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偉　 李宏新

1945年2月，戰時盟國三大領袖斯大林、羅斯福和邱吉爾在蘇聯克里米亞半島雅爾塔的尤索波夫宮召開了著名的“雅爾塔會議”。在雅爾塔會議及幾個月後的波茲坦會議上，三大國通過協議的方式確定了戰後的世界格局。

在雅爾塔會議幾年後，美國人突然披露了一份文件，這就是在雅爾塔會議的一系列文件中一直作為密件封存多年的《雅爾塔秘密議定書》，亦稱“雅爾塔密約”。這份秘密議定書是戰時大國秘密外交的產物，其實質是以外蒙古及中國東北為代價，換取蘇聯出兵。羅斯福為了減少傷亡和縮短對日戰爭進程，希望當時尚未與日本交戰的蘇聯出兵中國。作為交換條件，羅斯福同意在戰後把外蒙古和中國東北(當時稱“滿洲”)劃為蘇聯勢力範圍，並將大連闢為“國際商港”。對於這份秘密協議，美、蘇無論是對重慶的國民黨政權還是對在延安的中國共產黨都採取了秘而不宣的政策。

“你談問題是可以的，但只能拿這個東西做依據!”

在“雅爾塔密約”簽定後的四個月零四天，蔣介石才知道有這樣一份文件。但此時的蔣面對這一紙秘密議定書也只有仰天長嘆，默默咽下大國秘密外交的苦果。

對於在雅爾塔得到的在華利益，斯大林是十分看重的。他曾經把蘇聯在對日作戰中所獲得的成果與沙皇俄國在日俄戰爭中的失敗做了對比，他說：1904年的失敗是俄國歷史上的污點，為了洗清這個污點，“我們這些老一輩的人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40年。”

為了與西方國家保持合作，也為了實現和保障蘇聯在遠東和中國的利益，蘇聯必然要維護雅爾塔體制在該地區的存在，並在雅爾塔體制的框架內與國民黨政府建立一種符合遠東新形勢和蘇聯安全利益的友好合作關係。同時，按照蘇美英三國在雅爾塔協定中的諒解，有關外蒙古及中國港口和鐵路的協定尚須徵得蔣介石的同意；蘇聯本身也表示準備和中國國民政府簽訂一項蘇中友好同盟協定。這就促成了1945年6月宋子文和蔣經國的莫斯科之行。

6月9日，美國政府正式通知中國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兼外交部長宋子文，要求國民黨政府承認方案中給予蘇聯在中國東北的特權。6月30日，宋子文專程抵達莫斯科與蘇方舉行會談。在宋子文的代表團中，有兩位身份特殊的“隨員”。一位是已擔任國民黨政府外交部亞洲司司長的卜道明，另一位就是卜道明的同學、蔣介石的大公子蔣經國。

對於蘇聯這片土地蔣經國是不陌生的。1925年，年輕氣盛的蔣經國因為領導學生運動受到地方軍閥的迫害，被蔣介石送往北京避禍。在北京，蔣經國結識了中共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並在李的幫助下赴蘇留學，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還取了個俄文名字“尼古拉”。在蔣經國的同學中，有許多人後來成為國共兩黨的重要人物，其中包括鄧小平、廖承志、林祖涵等人。而與蔣經國同坐一張板凳的“同桌”則是後來擔任新中國副主席的烏蘭夫。

在蘇聯，蔣經國加入了聯共(布)，並在這裡娶妻生子。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  。消息傳來，身在莫斯科的蔣經國立即起草一紙聲明，公開譴責蔣介石。“過去他是我的父親、革命的戰友；但現在，他投靠了敵人的陣營，就已經是我的敵人!”塔斯社的電波將蔣經國的聲明傳遍了世界。30年代中期，當蘇聯掀起“大清洗”運動時，蔣經國幾乎遭受迫害，但他在朋友安排下回到中國。不久，蔣經國同父親和解，並逐漸成為了蔣介石辦理蘇聯事物最得力的參謀和助手。

動身前，宋子文曾向美國暗示必要時希望對蘇聯採取軍事行動，將蘇聯的勢力趕出東北。但是，在談判中，迫於美蘇兩方面的壓力，同時擔心蘇聯轉而明確表示支持中共，所以最終還是接受了美國的方案。據蔣經國回憶，談判時的斯大林盛氣凌人，拿過一張紙往宋子文面前一丟。“你看過這東西沒有?”“你談問題是可以的，但只能拿這個東西做依據!”

