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伐林: 抽掉林彪罪狀第一塊基石:丁凱文答問之三 |
送交者: 高伐林 2010年09月16日14:53:37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重審林彪罪案》最有顛覆性的是什麼?丁凱文說:官方加給林彪的第一條罪狀是“爭當國家主席”,後面罪狀都由此衍生——毛沒讓他當,所以他要搶班奪權,要搞政變謀害毛,事情敗露要叛黨叛國。但這第一條,就根本沒證據。唯一證據,是吳法憲供認的葉群說“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那裡擺?”但吳後來也翻了供
◆丁凱文/高伐林 (續前篇)我為什麼會對林彪感興趣? 高:請介紹一下你的學歷和經歷好嗎?你的知識背景中有什麼可以與林彪研究聯繫起來呢? 丁:我是北京人,一直在北京生活。本科畢業於北京大學歷史系,在大學時主修了中國通史,世界通史,中國近現代史,世界近現代史,還有一些主要國家的國別史,如美國史,蘇聯史等。記得我大學畢業時的畢業論文,就是利用美國官方解密的國務院檔案,探討珍珠港事件前的美國與日本的秘密談判及其對中國抗戰的影響。大學幾年,對於我日後如何進行史學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我考進了北大國際政治系讀研究生,專攻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的關係,特別是從中共的成立到共產國際的解散這一期間,共產國際是如何指導中共,以及它們之間錯綜複雜的淵源與聯繫,這對我日後深入研究中共黨史與“文革”史極有助益。我研究生寫的論文,是關於北伐戰爭“大革命”時期在土地革命問題上共產國際是如何指導中共的,以及大革命的失敗與共產國際的關係。研究生畢業後我直接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從事中國現代史方面的研究,直到出國為止。 高:林彪事件發生時你還很小吧,當時所見所聞如何? 丁:當時我還在上小學,但已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記得剛上小學,每天開始上課前,必由班主任帶領在毛主席畫像前虔誠地“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沒過兩年,當局就宣布林彪是“最大的賣國賊”,是“中國最壞最壞的壞人”。反差之大令我們這些小學生都深感驚詫。家裡大人經常告誡我:大人在家裡說的話千萬不可以在學校對外人講,可見那個時候人們心裡的恐懼戒備。 雖然我們是小學生,學校里也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批林批孔運動,所有小學生都要寫心得體會,藉以提高自己的認識覺悟。那時階級鬥爭宣傳之廣泛,令人走火入魔。舉個例子:同班一位女生發現一本少年讀物里有一篇《大紅馬的故事》,講的是紅軍的戰鬥經歷,她竟然可以聯想到此文就是“為彭德懷翻案”,而向校方匯報,得到校方好一通表揚。雖說那個年歲的我對“批林批孔”還是糊裡糊塗,搞不懂林彪到底為何竟與兩千多年前的孔夫子有了瓜葛,但林彪是個“壞人”這一印象卻深深地紮根於我的腦海之中。可以說,官方的宣傳還是很成功的,這種無時無刻、無孔不入的宣傳,使得那個時代如我一樣年齡的人,對當局的說法深信不疑。 官方說法明顯的漏洞令我無法漠視 高:那麼你是什麼時候,由什麼契機,對官方對於林彪事件所作的現成結論發生懷疑的呢? 丁:上大學開始學習歷史後。那正是思想解放運動之際,當局原先對各種事件的解釋紛紛被動搖、被推翻,禁區一個個被衝破,特別是鄧小平上台後開始對“文革”的否定和各種冤假錯案被平反昭雪,使得包括我在內的人們對中共政體開始了反思,我們越來越懷疑當初官方給林彪事件所下的結論。 一些問題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例如:當局說林彪自己想當國家主席,目的是要“搶班奪權”。但林彪已是黨的唯一副主席,他何必要當那個有名無實的國家主席?