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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饑荒的小故事和中國家族的自衛功能
送交者: 養由基 2011年09月06日17:54:59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大饑荒的小故事和中國家族的自衛功能

 

引言

誰家的祖母會對孫輩一遍遍訴說自己偷東西的經歷?誰家的大哥會指着弟弟罵狗日的?誰家的舅舅在半夜裡真的過河拆橋?要不是自己家的親人所說,我也不會相信。

大饑荒,國內叫三年自然災害,是指195919601961 三年,然而我們那裡老人的記憶卻是從1958年開始,估計從那時候開始老百姓就遭殃了,所以我從小總是聽老人們念叨從前怎樣,58年怎樣。 

我的父母是三年自然災害以後才結婚的,在此之前他們各自生活在自己出生的村莊,由於兩個村莊村民家族特點不同,導致他們在饑荒時的遭遇大不相同。這些故事大部分都是聽長輩的回憶,事過境遷,時間順序難免不精確,但是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

我的家鄉是江南的一個小地方,這裡和南方許多地區一樣,土地肥沃,氣候溫暖,曾經是魚米之鄉,歷史上沒聽說過餓死人。父親和母親生長的村莊相距不過十幾里路,不同的是,父親的村莊當時規模較小,五個姓氏十幾戶人家六十左右人口而已,說三種方言。我母親所在的村莊 規模比較大,單一姓氏,同一家族,同一方言,到大饑荒年代人口不下五百。

災難來臨,是人數少容易團結凝聚,還是人數多一團散沙?

 

 

漚肥的草籽(紫雲英)--糧食之一

 

餵豬的野草(刺狗牙)-糧食之二

 

 

1 偷東西的祖母

我的祖母和千千萬萬個舊時代中國傳統女性一樣,勤勞善良。我的幼年童年都是在奶奶身邊長大,從來沒見她拿別人東西,見到要飯的乞丐來村莊,只要家裡有,奶奶多少都會拿出一些給人家。奶奶對我說:千家養一口啊,要飯的也是人。

這樣善良的祖母們會偷東西嗎?會!否則我的父親叔叔和小姑姑可能不會活到今天,現在我寫到這裡忍不住流淚, 可是當年我看見奶奶們聚在一起回憶以前的事情,她們已經流不出眼淚。

大饑荒,   官方稱之為三年自然災害,全國具體餓死多少人屬於保密範圍,不知道。但是父親當年的村莊也是後來我出生的村莊那時候餓死了三個人,當時全村人口大約六十,死亡率百分之五。三個死亡者當時都是壯年,三十歲左右,按照一位奶奶的說法,當年飯量大的都餓死了,可是飯量大的都是壯勞動力呀。

我們村由於不許分糧食到戶,還建了公共食堂,各家各戶自然糧食不夠吃,無奈之下大家只好外出挖野菜。當年饑荒時我的爺爺已因病去世了,兩位伯伯長大成人結婚成家另立門戶,我父親和小姑姑還在讀書,叔叔沒有讀書,奶奶帶着三個孩子,大人死不足惜,如何讓孩子不餓死?如何找吃的? 一個月還好,一年怎麼辦?三年怎麼辦?村里主要是水田,種植水稻,收穫以後是公糧,可望而不可及。

為了讓我父親安心讀書,奶奶帶着叔叔還有放學後的姑姑挖野菜,即豬草,豬吃的人就能吃,有一種野菜叫做刺狗牙,他們也弄回家或者醃一醃或者燙一燙,用來充飢。別的野菜我記不住,可是刺狗牙我永不會忘,這種野菜葉子上面長滿細刺,摸着就扎手,我小的時候曾經挑回去餵豬,有時候豬有了更好吃的草料嘴變刁了就連刺狗牙也不吃。如今離開家鄉萬里之遙,我驚奇地發現我的後院居然也長了這種野草,屬於害草,我把它拍下來貼在這,請注意它葉子上的小尖刺。 

大家割野草挑野菜,可是野菜不是四季常有,季節不對野菜來不及生長,還是餓,最後只好偷! 偷什麼?生產隊種在地里的草籽(紫雲英)!這種草籽在江南極為普遍,是作為肥料種植的,生長茂盛後不收割,直接犁地把它埋在水田裡漚成肥料,歷朝歷代不曾聽說草籽是人類的糧食,但是我確實見過農民把草籽割去給生產隊餵牛。此時這種東西居然成了我父輩活命的食物,而且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割生產隊的肥料,要去偷。   

當年的奶奶聽到周圍老姐妹們說遠處某個田地有草籽,為了孩子不挨餓,終於狠狠心也去偷草籽。偷草籽只能夜間去,白天讓生產隊發現了不好辦,雖然大家都餓都理解,可是表面上誰都不能放鬆,只有晚上割草籽是默許的 (我一個同學的媽媽當年餓得在田裡直接吃生草籽,天黑了結果泥巴也進了嘴)。我的奶奶是小腳,雖然當年還相對年輕,但是小腳行動走路很不容易。夜間還沒有普及電燈照明,往往一片黑暗,如果有月亮還能勉強看見路,否則只能摸黑慢慢探路,江南大地河流縱橫水田密布,稍不注意就會踩到水田裡甚至掉到小河裡,當年的小腳女人平時出門不多,更別說會游泳,奶奶可以說是拼着命在夜間出去為孩子找吃的。傍晚外出時還有一絲光線看路,回家時已是全黑一片。今天我的孩子是無法想象在一個沒有燈光的夜晚,一個小腳女人手胯着一籃肥料草籽,在遠離村莊的野外顫顫巍巍地摸索小路,不時聽見水邊的動物因驚醒而跳進河裡撲通作響。當年奶奶如果淹死了,我不知道叔叔和姑姑能否活下來,父親大概要從中學輟學回家。

奶奶割完草籽果然回家迷路了,越走越遠,越走越怕,摸索到半夜,心中還想着挨餓的孩子。最後看見燈光找到一戶人家問路,那戶人家的奶奶認識我的奶奶,半夜見到她大吃一驚,問清了情況以後傷心不已,家裡人趕緊找了燈火把我奶奶送回家,家裡的孩子等待母親更是心急如焚,哪裡還顧得上飢餓? 

