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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二十世紀中國六代知識分子

摘要：中國知識分子的代際關懷有異
知識分子要有政治與文化關懷
前三代與後三代，在歷史脈絡當中有一個輪迴和循環，有某種可比性和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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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二十世紀是中國的大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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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中國六代知識分子如何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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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晚清知識分子是過度的一代

許紀霖：五四一代知識分子學貫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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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後五四一代知識分子開始分化
許紀霖：十七年一代被政治運動所干擾
許紀霖：文革一代知識分子注重思想啟蒙
許紀霖：文革一代知識分子注重思想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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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後文革一代知識結構比較完整

許紀霖：前三代與後三代知識分子有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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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中國知識分子的代際關懷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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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知識分子要有政治與文化關懷
許紀霖：知識分子必須敢於為天下擔當
http://v.ifeng.com/his/200903/cd43de57-60b0-4a36-b5d2-719b1a1410b4.shtml
許紀霖：知識分子士大夫情節有何負面影響
許紀霖：不必苛責五四知識分子反傳統

 文稿摘自 《流變》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6年薈萃 

 
作 者：  鳳凰衛視出版中心 
出 版：  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定 價：  29.8元
出版日期：  2007-05
標 簽：  鳳凰衛視 世紀大講堂 國學 

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6年薈萃，當今華語世界最酣暢的思想饕餮。 本書是“友誼鳳凰叢書”之一的“世紀大講堂：流變”專著，具體收錄了：《在熱鬧處安靜聽》、《人文精神的哲學思考》、《中國文化還有生命力嗎？》、《市場經濟下的道德問題》、《20世紀中國六代知識分子》等文章。

第1部分 二十世紀中國六代知識分子 （許紀霖）

【許紀霖簡歷】華東師範大學特聘教授、華東師大中國現代思想文化研究所常務副所長、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思想史專業博士生導師，兼任上海歷史學會副會長、秘書長、中國史學會理事。近年來主要從事二十世紀中國思想史和知識分子的研究以及上海的城市文化研究。主要著作有：《智者的尊嚴》《中國現代化史》（主編）《另一種啟蒙》《中國知識分子十論》等。

知識分子（1） 流變 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6年薈萃

　　二十世紀中國六代知識分子
　　曾子墨：在了解過您的簡歷之後，大家就會知道你是1977年，"文革"之後的第一批進入大學的"老三屆"的學生，是吧？
　　許紀霖：那個時候是叫"新三級"。"老三屆"是指"文革"當中高中、初中畢業生，當紅衛兵那一代人。但我是"文革"當中的紅小兵，我們是"文革"恢復高考以後第一屆考入大學的，是"文革"以後最早的一代大學生。
　　曾子墨：在大學裡面學的是什麼專業？
　　許紀霖：我在大學裡面學的是思想史，研究民主黨派。我發現這些民主黨派都是知識分子。我父親是知識分子，他1943年考進西南聯大，1947年清華大學畢業，在某種意義上我繼承了他的血脈，從這點而言我一直對知識分子很有興趣，而且自己畢業留校以後，也成為了知識分子。我不知道這是有幸還是不幸。
　　曾子墨：受到家庭的影響，同時也因為學的這個專業，自然而然地開始研究、關注知識分子話題。那您研究過這麼多的知識分子，我不知道有哪幾位，可能是您非常欣賞的或者是說留給您印象深刻的？
　　許紀霖：如果不能提太多名字的話，我想提兩個，一個是魯迅，第二個是胡適。他們是那代知識分子中的典範。整個20世紀，可能這兩個人最有代表性。魯迅作為一個反叛的形象，胡適作為一個自由主義的形象。這兩個知識分子在20世紀中國，在我看來是最輝煌的。
　　曾子墨：好，有請許紀霖先生開始今天的主題演講。
 
　　我今天要給大家講的題目叫做"二十世紀中國六代知識分子"。按照中國過去的八股文的做法，首先要破題，我先破第一個："二十世紀"。
　　知識分子的歷史當然很長，孔夫子就可以算知識分子，為什麼我今天要談的是二十世紀，而不是別的時期呢？

因為在整個漫長的中國歷史裡邊，有幾個時代可以被稱之為是大時代。什麼叫大時代？魯迅先生是這樣說的："這個時代裡面並不一定只可以由此得生，也可以由此得死，不是死就是生，這才是大時代。"

你們想一下，生死之交，中國歷史上有哪幾段是稱得上大時代的？如果我們掰手指頭來算的話，春秋戰國算一個，接下來是魏晉，再接下來是明末清初，再接下來就是二十世紀。

知識分子（2） 中國六代知識分子如何劃分
流變 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6年薈萃
 
