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司馬璐(下):他看透了中國共產黨 |
送交者: 高伐林 2011年07月03日14:49:05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受《新史記》委託去採訪司馬璐之前,就聽說他“文革”期間出版了一本《劉主席語錄》,與《毛主席語錄》在開本、封面、版式上大體一模一樣,也分33個專題,在香港發行大熱,還被譯為英、法、日多種文字出版。為此發了一筆財。我問司馬璐,他一笑:早就沒有了!
◆高伐林 (續前)“共產黨怎樣征服中國大陸?” 黨又要司馬璐了,司馬璐卻不想再要黨了——“這個黨,我已經看透了。” 我向他請教黨史方面的問題,司馬璐翻出他的文章剪報,指點我看。在一篇題為“共產黨怎樣征服中國大陸?”的文章中,他寫道:一些淺薄的西方觀察家說:“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是一個農民革命”,中共“還有點民主氣味”,中共“是民族主義者”,中共“政府是一個有行政效率的政府”…… 司馬璐寫道:我要指斥,所有這些看法都是極端荒謬的。我願引述事實,支持我的反駁。根據我過去在中共黨內的體會,中共對中國的農民要算是最缺少關心了。第一、中共的領導成分,真正農民出身的要算是最少了。第二、中共的軍隊90%以上是農民,但是,中共一向歧視農民幹部,認為農民自私、短見、不可靠、易於動搖。第三、馬克思主義的經典和中共的領導者都曾一再的說過:“分散的小農經濟是資本主義復活的溫床。”第四、中共的土地改革,常被若干糊塗的人誤認為中共分了土地給農民,這塊地就屬於農民所有了。這是大謬的。關於中共對土地問題的政策,我在延安聽過毛澤東、劉少奇、陳雲(現任中共中央人民政府副總理)、任弼時(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四個人的演講。中共的觀點是:共產黨當然反對土地由私人占有,主張集體農業制度,但是,當農民現在還不了解集體化的“好處”的時候,就暫時給他們土地吧。他引述任弼時的話:“農民掌握土地,我們掌握糧食,土地重要呢,還是糧食重要呢?農民當然是要選擇糧食的,他們就會自動接近我們的集體農場,最後,個體的小農經濟也就會自動的消滅了。” 司馬璐在反駁“中國共產黨還有點民主氣味”時,舉出一個實例:陳雲在延安還擔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長的時候,他對我們說過:“不錯,我們的黨是依靠民主集中制的原則的,但是,每一個共產黨員應該無條件的服從黨的紀律,執行黨的命令,否則,我們就不成其為一個布爾什維克的黨了。” 司馬璐還反駁有人說中共與黨外人士“合作”可能要“民主”些,稱“這又是糊塗的看法”:中共的統戰政策,其目的僅在分化與瓦解敵對陣營。當中共與國民黨“合作”的時候,周恩來在重慶一再高呼“蔣委員長萬歲”,我們卻在延安作“推翻政府”的實際準備;當中共與民主同盟“合作”打擊國民黨的時候,中共的機關報《新華日報》正在刊登民盟的文告,而中共在重慶的負責人徐冰私下對我大罵民主同盟的一批人是“臭官僚、爛政客”;有一位著名的哲學家張申府,過去一直是同情中共的,只有一次和中共的意見相左,竟被斥為“國民黨的幫凶”……“以上這些都是我親眼目睹的事實”。(張申府1893-1986年,是周恩來、朱德的入黨介紹人,之前還是張國燾加入共產主義小組的介紹人。——高注) 而對於“中國共產黨是民族主義者”,司馬璐說,在中國對日抗戰期間,我所見到的共產黨中上級領導幹部,他們對於打日本人並不十分熱心,甚至可以說也不十分關心,同志間日常所談的多以對國民黨的鬥爭和蘇聯的勝利為主題。中共當時對抗戰有兩套做法,一面以抗戰的宣傳爭取青年;一面與日本人秘密合作打擊國民黨。 毛澤東打倒劉少奇,使司馬璐發了一筆財 我早就聽說司馬璐“文革”期間出版了一本《劉主席語錄》,在香港發行,他為此發了一筆財,但在老人床邊的書架上我卻沒有找着。