這件事情我童年時聽見奶奶說過至少兩次,別人家的人割草籽都還平安回家,只有我的奶奶迷路走失。奶奶後來高壽,活了九十多歲,我後來離開家鄉讀書時曾經專門到前門大柵欄給她買小腳布鞋帶回家,工作出差路上給奶奶買拐杖回家,希望她走路不摔跤。得知我出國的消息時奶奶老淚縱橫說以後這個孫子不能來送終了,我果然未能回國給她老人家送終,我只能在奶奶墳前磕頭,越到後來心中越內疚。好在她兒孫輩孩子很多,去世時身邊好幾代孩子都在。

 

 

2 想吃白米飯的二伯

饑荒時我的二伯已經結婚成家另立門戶,以前年輕人十多歲不到二十就結婚的很多,二伯正是能吃又能幹活的年紀,可是家家都沒有糧食,更別說白米飯。父輩們以前都是吃米飯長大的,習慣了,因此每天盼望糧食思念米飯。從前這是魚米之鄉,日子過得再艱苦,只要家裡有勞力能幹活,大米飯是不稀奇的。可是到了大饑荒糧食沒了,連其它的雜糧也吃不飽,大米飯更是見不到,種大米的農民吃不到大米飯。有一天,二伯對我的父親說:老三,哪一天我們要是能吃上白飯,我死也能閉眼了。

這句話過去五十多年了,我父親忘不了,我也記住了。現在二伯已經七十多歲,身體還很健朗,他天天能吃白米飯,但願他健康再吃七十年。

白米飯的故事父親說給我聽我能明白,可是我們的後代能明白多少呢?

 

 

3 害怕稀粥的父親

我的父親吃稀飯有個要求,這個稀飯或者稀粥必須不稀,要干,標準是稀飯裝在碗裡中間部分必須高出碗口,一般情況稀飯能高出一二公分他才高興。客人吃了他親手作的稀飯無不大笑,這和乾飯的區別有多大呢?

父親這幾十年見了稀粥就害怕,他說當年喝的稀粥那可是真稀,一鍋湯裡面看不見幾顆米粒,全是水。他總念念不忘那鍋里的水可以照見人臉,飯勺丟進去撲通一聲響,跟丟進水桶沒有區別,用口一吹表面起層層浪。這樣的稀飯能夠吃飽嗎?

其實有稀粥喝還是好的,後來粥也沒了。父親當年讀中學,奶奶和姑姑把家裡的胡蘿蔔省下來給他吃,她們去吃野菜,吃刺狗牙,吃發了霉的陳年穀子。往年這些多年吃不完的霉穀子都會扔掉,頂多餵雞餵豬,現在顧不上了,人吃。不知道是因為野菜還是陳年穀子吃壞了,奶奶和姑姑中毒了,嘴唇烏青,口出白沫,差一點就此撒手西去。村子裡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餓得面黃肌瘦開始浮腫。父親說他因為身體好參加學校的運動會長跑項目,跑完以後腿就腫了,比平時粗一倍,結果不能走路,無法回家,在教室里睡了一夜。

父親說每天上課到一半時間,眼前開始冒金星,腦袋轟轟響,老師上課他覺得是在雲裡霧裡。他原先是學習尖子,學生幹部,每天和餓神死神搏鬥還怎麼讀書?後來沒有上大學不知道是否與此有關。老師注意到他的情況不對頭,一問才知道是餓的,再一問結果班上十幾個家住農村的學生全部挨餓,反而是城鎮戶口的學生因為每個月糧食定量供應,能夠不挨餓,於是老師動員班上的約四十個城鎮學生每人拿出一斤二斤糧票,給同班的十餘名農村學生平均補貼一下,減緩一下飢餓的煎熬。這時候的班級面對饑荒難道不象一個小家族嗎?班主任不象一個族長嗎? 

與此形成對照,我的三舅當時也在這所中學讀書,他卻沒有挨餓,後來考上了大學,為什麼?看下文。

 

 

4 不會哭泣的三哥

我有一位兄長,是我大伯父的兒子,按照大家族排行,我該叫他三哥,三哥不幸出生在1958年,遇上了饑荒。不知道大伯母懷三哥時候是否已經挨餓,反正生下來母親沒有奶水,伯母不知道從哪裡討到了半把白米,用細紗布包嚴密了放在水裡煮,紗布里滲出來的一點點米湯就成了三哥的代奶水,那點米粒煮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煮化了,煮不出來米湯了。奶奶能幫着餵這個孫子的只有菜湯,他太小吃不了野菜。三哥餓得整天哭,到後來終於餓得不會哭了,沒有聲音了,快不行了,看上去象個快死的小貓,村里人都認為他活不了多久。天好的時候大人把他放在竹子做成的車椅上在門口曬曬太陽,三哥已經抬不起頭,睜不開眼,歪倒在車椅上,鄰居走過來喊一聲他的名字沒反應,再大聲喊一聲,他會輕輕的嗯一聲,就象一隻小貓在哼哼,頭還是抬不起來。