 
二十世紀剛剛過去，事實上二十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是分代的，這個代有各種分法，魯迅先生在世的時候曾經有個夢想，他想寫一部小說，而且是長篇小說，寫當時中國四代知識分子的故事，後來壯志未酬。到了七十年代末，李澤厚先生也曾經試圖寫六代知識分子的故事，我不知道他是否今天還有這個夢想？今天我做的是一個學界前輩還沒有做或還來不及做的工作，就是想和大家談一下"二十世紀中國的六代知識分子"。
 
　　哪六代？我們都知道整個二十世紀實際上分為前半段和後半段，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作為一個軸線。

我們不妨說二十世紀的知識分子也分為前三代和後三代。
前三代也好，後三代也好，他們都有個關鍵，我稱之為"歷史的軸心"。1949年以前，在我看來這個軸心就是"五四"運動。而後三代，這個軸心應該是"文革"。分別以"五四"和"文革"為軸心，我們可以說前三代是："前五四"一代--我們稱之為晚清知識分子，然後是"五四"一代，最後是"後五四"一代。1949年以後我們也可以劃分為"前文革"一代--就是1949年到1966年那十七年一代，然後是"文革"一代，最後是"後文革"一代。
 
　　我接下來想把這六代知識分子給大家做一個非常簡略的勾勒。二十世紀中國的第一代知識分子就是晚清這一代，大家都能知道好幾個名字：康有為、梁啓超、嚴復、章太炎、蔡元培、王國維等等，他們在年齡上通常是出生在1865年到1880年之間。這一代有非常重要的特點，那個時候科舉制度還沒有廢除，他們都有傳統的功名，很多人不是舉人就是進士，甚至還是翰林，國學非常好。同時為了變法圖強的需要，他們開始吸收西學。但是那些西學是二手貨，是通過日本那裡轉過來的，他們很多人都到日本去留過學，或者逃亡到日本。這是中國二十世紀最早的一代知識分子，我們可以說這是過渡的一代，也可以說是中國最後一代士大夫，是屬於轉型時期的這麼一批人。
 
　　第二代是"五四"知識分子。"五四"知識分子是1915年《新青年》雜誌創辦以後崛起的新一代知識分子，魯迅、胡適、陳獨秀、李大釗、梁漱溟、周作人、陳寅恪，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都是"五四"一代知識分子。這一代知識分子基本出生在1880年到1895年之間，從最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他們應該算是中國現代意義上的第一代知識分子。

1905年科舉制度的廢除，對知識分子來說，士大夫過去的那條入仕道路被封閉了，向知識分子敞開了很多空間，經商，從軍、到學校教書、辦報紙、出版社、自由撰稿人都可以，這是一個變化。第二個變化，"五四"這代知識分子

很多人不是留學日本，而是留學歐美。他們直接受到了歐風美雨的薰陶，他們的西學知識是直接的。但這代人早年還是讀過《四書》、《五經》，多為洋學堂出身--洋學堂教的知識既有中學，也有西學，不中不西，亦中亦西。因此，他們這代人國學基礎也不錯，對西學有基本的了解，通常都是些大家和通人。
 
　　第三代，我稱之為"後五四"知識分子。這個"後五四"不是我發明，是台灣的殷海光先生提出的。殷先生自己說

他是"後五四"一代人，以表示他和胡適先生的區別。這代人時間跨度比較長一點，在我看來分為兩批，前一批人出生在1895到1910年間，當中很多人經歷過"五四"，但是和上一代"五四"知識分子不一樣，"五四"知識分子在"五四"運動中都是老師，但是"後五四"知識分子中的一些人都是"五四"運動中的學生，比如說傅斯年、顧頡剛、羅隆基、聞一多他們都是作為學生參加"五四"的。這一代中許多人都有非常完整的歐美留學經歷，或者直接在中國的大學裡面受到很好的現代知識教育，他們與"五四"這代知識分子的區別在於：

如果說像胡適這一代"五四"知識分子在知識結構上是一些通人的話，"後五四"這代知識分子通常為某一個專業領域的專家，哲學家馮友蘭、金岳霖，歷史學家傅斯年、顧頡剛，社會學家費孝通、潘光旦，文學家朱自清、聞一多等等。你們可以看到非常有意思的現象：胡適、魯迅這代人，主要不是以自己的專業成就，而是靠自己的社會影響一夜暴得大名，但是"後五四"這一代人就不一樣了，知識開始分化了，他們首先是在自己專業領域裡面建立了權威地位，然後才在社會上產生影響。這兩代人是有區別的。