便問他,他一笑:早就沒有了! “文革”初期,司馬璐讀過當時在全國發行了上億冊的《毛主席語錄》後,認為毛、劉二人的思想觀點有同有異,毛未必全對,劉未必全錯,靈機一動,編選了《劉少奇選集》和《劉主席語錄》,並於1967年6月在香港先後出版,竟然大為暢銷——《劉主席語錄》比《劉少奇選集》更暢銷,甚至有人排隊搶購,一再重印了約五萬冊,還被譯為英、法、日多種文字出版。英文版印數最多,法文版印得最美,日文版宣傳廣告最多——據說日文版銷量曾高達15萬冊。這當然拜毛澤東要打倒劉少奇之賜,讓海外讀者都要了解,劉少奇到底怎麼得罪了毛澤東,讓毛澤東雷霆震怒,非打倒他不可。人們從這毛、劉兩位主席的語錄來對照、思考、判斷中國大陸兩條路線的鬥爭。 司馬璐的部分著作。(高伐林攝) 據有關資料介紹,《劉主席語錄》與《毛主席語錄》在開本、封面、版式上大體一模一樣,也是小本紅塑料皮,書名也用燙金字,書前有劉本人正面半身照片、“劉主席與毛主席合影”,以及劉少奇的題詞手跡:“學習雷鋒同志平凡而偉大的共產主義精神。” 《劉主席語錄》110頁,定價港幣一元五角,內容分編為33個專題——《毛主席語錄》也是分33個專題。編者這樣安排,顯然意在表明毛、劉曾是最親密戰友。小書中還刊有劉少奇簡歷、生平事略。扉頁上印的則是“全中國的愛國者,團結起來!”在第一頁上印有“最高指示”,這在“文革”中,就是“毛澤東語錄”的同義詞,但這本小書的“最高指示”,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39條、40條、41條、42條、45條——關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產生、職權、地位和行使職權的期限。司馬璐的意圖很明白: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最高國家權力機關”。那麼,中國的“最高指示”理應是憲法,而不是任何領導人的言論。 談到此書在海外熱銷,司馬璐曾坦率地說:“靠這本小書,我賺了一大筆錢:譯為外文按國際慣例都給版權費。這樣,我在香港才能買到多年渴求的一幢自家的住房,還到世界多國旅遊。當時中國大陸‘破除資產階級法權’,取消了稿費,又沒有加入國際版權公約。不然的話,我還應該送給王光美女士一筆原始版權費。” 不過,好景不長。1968年11月1日,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批准了“關於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罪行的審查報告”,決定把劉少奇永遠開除出黨。《劉主席語錄》這本小冊子也就運交華蓋了。香港造反派在一個夏日午夜,衝進自聯出版社門市部縱火全部燒毀,當時香港報刊曾以“火燒《劉語錄》”為題予以報道。此書就這樣付之一炬,司馬璐於1983年從香港來到紐約定居時,一本也未帶來。 談到中共黨史研究的回報,還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提。 司馬璐對中共黨史的研究成果,發行對象也包括中國大陸當局。司馬璐的解釋是:中共宣傳的黨史中“有許多虛假、偽造的東西。‘文革’中,大陸又毀掉了很多黨史資料。‘文革’後期,中共當局設法從國外、黨外引進黨史資料。他們也派人與我聯絡,向我收買黨史資料,其中包括我所編著的《中共黨史暨文獻選粹》12大冊。我當然是明碼實價。中共都是經由中國銀行付款。‘四人幫’垮台後,中國銀行一度不認‘四人幫’時期向我買書的賬,我就在《展望》雜誌上寫文章向華國鋒討債,不久他們也把欠賬給清了。” 朝花夕拾譜出感人黃昏戀 談司馬璐,不能不談到他與戈揚的一段傳奇戀情。 海外著名記者曾慧燕在《司馬璐、戈揚結連理》的特寫中寫道:司馬璐“與70年前青梅竹馬的‘紅衣少女’戈揚(本名樹佩華),譜出一曲感人的黃昏戀……在曼哈頓移民局法庭舉行特別婚禮,一對新人正式結為‘老伴’,喜極而泣,場面感人”。 戈揚大司馬璐三歲,同為江蘇海安同鄉,70年前,兩人在鎮江一起參加共產黨外圍組織“讀書”,司馬璐回憶,年青時的戈揚“非常漂亮”,喜歡穿一襲紅衣,司馬璐對戈揚情有獨鍾,“紅衣少女”的形象多少年來一直烙在他的腦海中。“可是,那時追求戈揚的人太多了,我怎麼排隊都輪不到。”