天可憐見,三哥命大沒死,他活到現在。可是嬰兒時期傷了元氣,他的臉部已經永久變形,不知道身體其他方面是否有傷殘。儘管大家為他的婚事幫了很多忙,可是沒有人願意嫁給他,奶奶眾多的後代之中,只有三哥沒有能夠結婚生兒育女。對於別人來說,大饑荒已經是歷史,可是對三哥,大饑荒則長久地伴着他。

 

 

5 生育的婦女

小時候有一個現象當時沒有注意到,和自己玩耍的孩子都是差不多大的,再往上就是比我們大很多歲的大哥大姐,中間有年齡斷檔,就是說,596061 年沒有孩子出生,62年開始有了,63 64年出生的孩子一下子特別多,簡直是報復性的出生。當然村裡有的長輩是在饑荒後才結婚開始生孩子,可是那些原先已經結婚的人們為什麼沒生孩子?那時候可不興計劃生育。

直到最近老人才告訴我,那幾年村里婦女確實沒有生孩子,而且婦女沒有月經了。關於前一點我清楚,因為夥伴們年齡最大的是62年生的,兄弟姐妹和夥伴中沒有596061年生的;關於第二點, 我沒有機會去核實,當年的婦女們我得叫她們伯母甚至奶奶,不合適去問,也不禮貌,只能作為懸案。

當年的婦女連野菜都不能管飽,要忍餓到生產隊幹活,還要照顧丈夫孩子,她們暫時失去了生育能力其實是好事,否則孩子生下來會比我的三哥還要慘,這是不是人類在遭遇災難時的一種自我調整和保護呢?

 

 

6 打這狗日的兄弟

我小的時候鄰居有三姐弟住在他們叔叔家,二個姐姐一個弟弟,他們比我大很多歲,他家的二個姐姐特別和氣,從來不會罵我,也沒見她們欺負別人,相反她們叔叔家的孩子就比較刁蠻。現在回想起來兩位大姐姐真漂亮,特別是二姐,真不愧是江南水土養育出來的女孩。可她們卻是孤兒,她們的爸爸媽媽在大饑荒時餓死了。

這個故事說的是她們父輩的老兄弟,他們的父親曾經有兄弟四人(姐姐嫁到外面不計),三姐弟的父親是老大,老二早年夭折,還有老三老四。饑荒時老三已經年紀輕輕當了大隊長或者是大隊主任(我搞不清),老四還在讀中學,和我父親同學。

那年老大餓得不行了,估計已經走路都走不穩了,大家和他一樣餓得臉色髮菜,生產隊隊員商量偷偷搞了一點米煮飯給大家填肚子,生產隊雖然有稻有米,但是上級卻不容許隨便分糧隨便吃,因此他們煮飯確實是違反政策的,可是這些糧食是他們親手種出來的,而且他們餓得半人半鬼的了,不是個別人吃而是集體吃,吃飽一頓才有力氣幹活,現在看來這並不過分。當年有一段時間除了大食堂以外不容許老百姓家裡生火做飯,餓鬼對飯香特別敏感,飯已經快煮熟了香味隨風飄,這個當大隊主任的老三偏偏還在村里沒去大隊部,他嗅着香味就過來了,他一聲大罵端起飯鍋就走,老大喝止不住,急得向身邊的大夥喊:你們快給我打這個狗日的!可是大伙兒沒人敢上去動手,眼前的這個狗日的不光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和村里鄰居,他的身份還是大隊主任,代表政府!這時候這個狗日的為了政府的利益傷害了家族的利益,連老大的話也不聽,也許只有老大才真的敢去揍他,可是此時的老大已經走不動路了,社員們眼睜睜看着煮熟的米飯,飄着香味從眼前被端走了。我的二伯當時也在場,二伯想吃米飯,想吃自已的勞動果實,只要吃到白米飯就是死也閉眼睛了,這樣的念頭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時侯才有的。 當年的老人都不在了,當年的年輕人都七十,八十歲左右了,只要他們活着一天他們就永不會忘記那鍋飄香的白米飯和那個狗日的兄弟!

後來那位老大終於餓死了,他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閉着眼睛?我沒有去問長輩們。又過了沒多久老大的妻子也餓死了,我猜老大的妻子一定很漂亮,因為她的孩子都個個漂亮。他們留下了三個未成年的孩子,這時候這個狗日的老三還不錯,收留了孩子們和他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因為老四還在中學讀書無法撫養這幾個侄子侄女。老三因為脾氣太壞,後來下台不當幹部了,回村當社員了,他家就在我家旁邊做鄰居,我小的時候見了他很怕,一臉兇相,聽說前幾年他已經去世了。

老三把這幾個孩子帶大了,後來這兩位鄰居大姐姐都先後出嫁,最小的弟弟後來當兵,復原回來找了個好工作,他找的老婆也很漂亮。我沒見過三姐弟的父母-老大夫婦的照片,他們一定更漂亮,可惜雙雙餓死了。    

 

 

