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軍人政治與民主和專制的關係

很多人都談到了近代中國，從清末的民主制度的實驗和民國時代的民主制度的部分實現，到一步步走向了專制獨裁統治，覺得非常的費解，為什麼這麼一個好的西方的民主制度在中國近代的百年中不能獲得真正的實現呢？好像很難解釋，中國的現實，難道真的不適合民主制度嗎？

其實，這種討論，多少都有些的紙上談兵，因為民主和專制也好，都不能脫離中國社會的現實，這個現實，就是中國近代百年的一個非常明顯的轉變，就是軍人政治和國家的軍隊化。

軍隊的一個特點就是專制獨裁的，世界上沒有任何國家的軍隊不是專制獨裁的，包括號稱民主自由的西方國家，包括美國在內，因為如果不是如此，那麼軍隊就沒有戰鬥力，也沒有嚴密的組織力，沒有高效率的指揮和行動力。軍隊的軍官沒有選舉出來的，都是任命的，軍隊的士兵也必須是服從長官的，並且不能抗拒上面的命令，也就是軍令。而軍隊，在世界上的任何的國家中，都還是舉足輕重的，軍隊往往是一個國家得以建立的基礎和基石。

那麼，一個非常重要的關係就是軍隊和軍事組織與國家的關係如何，也就是軍和民的關係如何，軍政與民政的關係如何？

羅馬帝國在前期是羅馬共和國，是民主制度，但後來就轉變成了專制獨裁的制度，成為了羅馬帝國，很大的原因就是軍人開始掌權，也就是羅馬的一個重要的將領，凱撒，成為了國家元首，並開創了一個獨裁的統治和制度的轉變。法國大革命的本意是要進行民主革命，要限制和廢除國王的特權，但最後不得不靠一個軍人拿破崙來收拾爛攤子，結果，法國的民主政體重新變成獨裁政體，拿破崙也成為了皇帝。德國在希特勒時代以前，是魏瑪共和國，本來也是有民主自由的，也是民主政體，希特勒本人就是靠政黨的正常選舉上台，但希特勒這個一次世界大戰的下士，最後在德國建立了一個專制獨裁的政權，原因也是軍人掌權，並最後導致國家的軍隊化。

中國在近代也是如此。本來中國在清末的時候，開始了民主化的變革，孫文他們也開始提倡民主共和的理念，並也開始實踐之。只是，中國同時有另外一個需要，就是要武裝對抗外敵，要富國強兵，民主變革和富國強兵同時壓在中國人的肩上。

因為外敵入侵，因為西方列強的入侵，因為日本人的入侵等等，中國的軍人的地位就開始了上升。從曾國藩李鴻章袁世凱開始，漢人開始了帶兵，中國軍人的地位也開始了上升，好男兒，都開始投身軍隊，建功立業了。包括著名的保定軍校，黃埔軍校，這些軍事學校，學生其實並不能在學校里真的學到什麼，黃埔軍校的學生也就學習幾個月的時間，就被迫上了戰場。關鍵是人才，保定軍校和黃埔軍校當時都網羅了中國最有才幹的青年，這是最重要的。

為什麼軍人的地位會上升？軍人也就是大頭兵，在中國古代的政治和社會的地位其實一直都不太高，所謂好男不當兵，當兵都是最差的選擇。尤其中國在宋代以後，有以文壓武的傳統。這個還是一個轉變的問題，宋代的中國是一大轉折時期。在宋代以前的中國，是貴族掌權，而在貴族掌權的條件下，軍事貴族的地位一直很高，因此軍人的地位一般就很高，即便是隋唐時代，有了科舉制度以後，貴族還存在，軍人的地位也就很搞。這與西方的傳統一樣。西方從古羅馬時代，一直到中世紀的時代，一般的老百姓是沒有權力參加作戰的，戰士，也就是騎士，都是貴族擔任，因此，西方的傳統，是軍人的地位很高。

但中國在宋代以後，有了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開始了文官在上，武人在下的局面，以文壓武，尤其是科舉大興。而這個重文輕武的傳統，導致了中國在宋代以後，兩次被異族入侵並被統治，而且其傳統一直被保留到了明清時代。滿清本來是以武力取得天下的，一直重視軍隊，也不准漢人掌兵。但由於受到漢人習氣的影響，中後期以後，軍人的地位也開始下降。八旗軍後來就沒有戰鬥力了。