如果林彪真想“搶班奪權”,那他應該想當黨的主席和軍委主席才能達到目的,當了那個可有可無的國家主席怎麼就是“搶班奪權”呢?再說,毛的年齡比林彪大許多,林彪只需耐心等待接班即可,何必急不可耐地“搶班”呢? 還有,說林彪要搞軍事政變,打算殺毛以達到奪權的目的。可是,當局卻拿不出任何像樣的證據。林彪從軍隊起家,從排長干起,一步一個台階,身經百戰,指揮過千軍萬馬,打過無數勝仗,怎麼會臨到最後卻搞出這麼一個蹩腳的所謂“政變”,什麼都沒搞就宣告“政變”胎死腹中,然後就“倉皇逃竄”了。這一切的一切,又該如何予以合理的解釋?總之,我們對於官方“標準版說辭”充滿疑慮。從事中國現代史的研究,特別是黨史的研究,人們無法避開這些問題,無法漠視這些明顯的漏洞。 通過官方公開的資料就可指出官方結論的荒謬 由於官方嚴格限制對林彪事件的研究,坊間有很多道聽途說。記得剛進研究所時,一位同仁曾在室里開會時繪聲繪色地向大家介紹,海外出版了一本署名姚明理(Ming-Le Yao)的《陰謀與林彪之死》(The Conspiracy and Death of Lin Biao)一書,據說海外對此書評價極高,書中言之鑿鑿地說林彪是死於毛澤東部署在玉泉山的八三四一部隊火箭筒之下,而蒙古溫都爾汗的墜機上呢,只是林立果及其同夥而已。這曾引起研究所很多同仁的極大興趣。但這畢竟是野史。來到海外後,我還真的跑去大學的圖書館查到此書,借回來仔細閱讀,但讀過的感覺,作者搞的是文學作品,非史學之作,更非什麼精品,不過就是逗逗廣大人民群眾罷了。 海外還曾出版了一本《誰殺了林彪》,作者是王兆軍。我對此書也抱有極大興趣,買了一本回家細細閱讀。但讀來讀去,還是覺得此書中的主觀想像過於豐富,風格猶如京夫子筆下的《毛澤東和他的女人們》,許多情節明顯是作者自己的虛構加想像,不是一部嚴謹的揭示林彪事件真相的史學傳世之作,這種作品雖能一時吸引讀者,但卻無法作為史學來研究,終究無法克服當局所想達到的人為的限制以及人們自身所有的某種局限。迄今為止(2004年)海內外還沒有一本在林彪事件上與官方觀點相左的中文研究書籍,只有那些沿用當局蓋棺論定說法的書,佳作更是付之闕如,失望之餘難免不心生感嘆,常想何人何時才能真正揭開這一歷史迷霧。 高:於是你決定投入精力自己去探尋林彪事件的真相。你接觸過哪些當事人、知情人或親屬? 丁:1997年張寧女士的回憶錄《塵劫》問世了,張寧是當年為林立果所選的“妃子”,“九一三事件”那天晚上她正在北戴河林彪、葉群、林立衡、林立果他們身邊。這本書的出現,一下子使我對林彪事件的看法有了突破性發展,許多想不通的問題,在看了這本書之後豁然開朗,有了清晰明確的思路。張寧以她個人的直接觀察和後來與林辦其他人一起被關押審查的經歷,她的書起到了別人無法起到的作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有幸結識了張寧女士,經過與她多次交談,我對林彪其人以及林彪事件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高:你研究的資料來源如何? 丁:眾所周知,大陸當局對“文革”史的研究,特別是涉及到林彪事件的研究一向嚴格限制,不要說相關的資料,連正常的學術上討論都無法進行,那些與此事件有關的人士更是三緘其口,唯恐一個不小心又會惹禍上身。所以,外界只能憑藉已公開的資料,試圖探索這一事件的原委。但是林彪事件的研究很難進行,遑論公開出版與當局結論相左的文章或書刊?我們看到的都是如《林彪反革命集團覆滅紀實》,《特別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受審實錄》等書籍。這種秉承官方說辭的東西不能說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但關鍵的問題是,他們只是用部分的、不實的證據來指控這些被打倒的和被宣布為壞人的人,而我們卻幾乎完全聽不到那些當事人任何相反的意見、觀點和看法。經過這樣長時期的宣傳,人們對那些指控就會予以認可,歷史也就這樣被歪曲和篡改了。 高:你是否有機會接觸過一些重要的檔案史料? 丁:也許很多朋友會以為,我研究林彪事件一定有很多別人看不到的資料,所以我可以寫出那些完全不同於官方觀點的文章。其實,大家只要仔細看一下我的文章,就會發現我引用的資料幾乎都是已公開出版的書刊,我本人從未光顧過什麼中央檔案館,更不可能看到什麼特別機密的檔案資料。