7 厭惡山芋的本人

說說我自己,山芋是健康食品,在我現在居住的城市山芋的價格簡直和肉差不多,老婆孩子都喜歡吃,可是我從來就對它不愛正眼看,因為我小的時候吃夠了。

我很幸運,沒有經歷過饑荒,大饑荒以後我父親才參加工作結婚生孩子。但是饑荒對我們大家庭的衝擊力卻持續了好些年,聽媽媽說,在娘家從來就是糧食充足,可是結婚到了父親家卻糧食緊張, 剛結婚那幾年每年都要從娘家挑幾擔稻米過來, 而且還支援糧食給我的大伯父家,大伯父另立門戶和我家不在一起開伙,我那可憐的沒有餓死的三哥已經好幾歲了。

在我的記憶中倒是沒有挨過餓,可是吃的糧食太混雜。那時侯父母和我也已經從大家庭分出來,父親在單位工作忙,有時候中午飯或者晚飯不回家吃,媽媽和我就往往煮稀飯喝,媽媽以前吃乾飯習慣了,還不太好意思讓人家看見吃稀飯,我們娘倆關起門來吃飯。稻米肯定是不夠的,我們家煮飯要加菜或者山芋絲山芋片。那山芋絲是把生山芋用刨子刨成絲然後在太陽下曬乾,曬乾的山芋就不會腐壞,能保存很久。可是這東西混到米飯裡面煮出來實在難吃, 一直到我上小學期間都吃過這些東西,這還是乾飯,中午才吃的。早晚吃的山芋往往是蒸山芋,煮山芋,燙山芋,山芋稀飯,其中只有燙山芋我願意接受,就是把山芋削皮後切片放在清水中煮熟,山芋片清爽湯水也甜。可是好多年都吃山芋作為米麵的補充,實在把我給吃得膩了,至今都是如此,現在家裡吃山芋的只有老婆孩子,我不和她們搶。

我的童年時代算不算饑荒?我認為我的家鄉應該不算,因為不會挨餓,能吃飽,一年裡面大部分時間是吃大米白面,只有三分之一時間吃其它食物補充,而且米麵也不曾斷。可是其它省份怎樣? 下面接着說。

 

 

8就食的藝術家和餵奶的乞丐

 

大饑荒到1961年就結束了,可是小饑荒還有沒有呢?反正我後來一些年還看到一些逃荒要飯的,這些就不是耳聽而是親眼所見了。

我們那些小夥伴稱要飯的人為叫花子,叫花子有本土和外鄉之分。

本鄉的叫花子一般只是一個人單獨行乞,攜一副碗筷,手裡挽一個細竹籃(我們稱為淘笈,我只會發音不會寫字,是可以用來淘米的籃子)可以裝飯,手裡有時會拿個打狗棍,反正村頭狗一叫,村里狗都跟着叫,我們一看來人的行頭就知道是叫花子。本鄉的叫花子一年能看見三五個,大多或老或殘,到七十年代基本就罕見了。

 

外鄉來的叫花子往往結伴而來,我認為這就是古代的就食江南現象。他們有老有少有青壯年,到了村口就相約分散開或者分頭去不同的村子,同一戶人家儘量不重複去要,因為要麼剩飯已經給完了,要麼戶主心生疑慮不知後面還有幾個人要飯。他們雖然衣衫陳舊,但是整齊並不破爛,也不是蓬頭垢面,和我們當時課本里學的解放前要飯的是不同的。他們如果在某個村長期住下,就不在本村要飯。

 

(題外話-我們小孩子偶爾會將春節時頌春的本地藝人當成叫花子給飯,大人們會嚴肅地糾正我們,他們對頌春的人很客氣,除了贈以錢和物品,比如香煙米糕等物酬謝,有時會請進家門喝茶,頌春者一般手裡拿着竹板之類器物,手拍竹板,口中說唱,唱的都是新春吉利話,走家串戶,也很受歡迎,當然其受歡迎程度比不上上門耍獅子游龍船的。所以,如果要飯者也能夠說唱吉利話,主人見了會更加高興)

 

我們那裡六七十年代年年都有外地人來要飯,有的還有介紹信,有的要飯群體有很好的組織性,有分片分區,他們把要來的熟飯曬乾,用布袋背回家鄉。我一位同族伯父家每年都住了一大家子其他省來的要飯者,老少三代人,他們說是荒年出來要飯,我覺得應該是農閒時出來要飯。現在回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他們都是很友善的人,有教養,多才多藝,能歌善舞,年輕一點的都會唱,村里人有時請他們唱他們大都滿足要求唱幾首他們的鄉土歌曲。

 

真正讓我驚奇的是要飯的這家有個中年男性寫字畫畫的本事,能夠根據人家家裡的特點寫出一副對聯,而且每個字都是單獨的畫,每個單獨的畫組合在一起又配合默契形成一個長長的畫卷。他根據字型和字意相應地畫出各種花草樹木和珍禽異獸,傳統國畫是在白宣紙上作畫,而且色彩不濃,他作的對聯形式的畫則是色彩斑斕龍飛鳳舞,掛在廳堂很是喜慶。放眼望去整個就是兩幅畫卷,仔細端詳原來畫裡都含着字,那些漢字稍微舒展變形就變成展翅飛翔的鳥或者向陽盛開的花。我那位同宗伯父家掛了一對引得大家都去觀看,畫作中有一種動物我在動物園都沒有見過,一問才知道這是錦雞,我這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吉祥鳥。

 