當宋子文在談判桌上與蘇聯人僵持不下時，情況卻發生了變化。8月6日，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了第一顆原子彈。8日，蘇聯百萬大軍開進中國東北，向盤踞多年的日本關東軍發動進攻，並已在事實上形成屯兵中國東北之勢。在這種形勢下，蔣介石的代表與蘇聯代表於8月14日簽定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及一系列附屬議定書。

在條約上，斯大林向蔣介石許諾：幫助中國(國民黨)軍隊把日軍趕出東北；中蘇雙方保證不與日本單獨進行談判，不經彼此同意不與日本單獨簽訂停戰協定或和約；蘇聯承認中國對東北的主權，在日本投降三個月後從占領區撤軍；中蘇雙方彼此給對方經濟援助，並互相尊重領土完整和互不干涉內政；承認國民政府為中國的惟一合法政府等。隨後，蘇聯大軍迅速進軍東北，消滅了100多萬日本關東軍，並在東北駐軍30萬。

由於中蘇條約的簽定，蘇聯基本上達到了其戰略目的，它的東方安全防護堤從此合龍。當然，國民黨政府也不是只賠不賺，該條約以犧牲部分國家利益為代價，換取了斯大林對其正統地位的承認。更重要的是，蔣介石迫使蘇聯人在條約中許諾：在日後的國共衝突中不公開支持中國共產黨。

蔣經國二訪莫斯科

前蘇聯駐華大使館秘書列多夫斯基不久前披露：在《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簽訂時，斯大林就有意撇開了一個重大問題：滿洲問題。他希望長期保留蘇聯在中國東北的特權，把這裡建成一個在蘇聯主導下的美蘇對峙的緩衝區，並且使之成為防備遲早會強大起來的日本的“安全帶”。斯大林認為：如果滿洲被國民黨控制，這一目標很難實現，因為美國政府一直在控制着國民黨的政局。所以斯大林自蘇聯進軍滿洲起就決定，幫助他認為比較可靠的夥伴中共掌握滿洲的政權。

此時蘇聯在東北的政策完全是依據其在中國與國民黨政府及在國際舞台上與美國人打交道時的情況隨時變動的。加之在華蘇軍各部對莫斯科政策的了解情況不完全一樣，因而在對中共軍隊的態度上也不盡一致，或支持或反對，在有些地方甚至與中共發生了摩擦。但這些消息在經過國民黨情報部門的多次倒手後再傳到蔣介石耳中只有一個結論：蘇聯在東北暗中支持共產黨!

此時的蔣介石想親自訪問莫斯科，同斯大林面談蘇中關係的一些重要問題。但當他發出幾個要訪問蘇聯的試探性信息後，莫斯科卻一直不予理會，甚至故意迴避。顯然，莫斯科認為：邀請蔣介石這樣一位曾經瘋狂屠殺共產黨人的人訪問紅色首都是不適合的。為挽回在東北的頹勢，蔣介石一面加緊向東北調兵遣將，一面決定派遣蔣經國作為自己的代表秘密出訪莫斯科。

蔣經國在接受父親的使命後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將秘密出訪的意圖告知蘇方。蔣經國的經歷的確曾給蘇聯外交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自他同蔣介石和解後，便被蘇聯意識形態部門，特別是“強力部門”的代表視為“異己”。不論是在重慶還是在南京，蔣經國及其蘇籍夫人蔣方良竭力與蘇聯人交朋友，但蘇聯許多外交官都躲着他們，擔心被克格勃懷疑同“異己”接觸。無奈之下，他只好主動造訪蘇聯大使館，告訴蘇聯駐華大使彼德羅夫：他的來訪是受蔣介石的委派，蔣介石渴望同蘇聯建立最親密的友誼和進行全面的合作。在得到蘇方大使的默許後，12月25日，蔣經國以“中國國家元首特別代表”身份秘密飛抵莫斯科。

12月30日，蔣經國同斯大林進行了第一次秘密會談。在會談中，蔣經國特別強調，戰後中蘇關係日益密切，這種密切關係應該不斷加強。同時蔣經國攤出底牌：“情況不明只能使問題模糊不清，情況明朗有助於問題的解決。”他要斯大林回答蘇聯對國民黨和共產黨到底採取什麼樣的態度。斯大林回答說：“蘇聯完全按照三國外長會議通過的對中國的決議，即必須在國民政府領導下統一中國，廣泛吸收民主人士參加國民政府，停止內戰。”這就意味着蘇聯仍將支持國民黨政權。