只是，在太平天國以後，發生了轉變，就是漢人的崛起。漢人開始帶兵了，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他們開始帶兵了。尤其是甲午戰爭，還有日俄戰爭，對中國人的影響巨大，其實主要是日本的影響。日本靠武力起家，開始了在東亞的崛起。日本軍人，在傳統上就是武士階層，在日本的歷史上，武士的地位一直很高，因此，在近代，日本的軍校中，也是日本最優秀的青年報考軍校。中國那個時候，也有一大批的青年進入日本的軍校學習，報括蔣介石本人，只是蔣本人只是學了一段時間，就回國了，並沒有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那個時候，中國人學習現代軍事，有幾個老師，一個是德國，一個是日本，還有一個是蘇聯，最後是英國法國美國。所謂袁世凱的北洋三傑，段祺瑞他們，都是留學德國，在德國學的軍事。另外一個就是蔣介石集團，蔣集團有一大批是從日本軍校畢業的，後期有一些人是從法國美國學的，孫立人是美國普度大學畢業，後又入弗吉尼亞軍事學校學習；廖耀湘是在法官聖西爾軍事學校畢業的。包括毛澤東本人，在青年時代，也有短暫的投筆從戎的經歷。

因此，在那個特殊的時代，中國軍人的行列吸引了很多優秀的年輕人。不論中國人從哪個國家學的軍事，最後的結果是，中國軍人的地位在上升，優秀的青年也報考軍事院校。軍人和軍隊，在國家的政治事務中的影響力開始加大。

在北洋政府時代，這個中華民國政府，之所以被後來稱為北洋政府，就是因為這個政府基本是被北洋系的軍人把持的，從袁世凱開始，換了幾十個大總統和30多個國務總理，但基本是由北洋系的軍人掌握着的。軍人掌權，從北洋時代開始是非常明顯的。

而後來，在以國民黨為核心的國民政府裡面，蔣介石與汪精衛在國民黨中的權利之爭，其實就是軍人和文人之爭，軍人政治和文官政治的鬥爭。只是，我們看汪精衛，在幾次與蔣介石的較量中，最後都敗北，原因就是文官是鬥不過武將的。

第一次，也就是第一次北伐，最後造成了一個結果是寧漢分裂，也就是蔣介石在南京有一個政權，汪精衛在武漢有另外一個國民黨的政權，但最後的結果，還是汪精衛失敗，汪精衛本來是不贊同殺共產黨的，但後來是寧漢合流，武漢的汪精衛政府也開始殺共產黨。汪精衛在國民黨中的地位原來是遠遠高於蔣介石，汪精衛本來是孫文的接班人，也是總理遺囑的執筆人。但後來蔣介石靠黃埔軍校的底子和軍隊的支持，慢慢占據了國民黨的政權中心。後來在抗戰的時候，也就是9。18以後，有一段時間，是汪精衛主政，可是汪精衛根本調動不了軍隊，不僅蔣的嫡系汪精衛調動不了，連地方軍閥，包括張學良，都不聽汪精衛的，後來汪精衛只好灰溜溜的下台出洋。

中國的政治，在大清垮台以後，基本是由軍人掌控的，從北洋開始，到國民黨，再到共產黨，都是如此。

在共產黨內部也是如此。本來，毛澤東在共產黨中的地位並不是太高，前期共產黨的領袖，基本是文人，包括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他們，毛甚至一直在周恩來之下，並在從蘇聯回來的留學生的後面。可是，在後來的戰爭中，尤其是在井岡山和長征之後，毛靠軍事起家，開始慢慢掌握共產黨的大權，將博古張聞天他們這些文官排除在外。周恩來之所以不倒，原因是周不是純粹的文官，而一直在搞軍事，包括三次上海工人起義，南昌起義等等。共產黨的組織，後來乾脆就是一個軍隊的組織，包括地方的組織形式，工作方法等等，統統都是學的軍隊的做法。軍隊，成為共產黨的核心。共產黨在地方上組織民眾，包括各級黨的組織，都是學的軍隊的做法。國家的軍隊化，在共產黨手中，達到了極致。包括建國後，包括文革時代，軍人的地位都是非常高的，所謂全國學解放軍。紅衛兵幾乎就是一個準軍事組織，有人說是像希特勒的衝鋒隊。

蔣介石提出一個政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這都是軍隊的做法。毛後來是更上一層樓，將軍隊的作用擴大到極致，包括在文革中軍隊的支左，整個中國都軍隊化了，也就是國家軍隊化，或可稱為軍國主義化。而當一個國家開始軍隊化的時候，還有什麼民主制度嗎？沒有了，因為軍隊那一套，就是專制與獨裁的。

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這是中國古老的訓條，可是，很多人不這樣做。中國在近代，無論是北洋政府時代，蔣介石時代，毛澤東時代，都沒有成功的進行轉變，即從軍人政治轉變成文官政治。這是時代使然，是幸還是不幸呢？中國是在鄧小平以後，才開始了文官政治，黨的領袖，才開始與軍隊無直接關聯了。這是中國艱難的進步，也是中國寬鬆政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