這位穿藍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是在要飯後的閒暇時間作的畫,他難道不算一個民間藝術家嗎?他有良好的教養,可是卻仍然要和全家人到千里之外的江南來要飯,好幾年都是如此,把營盤扎在我那位伯父家。

 

我童年的時候常去外公外婆家,一住就是好幾天,和表兄弟們混在一起,到處亂跑,有時候見到要飯的也會看熱鬧。有一天我們在隔壁的一個婆婆家玩,家裡壯年人都下地幹活了,婆婆在家帶兒孫輩,這時 來了一位要飯的婦女,可是不巧婆婆家裡沒有剩飯了。只見婆婆在門口和那位婦女說了幾句話,然後嘴裡直念叨:造孽呀,造孽呀一邊讓人家進屋,回過身來到自家米罈子一罐又一罐挖米裝進叫花子的袋子,足足裝了五斤左右白米。要飯要飯,我們的民俗是只要飯,也只給飯,有時給點菜,最好是中午飯時間去,能吃上熱飯,可是這次我卻見阿婆給米,一家給這麼多。那位要飯的婦女很是感動,只見她在屋裡坐下,抱來婆婆家的寶寶,在我們一幫孩子面前解開衣服,給寶寶餵奶。現在回想,她自己應該還有一個吃奶的孩子。乞丐給東家或者叫施主的孩子餵奶,我至今也沒有從哪本書上看到過。

     

 

9 冒死分糧的大舅

 

我母親有三個哥哥,只有三哥讀書直到大學畢業,外公不許我的大舅二舅讀書,要他們幫着下地幹活,因為家裡有地事情多。三個舅舅都長得很帥,其中大舅長得最魁梧,從小跟着外公幹活,大夏天太陽底下還赤膊在田裡干,結果這爺倆背上曬得烏黑髮亮滑溜溜,有汗水也掛不住馬上滾落。我不太喜歡這個大舅,他四肢發達,說話大聲,會打孩子,對我這個外甥說話也不客氣。可是後來聽說了大饑荒時候他的事情,開始刮目相看。

 

大饑荒時大舅已經結婚,還當了生產隊隊長。那時候生產隊有糧食,但是上級不讓分到各家各戶,只能存在倉庫里。怎麼辦?難道眼看着父老鄉親挨餓?媽媽說當時舅舅和幾個隊幹部偷偷一商量,分!要知道,違反政府的命令瞞分糧食那可不得了,違抗黨的政策就是犯法,就是反革命,弄不好要殺頭。大舅那時估計才二十多歲,四肢強壯卻頭腦簡單不顧後果,寧肯冒險殺頭也不願各家老小包括自家老小餓死。他們白天按兵不動,夜裡組織生產隊裡年輕小伙子們分期從倉庫運糧,然後把庫房重新安頓好,上級來了看不出。他們分工協作,誰家有碾子可以碾米,誰家有風車可以吹糠,基本上都在夜間操作並打掃乾淨,白天一切歸於寧靜。糧食備妥以後,分到各家各戶,因此各家各戶必須保密,有難同當,同仇敵愾,我看過電影地雷戰地道戰,家家戶戶造地雷挖地道的情景可能就是這樣,不同的是,只有夜裡孩子們都已經睡下,大人們把分到的糧食運回家,還要找地方藏起來,以顯示家裡沒有私糧。這種事情當然是瞞外不瞞內,我猜當時生產隊一定在村口派有哨兵防止外人進入,而且整個生產隊家家戶戶必須統一口徑,不可泄密。事實上由於這裡的生產隊沒有發生饑荒,後來上級確實曾派人過來調查是否瞞分糧食,但是村里沒有人向外說。

 

這就是家族團結的力量,在緊要關頭迸發出來了。並不是我的大舅有三頭六臂,並不是生產隊隊委呼風喚雨,我認為他們背後還有家族的長老,家族數百年上千年流傳下來的生存本能。生產隊屬於同一個家族或者聯合體,一個村的幾個生產隊都是一個家族,這個大村好幾百人,沒有聽說餓死了誰。 

 

 

10 學會烙餅的外婆

 

其實所有這些故事的回憶都是因為烙餅勾出來的。

前些日子我吃了媽媽做的飯忽然想起小時候吃的外婆烙的發麵餅,就請媽媽也試着做一回,外婆去世二十多年來我再也沒有吃過當年的發麵餅了。媽媽試着一做,居然成功了,我又吃到了當年外婆拿手的發麵烙餅,而且現在愛人學會做了,我也學會了。

媽媽跟我說起外婆烙餅的往事,其實原先外婆並不善於做飯,更別說做餅。

當年外婆烙餅只能是夜間悄悄地進行,由於辦起了大食堂,家家戶戶的灶台都拆除了,各家都不升火不冒煙,人類生活的標誌曾經是炊煙裊裊,但是這時候大概除了大食堂,別處就有人無煙,人煙這個詞差點要從漢語中消失。食堂是不會讓大家吃得飽的,大家必須想辦法做吃的,於是外婆取出藏好的碾碎了的米麵,沒有灶台,只能在屋子中間支起一個小鍋,點起碎草和稻麥引子,這類東西燒起來不升大火苗只是冒煙,這種溫溫的小火來烙餅很合適, 夜幕的籠罩下看不見炊煙,只有家人知道,鄰居知道,族人知道,外人如何知道?如果外人半夜闖進村里,老遠就會引起狗叫。我甚至猜想,當年村子裡是否也有類似於電影裡防止鬼子進村的消息樹 村里人就這樣吃着漏網的糧食,自己耕種的糧食,本該屬於他們的糧食保全了全村大小,沒有餓死人,我的三舅也沒有挨餓,考上了大學。