在得到了斯大林對國民黨地位的再次認可後，蔣經國進一步追問斯大林對中國“和平與統一”的看法，並請斯大林勸告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合作。斯大林說，蘇聯政府不同意中共的某些做法，蘇聯已經召回在延安的三名蘇聯代表。蘇聯不明白重慶談判為什麼中斷。除此以外，他對中國局勢還不了解。

蔣經國又問：斯大林的威信能否使中共按照他的建議行事。而斯大林的回答則是：中共獨立性很強，很多問題喜歡自己做決定，中共似乎沒有保留經常向蘇共來徵求意見的傳統，因此很難進行調停。並且蘇聯政府也不知道中共的情況如何。此外，蘇聯更不想干涉中國內政，因為這可能削弱中國政府的威信。斯大林說：“我不知道(中國)共產黨人到底在想什麼：是中國蘇維埃化，還是兩個政府共存?”因此，他認為貿然去干涉中共的內政是荒唐的。

斯大林還反覆強調：“蘇聯政府的立場已在三國外長會議上闡明，但看來中共不同意這種決議。而且中共也不重視這個文件。”蔣經國詢問：“怎樣才能使中共尊重決議呢?”斯大林說：“也許中共與國民政府需要再次交換意見。”不過斯大林表示：他認為共產黨來重慶談判是為了證明不可能同蔣介石達成協議。另外一點看來，毛澤東不相信蔣介石，蔣介石也不相信毛澤東。

蔣經國繼續問道：“有人認為，中共反對國民政府，是背後有蘇聯的支持。”斯大林馬上憤怒地回答：“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

蔣經國馬上轉換話題說：“國民黨最好同共產黨人達成協議”，並詢問斯大林，是什麼東西妨礙雙方達成協議。斯大林回答說：“可能是雙方領導互不信任妨礙協議的達成。也許，朱德或毛澤東認為蔣介石在欺騙他們。雙方領導人在談判時缺乏信任。”但斯大林說，他不知道怎樣恢復這種信任。

1946年1月3日，蔣經國又與斯大林舉行了第二次秘密會談。在這次會談中，蔣經國“完全成了一個傾聽者”。他請求斯大林談談中國的民主化形式、對國民黨的印象以及中國的經濟發展等問題的看法。斯大林或批評或表揚或含糊其辭地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回答。

據會談的當事人蘇聯副外長洛佐夫斯基回憶，在兩次會談中，蔣經國在斯大林面前就像學生面對老師一樣，不自信、拘謹，有時還有些卑躬屈膝。蔣經國多次徵詢建議，並請求斯大林對國民黨的政策提出批評。斯大林基本上沒有這樣做。只是在蔣經國的請求下才勉強地點綴了兩句。在蔣經國詢問的幾個問題上，他幾乎都沒有講真話。與會者的印象是，蔣經國有一種不正常的心態。這可能是他對過去發生的事情還心有餘悸的緣故：8年前，作為一名生活在蘇聯的普通聯共(布)黨員，蔣經國親身經歷了大權獨攬的斯大林一手掀起的大清洗運動。

蔣經國對斯大林的一味討好並沒有促使斯大林提高對國民黨的敬重。在場的談判官員認為，年輕的蔣經國不如宋子文在先前與蘇聯談判時那樣善於討價還價，並且他們認為，蔣介石派他的兒子去見斯大林也不是一個很好的想法。

蔣經國訪蘇表明蘇聯的遠東利益有望通過與美國和蔣介石政府達成妥協來解決。當美國總統杜魯門的特使喬治·馬歇爾將軍在國共兩黨之間苦苦斡旋，尋求中國國內和平的最後機會時，蘇聯卻斷然拒絕了中共請求蘇聯加入調停的請求。蘇聯還利用自己的影響迫使中共下決心停戰，與國民党進行和談。1946年1月，中國共產黨先後收到了發自莫斯科的兩封電報，要中共停戰，尤其不能在有蘇聯利益的東北開戰，否則將會“全軍覆沒及惹起美軍入滿之大危險”。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這兩封電報使中共喪失了掌握解放戰爭主動權的大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