知識分子（3） 流變 鳳凰衛視《世紀大講堂》6年薈萃
（解放後的）後三代

"後五四"一代知識分子中還有晚一些出生的一批人，通常出生在1910到1930年間，比如說上海的王元化老先生。那麼這一代為什麼還是把他算作"後五四"一代呢？因為他們求學的年代是在1949年以前，他們也受到了很好的現代知識的教育，受到了新文化運動的薰陶。但這批人沒有像上一批人那麼幸運，等到他們剛剛要嶄露頭角的時候，歷史就翻開了新的一頁，1949年以後就是各種政治運動，一下子耽誤了他們很多的學術研究。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七十年代末以後，這些老先生才開始嶄露頭角，成為八十年代以後中國知識界的領袖人物、各個學科的權威。
 
　　1949年以後就是後三代的故事。後三代中的第一代，被稱為"十七年"一代知識分子。十七年，就是1949到1966這十七年。這一代知識分子從一開始受的教育，比較多受到各種各樣政治運動的影響，強調要與過去的資產階級學術權威、資產階級的知識體制劃清界線，他們在知識傳統上，在我看來也許可以稱之為"無根的一代"。他們當時要

做的，是力圖在馬克思主義框架裡面做研究，建立一套馬克思主義的學術規範。但是他們一生中的相當時間與無休無止的政治運動攪在一起，一直到七十年代末以後才有可能進行學術研究。所以，這代人中有些人比較僵化--因為知識的底色在那裡。但也有些人可以從僵化的意識形態中脫穎而出，到八十年代成為思想解放運動的旗手，比如說李澤厚先生、王蒙先生。王蒙先生當時寫過一篇小說叫做《布禮》，就是他作為布爾什維克一代人的敬禮，在紅旗下長大，是"紅旗下的蛋"。他們這些人後來到八十年代都有很多反思。

　　接下來一代就是"文革"。"文革"這一代知識分子現在我們有很多說法，也可以說他們是老三屆。所謂老三屆，就是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1966、1967、1968屆的高中和初中的學生。1969年以後，毛主席大手一揮，這些人懷着革命的理想，下鄉去了。到1978年恢復高考，其中的一些佼佼者考進了大學--這幾屆大學生後來有一個說法叫做"新三級"：77、78、和79三級大學生。這一代當時是"文革"中的紅衛兵，進了大學以後，非常注重向西方學習，他們就像"五四"那代知識分子一樣注重思想的啟蒙，吸收西方的一些知識和文化，
這代人的知識是非常開放的，但同時也非常龐雜，他們非常像"五四"這代人，他們很多人可能是通人，但是未必在專業領域特別精。可以說是"但開風氣不為師"：八十年代以後啟蒙的風氣是由這代知識分子開啟的，但是他們未必在專業領域裡面有最高的成就。

　　在專業領域裡邊誰有希望獲得最高的成就呢？這就是我稱之為"後文革"這一代。"後文革"這一代知識分子通常出生在1960年以後，"文革"對他們基本上是非常童年的一個記憶，甚至是他們的史前史，所以對"文革"的印象非常

平淡。而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思想解放運動時他們也太小。但是"後文革"這一代最早的知識分子，在八十年代下半期，在大學裡面經受過一次"文化熱"，現在叫新啟蒙運動的薰陶。最重要的是這代人受過非常完整的、就像"後五四"一代那樣現代的學院訓練，專業知識基礎打得比較紮實，還有不少人留學西洋、東洋，所以這一代人在知識結構上像"後五四"一代人一樣，是比較完整的，你看現在六十年代出生的在大學裡面擔任教授、博導的不乏其人，他們慢慢地成為了整個我們中國學術事業的一些中堅力量。如今，70年代生人也成長起來了，登上了學術舞台，從廣義上說，他們都是"後文革"一代。

　　如果你要對二十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做一個代際分析的話，會發現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前三代與後三代，在歷史脈絡當中有一個輪迴和循環，有某種可比性和相似性。這表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個方面，以知識結構來說，你們可以看到第一代知識分子，晚清這一代或十七年這一代，都是一些過渡的人物。晚清是從舊的中國文化過渡到新的中國文化，而十七年這一代也扮演了一個橋梁的作用。

第二代人，就是"五四"這一代和"文革"這一代知識分子通常是新文化、新知識的開拓者，氣象非常之大，都是一些通人和新文化的開拓者。等到"後五四"和"後文革"這兩代，他們是在已經開拓了的知識範式和文化範式框架裡面做一些具體的研究，是這個新的知識範式的陳述者。

　　第二個可比性是知識分子的關懷。知識分子之所以為知識分子，他不是只看到自己眼皮底下的那些利益，他通常會有一些比較大的、超越自身利益的大的關懷。

知識分子的關懷實際上有三種取向：一種取向是政治關懷；第二個取向是文化關懷；第三個是知識的關懷。每一代知識分子，這三種關懷都有，但不同代的知識分子，他們的關懷重心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