不知道外婆烙了多少米麵餅,反正從我記事起,我就特愛吃外婆的發麵餅,又松又軟又厚,沒放一點油卻仍然烙得金燦燦,那是她大饑荒練出來的絕活。

 

 

下面再說幾件事情,這些要麼和饑荒沒有關係,要麼發生在別的村莊,但是卻可以看出遇到災難時家族的作用和力量。

 

 

11 過河拆橋的表舅

 

我的印象三十六計當中有一招叫做過河拆橋,(後來我查了三十六計裡面只有上屋抽梯) 。我也只在小說三國演義中看過張飛據水斷橋,電影中有炸大橋,那些畢竟是虛構,我的一位表舅卻是真的過河拆橋。

小的時候聽見別人吵架罵人:X山溝!我不知道這個山溝有什麼奇妙,後來聽父親說,解放後鎮壓了一大批人,都是在那個山溝處決的,那個山溝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後來那裡的草特別茂盛,常有放牛人牽牛到那裡吃草,但是小孩子還是不敢到那邊去,我的表舅差點也成了那裡的牧草。

表舅當時是個十多歲的小伙子,頂多二十歲左右,還沒有上大學,照此一算解放前他應該更年輕,沒聽說他上過戰場或者犯過別的罪,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是讀書人有文化,不知道是否因此屬於捕殺對象,反倒是我大舅的家族兄弟有人當年參加了中國的政府軍,就是國軍,後來去了台灣,人都不在他當然沒有被抓捕,他的家人也沒有被抓捕。

當年鎮壓殺了不少,有的死得不明不白。我外公村上也鎮壓了一個,公審那天讓群眾都去,可是沒有聽說哪個群眾控訴,因為要鎮壓的是一個和他們沒有仇恨的人,這個人好像是地方上村長一類為人民服務做事情的人,又有點一方家族代表的色彩,這樣的人被鎮壓了群眾心裡除了恐懼還會有什麼呢。

我的那位表舅住在另外一個村,有一天晚上突然有鄉親奔來告訴他,外面有人來抓捕他,馬上就到,快跑!表舅嚇得立即從後門逃出,什麼都來不及準備,緊跟着後面抓捕的數人就追過來了。表舅是十多歲的小伙子,手腳快,路也熟悉,衝出村子,繼續往前有一條小河,河面上有一條小木橋,表舅奔過小木橋,回過頭來就把小木橋給拆了,後面追趕的隊伍也趕到河邊了。

他沒有白讀書,一定知道過河拆橋。橋拆了,夜色朦朧中疲憊又驚魂未定的表舅覺得大概脫險了,他沒有料到來抓捕他的人帶着槍,朦朧中河對面的人啪啪就朝他開槍,子彈呼嘯從頭頂飛過,嚇得他撲通趴倒在地,估計對岸的人覺得把他打倒了。

結果他僥倖逃脫了,保住了這顆腦袋,後來還上了大學, 在國家的企業當了總工,為新中國的建設作出了貢獻。後來組織上還派人到他家鄉核實情況,結果表明他沒有任何問題。那麼當時鎮壓的時候為什麼要抓捕他呢?他太年輕,鎮壓他明明沒有道理呀。我自然想不明白,周圍的人也想不明白。現在我只能瞎猜,估計當時鎮壓人數有指標要完成(關於鎮壓指標在其它地區目前已經有公開解密的材料了, 比如前安徽公安廳長寫的公安工作大躍進), 而在我們這小地方湊夠人數不容易,偏巧他是個有文化的人,夠格。 要是他當時不跑被不明不白砍了頭,今後的國家建設就少了一個江南才子。

他為什麼能夠逃脫?是他命大福大嗎?也許有一點,但是最根本的原因是他的家族救了他,是那個飛奔前來報信的族人。上級派人來抓捕人必須要到村里問路,如此一來鄉親就知道族人有難了,在一個人心惶惶的年代村里人誰都不願意自己的族人被鎮壓,這是危難時期族人保護自己的必然本能。 

 

 

12 披麻戴孝的書記

 

從前一個家族往往會推舉族長,解放後可能政策不再容許。儘管如此,一個當地政府領導如果完全漠視家族的存在,那麼他就早晚會有麻煩,那個狗日的兄弟後來就下台了。相反如果一方領導重視家族的存在則往往獲得擁戴,少些麻煩。

讀初中時有一次在外婆家的村莊看到了吃驚的一幕,村裡有一對無兒無女的孤老人,一天老太太去世了,普通人家則是子女披麻戴孝服喪,大家都以為這家孤老太太沒有人會服喪, 可是卻赫然發現一位中年男子披麻戴孝跪在棺前,更讓人瞠目的是服此重孝的是堂堂大隊書記!

