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這篇土得掉渣的小文受到一些同齡博友的勉勵,頗受鼓舞。山哥願意把這些平凡人的平凡小故事交代得少許詳細一些。因為它的確是剛剛過去不久的活歷史。
大舅和母親家鄉首批被鎮壓的地主反革命中包括一男一女。男的就是他們所畢業高小的方校長。這個方某人也的確不識時務,四九年春天解放軍都兵臨長江以北了,他這個堅定的國民黨員還在全校師生大會上胡說:“長江自古天險。當年曹操83萬大軍都被火燒赤壁了,如今共軍要過江也除非長了翅膀”!沒長翅膀的共軍很快就來了,積極分子一揭發,方校長立馬就成了新政權的死囚了!說起來大舅也並不喜歡方某,因為他們這些調皮男生沒少受過方校長的體罰和羞辱。可是大舅和母親,都覺得方某還是一位不錯的教育人士,罪不至死。另一位被槍斃的女犯是一位當地富有的女地主,解放軍和工作隊來了,一不逃跑,二拒絕提供軍糧,立馬給抓起來給槍斃了。
大舅心慈手軟當不了行刑隊長,自然還是有願意升官發財的人士。不過大舅的接班人據說活也干的並不漂亮,近距離瞄準女地主的頭打了好幾槍,才把這個怒目圓睜的剛烈女人擊斃。據說女地主頭腦完全打爛,腦漿流了一地。那時母親正念初中,她班上調皮的男同學觀看行刑的回來,他們正吃早餐喝豆漿,男同學繪聲繪色地描敘那女地主流出的腦漿特像這豆漿,弄得我母親當場就噁心得吐了。母親後來幾十年也不再喝豆漿,因為她老人家的記憶和聯想力都太強了。
回想山哥在國內30餘年中,有多次機會觀看死刑執行,我都迴避了。無論多麼罪大惡極的人,讓我看着把他(她)的生命剝奪,我實在不忍心。聯想到當年在澳洲語言中心英文課上有材料攻擊中國故意當眾處決犯人,違反人權,山哥當時真還沒有勇氣為之辯護。課後我悄悄詢問日本政法研究生高嶺有關日本是否還有宣判大會和當眾執行死刑,他搖搖頭說,明治維新後日本就不這麼幹了。當時我真為自己的祖國難過。列朝列代,包括民國還是人民共和國,看來都是靠恐怖震懾來維護政權的。六四以後,山哥猛然發現自己其實也像大舅和母親一樣,不是玩這種政治的料。。。
接着侃大舅。五十年代前中期中國社會還算基本平穩。大舅和賢惠能幹的舅媽結婚後,表姐表哥一個個相繼降世,給這個長期人丁不旺的家系帶來了巨大喜悅。可是好景不長,五八年開始的大躍進,中國領導層從上到下都頭腦發熱,鼓吹”窮過渡”和”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在中國農村猛刮“五風”(共產風、浮誇風、命令風、幹部特殊風和對生產瞎指揮風),農民都被納入公社和公共食堂的體制,基層幹部有了操縱普通農民日常生產生活的巨大權力。對這些作威作福的幹部,大舅很不以為然,常常抵制他們的指手劃腳,結果積怨與他們,終於在修建當地水庫的工程中爆發。平心而論,那個水庫的修建確有必要,以後也的確對當地的農業發揮了非常有益的作用。但修建過程中幹部們簡單粗暴,如同舊軍閥,使自尊心較強的大舅忍無可忍。但胳膊扭不過大腿,大舅被當成落後分子的典型被水庫建設指揮部抓了起來,綁在房柱上,遭到扁擔猛擊的酷刑,被打得奄奄一息。
在好心人的救助之下,大舅遠走高飛,逃到與湖北交界的洞庭湖中心新開墾中的一個農場。大舅在那些普通農民移民中脫穎而出,很快成了分場下的一名隊長。接踵而至的“三年困難”時期很快來臨,大舅在那個農場無災無難,可是在老家的曾外祖父和舅媽一家就慘了。極其有限的食物優先給了6位表姐表兄,八十多歲身體十分健康的曾外祖父被活活餓死(他老人家去世時還擁有一口整齊的牙齒,在那個年代的鄉村十分罕見,讓後人一直稱奇)。可憐的曾外祖父至死還在為心愛的孫子(大舅)擔憂,托人搭信叫他不要回來,免得受苦。
大舅和母親見證的故鄉在並無大災的“三年困難”時期,作為“魚米之鄉”發生大量餓死人的慘劇令山哥終身難忘。對於刻意為這段悲慘歷史塗脂抹粉的那些同胞,真不知他們的良知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