而且,在“紅衣少女”眼中,那時的司馬璐只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大孩子”。 後來司馬璐去了“革命聖地”延安,戈揚成為新四軍和《新華日報》著名女記者。巧合的是,兩人分別在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手下工作。他們雖曾在重慶偶然相遇,但那時兩人都準備為共產主義理想拋頭顱、灑熱血,置生死於度外,見面時礙於革命紀律,也將兒女私情拋在一邊。命運捉弄他們,由於各自都改了名姓,竟完全失去聯繫達數十年之久。後來,司馬璐“覺今是而昨非”,脫離中共,1983年自香港移民美國;戈揚卻對革命堅定不移,中共建政後曾任新華社上海分社社長,並出任《新觀察》主編,1957年“反右”和“文革”中遭到厄運,下放勞動改造長達21年,受盡折磨,1989年4月下旬,戈揚應邀赴美國出席學術研討會,因為“六四”爆發被迫滯美。 難能可貴的是,兩人雖然後來的經歷不同,但爭取中國的獨立、民主和人民的自由、幸福而鬥爭的初衷,卻始終未曾改變。令人驚異的是兩人“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杜甫詩),卻似乎在冥冥中遙相呼應:就在戈揚在北京任《新觀察》主編,1957年被劃右派,雜誌停刊時,司馬璐在香港辦起《展望》,刊名都珠聯璧合,好像兩人演出一場“接力賽”。 歷盡劫波,殊途同歸。司馬璐在中文媒體上看到有關戈揚的報導,覺得似曾相識,後來才知她就是當年的“紅衣少女”樹佩華。半年後,兩人在紐約重逢。 同為“天涯淪落人”,戈揚說:“70年前,我們做過同一個夢,今天我們還做著同一個夢。”1993年,司馬璐大病一場,戈揚在病榻前悉心照顧;其後他們相互關照,終於在2002年9月13日在紐約曼哈頓移民局法院舉行特別婚禮,獲得了所有人的祝福。 2009年1月18日凌晨,戈揚在紐約法拉盛醫院病逝。 永遠生活在對未來的嚮往中 92歲的司馬璐,不能系統地回答關於黨史的諸多疑問。但他的許多隻言片語,有真知灼見在閃光: ——我覺得,在早期共產黨人中確實有一批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值得尊敬。共產主義作為一種學說,也可以研究。但是,當後來他們把它變成了一種巫教,就造成了全國性的災難。 ——共產黨對很多事情有雙重標準,對外講,平型關大戰和百團大戰是共產黨的功勞,但是對內講,毛澤東的看法卻完全相反。毛澤東說,日本人侵略越深,對共產黨發展越有利。 ——共產黨認為,為革命講假話,理直氣壯。講假話是從毛澤東、周恩來這些領袖開始的,劉少奇講得很清楚,做共產黨員就是要做黨的工具麼。 …… 常有年輕朋友來看望司馬璐,這種時候,他特別高興,欣然合影。(高伐林攝) 我帶來一本《中共歷史的見證》,請作者簽名。司馬璐欣然同意,從床頭櫃裡摸出筆來就寫。 但是寫完後,老人卻磨磨蹭蹭,不肯遞還給我。我不解其意,只好等着。他沉吟再三,才帶着商量的口吻說:光寫“高伐林”,感覺不好,我就寫上“兄”吧? 我慌忙說,我是晚輩,您這樣稱呼我不是折我的壽嗎? 但老人已經在我的名字後面,添了一個“兄”字。 護理人員進來告知:開飯了。於是我推著老人的輪椅出門。 剛才還自謙自己記性不好的司馬璐,卻回過頭來叮囑我說:出門了就不要照相了,老人院有規定,不允許照相。 司馬璐在這裡孑然一身。我問他,在這裡感到寂寞嗎?他搖搖頭。 他生活在往事中,生活在思索中。而他的往事和思索,都貫串著對更美好未來的嚮往。那麼,也可以說,老人仍然生活在對美好未來的嚮往中。 相關文章: 專訪司馬璐(上):他見過最多當代政治人物 專訪陳小雅(1):黨史上有隻看不見的手 專訪陳小雅(2):長征目的地為何變來變去 專訪陳小雅(3):邊區大生產包括種鴉片? 專訪辛子陵(1):黨過生日不是毛澤東做壽 專訪辛子陵(2):黨史的光明面不是毛澤東 專訪辛子陵(3):盼習近平率黨走出毛陰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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