我真的驚呆了,在學校受的教育是不得搞封建迷信,黨員幹部更要注意,上級命令不許搞,一旦有人告發書記的烏紗帽就要丟。可是眼前的一幕令我不可思議,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書記的舉動無人認為不妥,反而令在場的眾人十分感動,那位孤獨老頭子更是感動的哭倒在地,我的外婆知道了這件事對書記也是讚不絕口。

書記是本村的族人,他的轄區也限於這裡,此時的人口恐怕已經上千。外婆和書記很熟,見了面都親切地叫他小名,他對外婆也尊敬地稱呼嬸嬸,對周圍的鄉親都是如此。原先那對孤獨老人都健在的時候,逢年過節他都會去看一看,老人既是他宗族的長輩,又是鄰居。此時書記所做的這些,差不多都是從前鎮反時被槍斃的家族代表做過的事情,家族的傳統仍然保留,只是換了形式或者換了名稱。書記的威望是顯而易見的,他確實配得上,一旦有事,他也必然能夠一呼百應,他的族人不會罵他狗日的,更不會有人告發他。

這樣的村莊會餓死人嗎?一旦再改朝換代,這種人又會被槍斃嗎?

 

 

13 掛牌批判的黑頭鬼子

 

父親生活的村莊也不完全是一盤散沙,有黑頭鬼子挨批事件為證。

我的小學同學們把日本人占領期間的偽軍戲稱為黑頭鬼子,因為小說電影上看到的偽軍都是黑色大蓋帽。我們這一帶以前什麼勢力都存在,各種軍隊都有人參加,國軍,新四軍,偽軍都全了。

上小學的時候我見過大隊裡批判五類分子,即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好象後來不提右派了,只剩下四類分子。大隊裡如果有什麼雜活需要人干,可以叫上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去做,這是勞動改造。不同的是,五類分子在生產隊幹活可以掙工分,勞動改造恐怕幹完拉倒沒有工分。有一次我看見十幾個人在小學附近挖土挑土,老師說這些都是五類分子。

那時我們所在大隊的大隊書記是貧苦出身,好象從前是外地流落來的,就是說這裡沒有他的族人,(事實上這個大隊是由若幹個小村組成,每個小村人數不多,大多數都由不同姓氏組成,少有大家族。查了一些資料以後我分析這是因為我們這裡靠近大路,當年太平軍和湘軍前後剿殺,人口或亡或逃 ,土地荒蕪,其後來墾荒的民眾都是零星小家庭,小村莊,來不及發展成大家族。相反外公村莊離大路較遠,軍隊殺不過去,大家族得以保留,一個村往往單一姓氏。) 五類分子必須老實接受改造,聽書記和幹部的話。我聽村里人說,有一次一個五類分子態度有頂撞,我們苦大仇深的書記抄起一條板凳朝他臉上劈過去,打得他血流滿面。這個五類分子還算幸運,他只是挨打,這裡的一些地主在鎮反時還吃了子彈,沒有機會受辱了。

然而黑頭鬼子卻更幸運,沒有遭過多少罪,在小學附近挑土的人群中我沒有看見他,如果他生病不能去,他老婆應該頂替勞動,也沒看見。為什麼呢?我不知道,可能的解釋是當年劃成分時那個狗日的大隊長在台上幫了忙,他被從輕發落了;或者他的認罪態度較好,提前脫帽了。看樣子我黨對待日偽時期的人物,其政策還相對比較寬鬆。這個黑頭鬼子是我們村唯一的壞人,也是那個年輕大隊長的同族長輩。我覺得他其實也是很和藹可親的老頭,我小時候見他是不會害怕的,也常到他們家去玩。

親不親,本村人。上級布置任務要批鬥他,村里絕不會為難他。我人生見過的第一次批判會就是批判他,文革初期,有一次生產隊讓他站在一個平地上,這裡可能是大食堂的舊址。他脖子上掛個牌子,上面寫的什麼我不記得,那時候我太小不識字。大家排成一排,讓他站在前面,對着大家,社員們則手裡拿着<<最高指示>>(毛主席語錄)小本子,一個生產隊隊員站出來念了一段最高指示,好象還喊了幾聲口號,一切程序就結束了,黑頭鬼子爺爺就可以摘牌回家,前後沒有幾分鐘。(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被批鬥)

我們幾個幼童,沒有幼兒園可上,圍着大人看熱鬧,這種場面哪能錯過。可是回想起來,村里本來人數就不多,大家都是鄉親,還有一些是同族晚輩,誰會真的去批鬥他?走過場而已。所以說,這時候家族和鄉親的作用還是起了的。

 

 

14 華而不實的工分

這個故事是我現在的鄰居當年的親身經歷,是前幾天我專門去向他打聽以後他才告訴我的,這位大叔已經差不多七十歲,現在幫着子女照顧第三代孩子。

當年他還是個小伙子,估計還沒有完全成年,在生產隊幹活,他的家鄉也是江南的一個小地方,是我故鄉的鄰省,他家所在的生產隊住在山坡下,大約七八十人口,有二十餘個勞動力,也有好幾個姓,不屬於一個家族。山坡上還有另一個生產隊和他相鄰,此生產隊和他們情況差不多,只是人數稍微多一點。

大叔憤憤不平地告訴我,當年他們那裡的幹部為了爭功紛紛把糧食產量報高了,結果就要向國家多交糧食,群眾恨死了那些幹部,那些基層的幹部也很容易就被群眾反下台。很快他們村的人學精了,向上級報產量時打了折扣,因此少交了公糧,扣下了一些糧食留給隊裡社員,生產隊裡還悄悄開會,讓大家誰也不許向外透露消息。少賣公糧就少了收入,隊裡錢少了,因此那一年他們隊一個工分只有四毛六分。

