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革命的思維對中國的影響

近代以來，對中國影響很大的歐美力量之中，影響中國最大的不是英美派，而是歐洲大陸，有德國的影響，也有法國的影響，其中最大的是法國的影響，尤其是法國大革命對中國的影響非常的大，無論是孫中山的國民黨的革命還是毛的共產黨的革命，都是受到法國大革命的影響，而不是英國和美國的影響。

而法國大革命的影響，從思維上說，就是歐洲理性主義的影響，與英美的經驗論和實用主義是非常不一樣的。歐洲的大陸理性思維方式，與英美的經驗論為主的思維方式是非常不同的。一般人會認為，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是經驗型的，是歸納型的，因此中國人最可能接受的是英美的經驗論或實用主義，但事實上恰恰相反，中國人在近代接受的是德國和法國式的大陸理性主義。

法國大革命的理論基礎是啟蒙思想家，主要是孟德斯鳩，伏爾泰和盧梭的思想和力量。這些人，比如說盧梭，盧梭有一些的書影響非常的大，一個是《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個是《社會契約論》，還有一個在教育上影響很大的《愛彌兒》。孟德斯鳩有《論法的精神》，孟德斯鳩是三權分立，君主立憲制度的倡導者。盧梭的思想雖然有情感的因素，也有反理性的因素，但那只是相對伏爾泰而言的，他們這些啟蒙思想家還是有共同的特色的。

法國思想家以及盧梭的思想是唯理論的，唯理論的一個特點是，先假定一些先天的概念，然後開始演繹。德國哲學家也有這個特點。盧梭思想的幾個假定的概念，一個是自然人的概念，一個是人民主權，還有一個是自然社會和社會契約，在教育上還有一個兒童的概念。這些概念的一個總的特點就是都是一個個的假定，就是在理想化的狀態下，民主是什麼，自由是什麼，人權是什麼，法是什麼，契約是什麼，兒童是什麼，多少有些烏托邦的意思，然後，其推演的結果就是，比照這些理想的概念，現實是什麼狀態，當然現實都是不好的，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呢？我們當然要改變現實，以達到這個理想化了的先天概念給我們描畫的美好的圖景。

因此，批判現實，反抗現實，掙脫舊世界，甚至砸爛舊世界，為實現理想而不惜一切，還有激烈的革命熱情，都是法國大革命的特點，後來也是中國近代革命的特點。盧梭的問題是，其自然人的概念，人民主權的概念，都是一個不受控制的理想狀態的概念，因此，其革命的特點就是無法無天。無論是孫中山的國民革命，還是毛的共產革命，都是法國大革命的效法者和實踐者。孫中山的歷次革命，反對皇權，不要君主立憲，搞共和革命，都是法國大革命的特點；而共產主義本身就是烏托邦，包括空想社會主義，共產黨人的革命熱情和革命理想也是非常高的，不惜流血犧牲，也很令人欽佩，但是，無論是孫中山還是毛澤東，他們革命的結果都不是很好，而且往往與他們的理想和初衷並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反，這又是為什麼呢？

根源就在法國的唯理論本身有先天的缺陷，就是那些的概念都是一些的先天的假定的概念和理想狀態中的東西，無論盧梭的自然人和自然社會的概念，民主和自由人權還有契約和兒童，都是一些的假定，是沒有社會實踐來支撐的東西，因此，其結果必然變形。因為，現實是非常複雜的，不同的國家有其不同的歷史和現實，與那些理想狀態的東西是不是能契合，誰也不知道。

法國人自身的革命實踐就非常的失敗。法國大革命最後的結果非常的不好，那些的革命黨人，採用了暴力的手段，推翻了皇權，砍了法國國王的頭，殺掉了很多的貴族，還摧毀了許多的教堂和教士階層，最後搞得是烏煙瘴氣，一批一批的殺人，人類的私慾和暴力的一面被最大限度的調動起來，其目的是為了達到所謂的民主自由和人權，但其革命的結果卻是離開這個理想越來越遠，最後不得不用拿破崙來收拾殘局，最後也是不得不恢復了王權，拿破崙還稱了帝。法國大革命後，其經濟和政治環境都大幅惡化，國家一直動盪不安，政體變來變去，從第一共和國到第五共和國，與英國的發展水平相距越來越遠。後來這個歐洲強權法國在軍事上是一再敗於後起之秀普魯士和德國，在二次大戰中三個星期投降。這就是法國大革命的結局。

為了一個理想的東西，不惜動用武力和暴力，為了一個不存在的東西，不惜實行階級的鎮壓，殺掉某一個階層的人，這就是法國的唯理論帶來的後果。所以，我們可以說，理想主義是非常可怕的東西，理想是能殺人的。

