝政王載灃。1943年,滯血中年汪精衛到偽滿洲國的偽郡(長春)去拜見載灃的兒子、“康德”皇帝溥儀。

  歷史,充滿了荒誕戲劇家都無法想到也難以表現的純黑色幽默。

  汪精衛刺攝政王時,溥儀年僅4歲,估計他當時並不知道“汪精衛”為何人。隨着年齡漸長,這個廢帝肯定會對‘汪精衛’三個字漸有如雷貫耳之感。

  

  但是,當年的袖劍英雄奇男子,一朝淪為日本人所扶植的偽政府首腦,或許在同為傀儡的溥儀心中,汪精衛的形象已經一落千丈。

  

  一傀儡見一傀儡,着實讓人在可笑之餘,生出幾分悽愴之感。

  

  為了按日本人要求,表現出南北呼應的“大共榮圈”團結戲,土肥原賢二安排汪精衛和溥儀會面。

  

  想當初,溥儀初為日本人扶上偽帝寶座時,時為南京國民黨行政院院長的汪精衛曾大聲痛斥:“溥儀沒有獨立人格,無論他的名義是‘執政’還是‘皇帝’,都不能改變他傀儡的本質!”

  

  十年之後,五十步笑百步,汪精衛一記耳光,似乎狠狠打回在自己的臉上。

  

  汪精衛堅持“人格”,非要以賓主相抗的國與國之間的禮儀會見溥儀;而肉傀儡溥儀呢,則在日本人教唆下想以前朝帝王之禮“接見”汪精衛。

  

  爭執一番,日本人和稀泥,表示讓二人以“西禮”相見。

  

  甫進“皇宮”,溥儀倨立於大殿的上方,看見這位偽君,汪精衛入門後微笑示意。

  

  汪精衛未及站定,溥儀侍從官猛然高喊“一鞠躬”。猝不及防,汪精衛的微笑凝固在臉上,只得跟從禮儀官的喊聲,一次一次行三鞠躬禮。

  

  厚厚豬腸嘴的康德偽帝眼鏡片後的金魚眼,閃過一絲詭譎的微笑,他自得地注視“汪總裁”向自己低頭致敬……

  

  晚夕,汪精衛回到下塌處,思及日間所受屈辱和擺布,不禁失聲痛哭——堂堂男子漢,竟向倭人走狗俯首!爾父爾祖輩旗人,當年均曾向我拱手相敬,而爾一蕞爾偽國小君,竟然如此倨傲,令人髮指!

  由彼及已,汪精衛越想越氣短。

  

  懷持如此悲愴情緒,返程途經北平時,汪精衛受邀在中南海居仁堂演說(北京漢奸政府主持)。

  

  在台上佇立良久,汪精衛一臉淒傷。而後,他沉痛言道:

  

  “三十多年前,我為滿清政府所逮,其間,有人問我中國何時能富強?我答說:三十年。時至今日,在座諸位,估計還會向我再問同樣的問題……我想說的是,三十年!”

  

  言畢,汪精衛淚下如雨。

  

  全場周遭,有不少全副武裝留仁丹胡的倭狗握刀嚴視。

  

  此情此景,頓使在場不少有識青年人心內產生共鳴。他們目睹昔日大英雄如此落寞情懷,不少人隨之抽泣,悲不自勝。

  

  真所謂:“千秋讀史心難問,一句收枰勝屬誰?”(陳寅恪)

  

  汪精衛的紅顏知已陳璧君,一生追隨在他左右,不離不棄。抗戰勝利後,她一直被蔣介石關押於蘇州監獄。解放後,她仍然脫不了“漢奸”罪名,依舊被押。

  

  由於宋慶齡、何香凝等人與汪氏夫婦有多年之誼,曾向毛主席、周總理進言,勸說釋放她。

  

  毛主席當時同意,但前提是讓陳璧君登報發表《悔過書》,進行自我批判,揭發汪精衛和她本人從前的漢奸賣國行為。

  

  陳璧君“頑冥不化”,堅決拒絕繼續“抹黑”已經死去的、她終生摯愛的夫君,寧可繼續坐牢。

  

  直到1959年病死,陳璧君沒寫一個字詆毀自己深愛了一世的夫君。而與她同獄的尿壺“皇帝”溥儀,卻因為表現良好,被特赦出獄。

  

  我們拋開政治倫理不談,汪陳二人如此牢不可破的鑄情,古今罕匹。

  亂離動盪歲月,潮起潮落,風雲變幻。夫妻之間,我們聽的最多的是互相揭發,互相監視,互相漠視,甚至是“文革”時代的相互落井下石。

  

  但是,汪、陳之情,生生世世,一如水清。

  

  汪精衛一生所作詩文頗多,筆者摘其青壯年時代詩歌二首,以彰其當時慷慨報國之情:

  

  

  其一:

  

   酒市酣歌共慨慷,況茲揮手上河梁。

   懷才蓋聶身偏隱,授命於期目尚張。

   落落死生原一瞬,悠悠成敗亦何常。

   漸離築繼荊卿劍,博浪椎興人未亡。

  

   其二:

  

   少壯今成兩鬢霜,畫圖重對益彷徨。

   生慚鄭國延韓命,死羨汪錡作魯殤。

   有限山河供墮甑,無多涕淚泣亡羊。

   相期更聚神州鐵,鑄出金城萬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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