相鄰的生產隊按實際產量上報了,也按實際產量的份額出售了公糧,賣了錢,結果當年一個工分有七毛二分錢。應該說這個生產隊沒有瞞報瞞分,屬於當時的符合規定的生產隊。

那麼兩個生產隊結果怎樣了呢?那年大叔所在的生產隊錢少收入低,然而卻沒有挨餓;相鄰的生產隊收入不錯,可是卻挨了餓,結果後來有一個人餓死了。挨餓以後那個相鄰的生產隊也想瞞報產量,可是已經晚了。

他們這個小生產隊由於沒有挨餓,受到上級懷疑瞞報產量,派人下來調查,大叔就曾經被問過,但是他們沒有人透露消息。

這裡大叔的回憶反映了幾點情況,雖然隊裡不是同一家族,但是在一起生活久了彼此關係很密切;他們的村子位於山坡一帶,交通顯然不是很方便,監督起來不容易;隊裡開會協商議定對策,此後雖然上級來調查,可是大家心中為了保命的糧食仍然能做到守口如瓶。

大叔後來離開生產隊去了企業,退休以後隨子女遷居遠方,現在和我做鄰居,回憶起當年的事情仍然憤憤不平。每次哄他的小外孫外孫女吃飯時,小孩子常常說:不要吃!這又勾起他對當年饑荒的回憶。    

 

 

 

 

幾點總結

 

1 大饑荒不僅是糧食短缺,更是有糧不許吃

交完大量公糧,我們村人們老老實實守着糧倉不敢動,煮一次米飯還給連鍋端了;舅舅村上級也是不許分糧食,只是偷偷分給大家,後來政府還派人到處搜查哪裡私分糧食了,他們應該調查哪裡餓死人了才對。農民辛苦種了糧,收穫了糧食,卻不許分糧食給他們吃飯活命,怎麼回事?

黨性和人性鬥爭的結果往往會決定是否死人,人性勝利了就可能不死或者少餓死人。

 

 

2 災難來臨必須自救

國家,大家,小家,個人,其次序和重要性不言而喻,當然是國家最重要,可是如果政府被白痴占據了或者名存實亡了,民眾必須自救。 我們村屬於個人自救和小家自救,只能外出挖豬吃的野菜和偷漚田的肥料充飢;舅舅村則是大家族行動自救,因此外婆可以在家烙餅。

 

 

3 /動亂年代居交通便利處不是家族的福音

外公外婆的村莊遠離大路,戰亂時自然遠離危險,家族得以繁衍,人丁興旺,家族的傳統也保存得比較多,村里曾建有大型家族祠堂,定期舉行家族活動,只是文革前後祠堂改成了大隊部和小學校址。我們村這一帶由於歷史上交通便利,原先的居民先遭兵災不復存在,後來的居民由散戶組成,姓氏眾多,說三種方言。

歷史上比如南北朝胡人鐵騎掃中原,漢人要麼居住偏遠躲過兵災,要麼靠山川之險奮起自衛,北方的塢壁,南方的河流都是用來防衛,尤其是長江天險阻隔了游牧民族的進攻,使得漢民族得以在南方保存人種和文明,繼而為今後驅逐外族恢復中華奠定基礎。

窮鄉僻壤焉知非福。

 

 

4 團結才會有力量

這一點不言而喻,只有幾百人眾志成城才能做到無一人餓死,當年我們村那個三弟對大哥的話不予理睬(實際上這是家族團結的功能失效現象),那麼大哥餓死也就是早晚而已,只是留下孤兒可憐。

災難來臨時自救的效果清楚表明,大家的力量強於小家,如果不團結大家只是一句空話。

 

 

5 內部差異過大不利於團結與協作

內部的成分如果太複雜,姓氏,風俗文化,方言各異,這就類似一盤散沙,難以凝聚。一村如此,一國亦如此。今天的中國面對世界列強的直接或間接較量,如果內部各族,各省,各行業不能很好協調,談何凝聚力量對外?新中國曾經只強調階級,不重視民族,後來居然對於不同民族的生育,升學,就業等採取不同政策,民族差異越拉越大,招致藏獨疆獨等隱患。如果取消民族優惠政策,區域內各族能夠儘快融合,形成統一的華族,屆時在世界地球村才會不被滅亡,少受欺凌。

麥粒哪怕只有兩粒,也無法凝成一團;但是把麥粒磨成麵粉,哪怕有兩斤之多也能揉成大麵團,也能烙大餅;村子再小人再少,一旦離心就成了散沙; 村子再大人再多,一旦同心就成了一塊巨石。

一個國家只有一統才有未來。

 

 

寫於2010年,有感於重新吃到發麵餅;

改於2011年並貼圖,自己學會烙餅。

 

 

後記:

寫這些東西的動機之一是想給孩子留下一點家族記錄,裡面有真名實姓。但是最近看到一片文章《推倒柏林牆大躍進簡史》,有觸動,我打算把自己這文章改動後貼出來,裡面真名實姓都刪掉了,請諒解。我最近兩年常來萬維網讀文章,也該作點貢獻和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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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p death, 德國統一 - ccplie 09/07/11 (271)
    ccp made china losing TW - ccplie 09/07/11 (243)
    中共是獨立合法化的 - ccplie 09/07/11 (276)
  我貼照片失敗了,很抱歉! - 養由基 09/06/11 (299)
    多謝!感覺帖主象浙江人,那裡是好地方  /無內容 - afk 09/06/11 (271)
      或者是皖南人;呵呵,afk自作聰明了  /無內容 - afk 09/06/11 (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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