我只是從一個歷史學者的角度審視“文革”史以及林彪事件,只要認真鑽研,就會發現當局所言有很多無法自圓其說的東西,其中很多結論有著明顯的漏洞。我們甚至無需查找那些深藏於密室的檔案,靠耐心而細緻的分析和考證,就可以通過已公開的資料指出官方結論的荒謬與不實。 高:為什麼您會認為在紛紜的資料中,張寧、張雲生等人所說比較可信?您怎麼分辨他們與李文普等人說法的真偽,決定採信與否? 丁:張寧、張雲生等人在當年的關押審查下遭到了極大的迫害,他們明知當局的證據與結論是站不住腳的卻無法說出來。張寧是到了美國才寫書回憶那個時候的情景,張雲生也一樣,書只能在香港等地出版,在大陸出的書要被審查多年,刪去那些當局認為可能對自己不利的內容等。他們作為當事人及直接的見證人,其回憶有極為重要的價值。搞歷史的人都懂,找資料就要找第一手資料。他們的東西就屬於第一手資料。當然我們還要有其他的證據。但有時我不能透露這些資料的來源,這是對國內相關人士的保護。我之所以認為李文普的東西站不住腳,就是他受到當局的壓力,不得不這麼說,其說辭有太大的漏洞,經不起嚴格的推敲,再加上其他旁證,我們可以斷定李文普在林彪一案上是作了偽證。 重量級學者研究林彪文章只能刊於《吉林農業》增刊 高:你本人關於研究林彪有什麼成果? 丁:我於2001年開始下功夫認真研究林彪事件,到現在有八九篇文章發表在電子雜誌《楓華園》上,並收錄在“浴火鳳凰”網站、“華夏文摘”等,其中有的在網上廣為流傳。還有兩篇新作放進《重審林彪罪案》一書。 高:為什麼你的研究成果,主要發表在網絡媒體上,而不投給專業雜誌呢? 丁:一個原因是我本人就在電子雜誌《楓華園》工作,我本人於2001年夏加入《楓華園》編輯行列,於2002年底被推舉為《楓華園》社長兼周刊主編,直到現在。作為北美頗有影響的電子雜誌的主編,我要多支持自己的刊物。未在紙質雜誌發表的另一個原因,是紙質媒體發行周期太長,往往要等很長時間。我的一篇文章曾投給香港一家月刊,他們過了兩個多月才刊登,還作了大量刪節,所以我覺得得不償失。 高:但是研究文章不像新聞報道,並沒有那麼要求時效啊。 丁:是的,但總的來說,對林彪事件這個題目感興趣的刊物本來就不多,加上文章一長,就不容易問世,而關於林彪問題的文章,要想說清楚,不可能不長,發表就難。 高:國內的歷史專業性雜誌比較多,你是否嘗試過? 丁:我給你說一個例子吧:王年一、何蜀的探討林彪事件真相的文章,很有專業水平,但你知道在哪裡刊出的嗎?《吉林農業》雜誌增刊!《吉林農業》有多少讀者?何況又是“增刊”。據說當時這個雜誌的主編說:我出差去,你們定吧。副主編很年輕,才三十多歲,就拍板發表了。事後當局詢問,還好,他以要跟黨中央保持一致倡導“實事求是”風氣之類說法搪塞過去了。 所以,我寧肯較快地在互聯網上問世。互聯網這種新興媒體,不受篇幅限制,能衝破權力者的信息封鎖,迅速傳遍各地,引起讀者的關注。當然,互聯網有其局限,公信力相對來說較低,所以我們才要編選出版這麼一部印刷版的《重審林彪罪案》嘛! 高:您主編的這本書,主要內容是什麼?您決定選入文章是根據什麼樣的考慮? 丁:這本書的內容,我將那些散見於各處的有價值、有見解的文章收集起來,分門別類,集結成書,就林彪事件中的重點問題逐個予以討論。 我所選擇的文章完全是從學術上着眼,這些文章最大的特點就是立論嚴謹,分析詳實,實事求是。所有的作者都是這方面研究多年的學者、專家,他們不是一時的性起,不是譁眾取寵,而是腳踏實地,在廣泛收集資料的前提下,提出自己新的觀點和看法,試圖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揭開蒙在這一歷史事件上的重重迷霧。我本人在選擇這些文章時也是極為謹慎,凡涉及野史、演義者一律不予考慮。儘可能嚴謹,畢竟是我們這本書的生命線啊。惟有嚴謹的學術文集才有長久的生命力,才不會被世人在新鮮勁過後所漸漸遺忘。 本書的封面上有幾句話高度概括了此書的價值:“嚴謹的學術著作,強強的作者群體,顛覆官方兩代統治者的重重誣辭,讓中國人民重新認識自己的過去,讓受蒙蔽者重新見識文革中真實的林彪”。其中“顛覆官方兩代統治者的重重誣辭”絕非一句空話,而是實實在在地指出官方在林彪事件上所定罪名之荒謬和虛假。在這裡我要向本書所有作者表達我由衷的感謝,沒有他們的鍥而不捨的努力,就沒有此書的問世。 高:你認為你這本書,最具有顛覆性的資料是什麼? 