中國革命，在近代，開始本來不是革命，是梁啓超他們要搞的君主立憲制度，這個制度對於當時的清帝國來說，是改良而不是革命，清帝國的統治者後來在1900年之後也開始了立憲的準備，而且也開始動了，可是，由於滿清貴族太貪戀權力，又由於孫中山他們號召革命，而不是改良，結果，一大批的人，在法國大革命的革命激情的鼓舞之下，開始了國民革命，結果是皇帝沒有了，中國進入到了共和時代，但是現實的結果當然是天下大亂。共產黨表面上是受所謂的馬克思理論的影響，受所謂的蘇俄革命的影響，但馬克思理論的基礎是法國啟蒙思想，是大陸唯理論的思想，包括德國哲學的影響，在實踐上，是受法國大革命的直接影響的。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國民黨的革命和共產黨的革命何其相似，其革命的語言都是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國民黨的革命還沒有革鄉紳地主的命，而共產黨的革命是革了鄉紳地主的命。

共產黨的革命，實現的目標倒不是什麼民主自由，人權，契約，而是共產主義，但其運用的手段，完全是法國大革命式的。那麼，共產黨實現了共產主義的理想了嗎？當然沒有，因為那是烏托邦，是馬克思的唯理論的想象，在中國的歷史和現實中，是不可能實現的，無論毛如何將其理論和理想一再的下行，一再的修正，將馬克思的理論和中國的具體實際相結合，結果，當然還是失敗。最後，只有靠鄧小平出來，開始放棄那個先天共產主義的假定，開始走經驗論和實用主義，也就是放棄了歐洲大陸的唯理論而開始靠近英美的經驗論和實用主義。

那麼，這個影響中國近代歷史百年的唯理論現在沒有了嗎？當然還有，不過是改換了一個馬甲，共產主義是不談了，他們開始談盧梭孟德斯鳩他們的民主自由人權契約了。當然，有些人不說自己在談法國的唯理論，而是在談美國的自由民主人權。可是，美國的自由民主人權與法國的自由民主人權完全是兩回事。關於法國和美國在這方面的區別請參閱筆者的《神本與人本》一文。

只是，筆者聞到的氣味，這些人，包括一部分中國的自由知識分子，許多人在談的不是美國的民主自由人權，只是打一個旗號而已，其本質還是在談法國的民主自由人權，也就是還是理想性的，先天性的，唯理論的。是一個先天的理想的東西在那裡放着，然後大家一起向那個方向努力，其手段當然首先是批判現實，因為現實與那個理想的東西有差別，因此這些人就拼命攻擊中國的現實，逢中必反，用一些的理論來套中國，只要不合這些的理想性的概念，那就要開始攻擊。他們的一個最大的特點，是沒有從中國的現實和歷史出發來看問題，而是從一個理想的先天的概念來看問題，這恰恰是法國人的思想和思維，是唯理論的思維，而不是英國和美國人的思維。可是，這些人以為自己是在運用英國和美國人的思維，而且這些人可能還生活在英美，可是他們根本不了解英美，不了解什麼是英國的經驗論和美國的實用主義。

英國的經驗論在政治上的一個結果是，開創了英國的君主立憲體制。美國的經驗論和實用主義是在美國沒有發動法國式的大革命，而是搞了美國式的民主體制，是非常適合美國自己的歷史和現實與文化的體制，因為，美國人在美國獨立戰爭以前，是有200多年的實際上的民主自治實踐的。只要看看那個19世紀法國人寫的名著《論美國的民主》，就可以明白法國人是如何看待美國式的民主的，以及法國民主與美國民主的不同的。

當一個人開始用一些先天的概念來制定一套制度的時候，就是唯理論的思維，然後用這套理想性的制度來套一個非常複雜的現實，並要求現實向這個理想的概念和方向進行改變的時候，就是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和思維，就是是法國唯理論的思維。

而英美經驗論和實用主義的思維是，不是用一個概念來套現實，並要求現實向這個概念和方向轉變，而是從具體的現實，具體的國家的現實和歷史文化中，進行緩慢的改良和改革，來慢慢從現實中提出一些可行的方案和操作的方法，甚至制度的創新來實現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進步。這恰恰是我們要學習英美的地方。而我們很多人是用法國的思維方式來解讀英美的做法，豈不是南轅北轍？

中國近代的革命，就孫中山他們來說，就是用一個概念來套中國，最後當然是不成功，中華民國也成了北洋政府的民國。共產黨一開始也是用馬克思和蘇俄的東西來套中國，當然也是失敗，還多虧中國出了一個毛澤東，毛運用山溝里的馬列主義修正了那個來自俄國的概念，用孫子兵法水滸傳和三國演義搞中國的革命，用土地革命來整合農民和組織農民，這樣共產黨才獲得了成功，也就是說，毛是用經驗論和實用主義的辦法改變了法國大革命和蘇俄的做法，共產黨才得以成功。但毛在建國後，又開始按一些的理想性的概念來試驗和來改變中國，試圖回到法國人的唯理論思維中去，當然最後是失敗了。而鄧恢復的就是經驗論和實用主義，這也是毛一貫的思維方式，只不過毛自己後來背離了自己的正確的思維而已。

現在中國搞民主搞自由人權，也不能靠法國的唯理論的思維方式，而還是要用中國人自己的經驗論和實用主義，可以參考英美經驗論和實用主義好的方面，來搞中國自己的改革。也就是，無論搞什麼，必須從中國自己的歷史文化和現實出發，而不是從一個美好的概念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