丁:官方加給林彪的第一條罪狀是“爭當國家主席”,後面的罪狀,都是由此衍生引發——他“爭當”而毛澤東沒有讓他當,所以他要搶班奪權,要搞武裝政變謀害毛澤東,最後事情敗露要叛黨叛國。但是這第一條,官方就根本提供不出確鑿證據,站不住腳。唯一的證據,是吳法憲後來對專案組供認的葉群那句話“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那裡擺?” 葉群說,不等於林彪說,最多你只能說葉群本人有這種想法;而葉群是否真的這麼說過呢?吳法憲的供詞只是孤證,而且後來吳法憲還翻了案,說是當年在專案組逼供之下不得不這麼說。 高:吳法憲翻案,有文字出處嗎? 丁:吳法憲還健在,寫有一部回憶錄的手稿,但是並沒有披露,我也沒有看到,是看到她女兒金秋教授的書裡引用的(吳法憲去世後,他與妻子陳綏圻合作的手稿,以“歲月艱難:吳法憲回憶錄”為題,出版於2007年——高注)。這就是說,就連這唯一的所謂“林彪想當國家主席”的證據,都被否認了,根本就無法證明嘛! 實際上,毛澤東要搞掉林彪,總得有個對全黨全國說得過去的理由,找了很長時間找不到,毛澤東在1970年的廬山會議上寫的“我的一點意見”,批了“天才論”,隻字未提“設國家主席”。是在一年後找到這個理由的,1971年8月南巡時,毛才大談設國家主席問題是所謂“政治綱領”。而我們這本書,詳盡地說明了林彪對當國家主席毫無興趣,這就抽掉了官方所有罪狀的第一塊基石。 從反思林彪,進而反思“文革”及制度 高:在本書出版之際,作為主編,你是否也有遺憾? 丁:還是比較缺乏林彪事件當事人的回憶。目前主要輯入原林彪辦公室秘書張雲生的兩篇文章,重點討論所謂“林彪一號令”問題,以及對林彪的貼身觀察,這不僅澄清關於林彪個人生活的許多傳言甚至謠言,也更有助於我們探究“文革”中的林彪。 高:對你的看法,有人不以為然嗎?主要的批評意見是什麼? 丁:有些人對我的觀點相當不以為然,但我沒有看到他們寫下認真加以辨析的反駁文章。他們覺得林案鐵板釘釘,林彪在“文革”的罪責難逃,重審林彪也重辨不出什麼黑白來。有人持有這種看法一點也不奇怪,林彪被當局徹底妖魔化了,有些人還有一些個人因素如父輩在“文革”中受到迫害,帳只能算到林彪與“四人幫”頭上。這是當局最希望看到的情景。但不管怎樣,我都很希望,在林彪事件的討論上有更多的人參與,進行學術討論。 本書提出的許多觀點,挑戰了中國官方定論,如果官方願意辯駁,我也樂於奉陪。 高:你對重新評價林彪的前景如何評估? 丁:在資訊如此開放的今天,當局很難徹底封鎖海外信息。“重審林彪”的呼聲遲早會傳進大陸。重評林彪事件,必然就意味着對毛澤東及“文革”的重新評論,意味着對鄧小平一手操控的“兩案”審判的重新評價,當局在“穩定壓倒一切”的前提下,恐怕還是不願如此,寧肯繼續壓制不同聲音。所以短期內,我對當局的態度不抱樂觀態度,還看不出有“重審林彪”的可能。 在《重審林彪》一書出版之際,我希望通過跟你的交談,讓世人了解我們所做的一切,向世人傳達一個信息:在官方對林彪事件的定論之外,還有其他不同的聲音,代表着學術界重新研討林彪事件的方向。這本書的出版僅僅是重新研討的開端,我們的路還很長,還有許多問題吸引我們繼續下功夫鑽研。究竟哪一種聲音經得起時光的檢驗,能真正成為歷史的結論?希望隨着此書出版,越來越多的人會重新認識林彪、林彪事件以及“文革”歷史。這樣,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高:你本人也還會繼續反思林彪事件? 丁:對,我會將精力繼續放在林彪事件的研究上,讓世人更多地了解林彪事件真相,從而反思“文革”及其制度。(全文完) |
|
|
|
實用資訊 | |
|
|
一周點擊熱帖 | 更多>> |
|
|
一周回復熱帖 |
|
|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
2009: | 香椿樹:說清楚彭德懷和毛澤東 | |
2009: | 胡錦濤錯過了“胡錦濤萬歲”的時機 | |
2008: | 宋錢的幣值 | |
2008: | 艾嘉:從三鹿看個體聰明與集體愚昧 | |
2006: | 胡錦濤何許人也? | |
2006: | 買辦是亡國之禍:混亂窩囊的南京保衛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