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紅衛兵的葬禮 文革醜惡血腥一幕 |
送交者: 哆哆 2012年08月30日01:04:50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前年去重慶旅遊,專門去沙坪公園瞻仰“紅衛兵墓”。到了那裡,只見綠蔭遮天,雜草遍地,四處是恍如隔世般的沉寂,偶有幾聲鳥鳴。一座座冷冰冰的石墓,似遙遠的故人,靜靜安臥;殘敗、污濁的墓碑和碑座上,覆蓋着蘚苔、敗藤和枯葉,斑駁陸離。遠處,隱隱有人影晃動,走近看,也是我這樣歲數的人,其中還有一位白髮女士,被人攙扶,拿塊手絹捂臉,肩膀不斷抽動。看她年紀,似有孩子在此長眠。 仔細看那墓碑,碑面刻着豪言壯語,多為“繼承”、“遺志”之類……卻奈何落花流水春去也,逝者如斯,俱天上人間矣。現在,誰還記得那些話?誰還把那些話當回事? 據說,一位攝影家田太權,以此地為景,拍攝了專題《遺忘》。——到了紅衛兵墓,才能理解“遺忘”的含義:只有被拋棄,才是真正的遺忘。 1967 年7月,全國的文化大革命戰猶酣。我參加的一個全市性中學紅衛兵組織,風頭正健。一天,聽說鄰校發生了一次武鬥,本組織一位同學身亡。後又傳說要追認那位身亡的同學為“革命烈士”,還要為他開追悼會,又傳省軍區和駐軍首長要參加追悼會,又傳中央文革要派聯絡員參加,等等,說什麼得都有。 一天,我在學校鬧革命。中午正準備回家吃飯,學校一位頭頭找到我,叫我和他一塊去總部,說有大頭頭要召見我。 我和學校頭頭到了總部,在一間會議室見到大頭頭。他原是我們學校初中畢業,和我早認識。看見我們來,大頭頭很高興,指着我說,好吧,就他了。說着叫我倆吃飯。會議桌上擺着一隻掉瓷的洗臉盆,堆了滿滿一盆肉包子,很香,旁邊擱着幾隻碗,有白開水,還有醋、蒜。 我吃着包子,大頭頭向我交代任務。 原來,總部準備明天為鄰校那位在武鬥中身亡的同學送葬,要開追悼會,會後還要組織遊行。我的任務就是下午跑一趟火葬場,取回那位同學的骨灰盒。 本市的火葬場遠在郊區黃崗寺,來迴路程恐怕也有三十多里。選中我去取骨灰盒的原因很簡單:遺體火化時我去了,認識火葬場的人,也知道來迴路。大頭頭說可以騎自行車,這才徵求我的意見,問願意不願意?又講了一通革命道理,態度很誠懇。我已經吃飽,就同意跑一趟。大頭頭很高興,拍着我的肩膀說,取回骨灰盒,直接送到這裡來,我今晚在這裡等你。 大頭頭叫人給我找了輛結實的自行車,鈴閘齊全,又交給我一張蓋着組織公章的便簽,他在那上面簽了字,交代我,到火葬場找某某,將便簽交給他,領骨灰盒。 我和學校頭頭來到外面的樹蔭下,他告訴我,去火葬場不止是一趟辛苦差事,其實還有危險,路上要從商業學校後門經過,商校是對立面組織的武裝基地,有某 “戰團”據守,聽說他們有時設路卡盤查行人,就這一處老虎口,你就裝作沒事人,想辦法混過去。他又說,火葬場分兩派,你一定找自己人,千萬別叫錯了名字。 我在樹蔭下睡了會兒,眼看太陽偏西,覺得暑氣稍退,便打起精神,騎車上路。 我一路騎車,不敢做趕路狀,提着勁兒,眼睛、耳朵支着。過商業學校後門時,瞥見後門距公路還有三二十米距離。傳達室前坐着幾個男生,裝扮與常人無異,有說有笑的,腳下扔着幾頂柳條帽(安全帽),靠窗戶倚着諸般兵器。我看在眼裡,繼續騎車。路上行人來往,沒有見誰刻意提防。正這時,我拿眼角掃過,眼看着一個人站起來,伸出一把彈弓,拉得滿滿的,對着我就射過來。我還沒有來得及吃驚,“嗖”——風聲響處,一顆螺絲帽打在自行車前輪,打斷了兩根輻條。真准!我雖吃驚,卻沒有慌,按照一路想好的主意,不敢逃,馬上下車,站在那裡,裝作查看斷條。只見門口幾個男生站起來,哈哈笑,射彈弓的男生綠豆芽一般,對我揮手,喊,走吧走吧。我也不敢有任何表示,慢慢偏腿上車,繼續向前趕路。 剩下的路倒也無事。趕到火葬場,已近黃昏。我找到聯繫人,悄悄拿到骨灰盒,裝在書包里背着。本想休息下,聯繫人說,怕有人看見你來,已經密告出去,半路截你,還是早走。我聽了心驚,水也沒喝,轉身回城。 等我回到總部,已經很晚了。大頭頭果然在會議室等我,先叫我喝水、吃飯。桌上還是那隻掉了瓷的臉盆,包子還剩小半盆,旁邊有半碗喝剩下的水。我先喝水,再把骨灰盒交給大頭頭。他很滿意,連連說,沒錯沒錯,是這個盒子,我親自挑選的。 大頭頭馬上召集人開會,敲定明天的追悼會和遊行的計劃,我在一旁吃着包子,聽他們說。 原來,那個在武鬥中身亡的同學,不是被對立面組織打死,而是自家人爭吵,被自己人失手刺成重傷,不治身亡。但是,總部還是決定照“犧牲”處理,舉行一次隆重的葬禮,號召全體紅衛兵團結起來,化悲痛為力量,繼承烈士的遺志,誓將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開會的地點、議程,發言都布置好了,唯獨一件事有爭論。原來,總部決定,開完追悼會遊行時,要攻下對立面組織的一座樓,拉個“陪葬”。事先的偵察提出三個攻樓的選擇,都是中學,地形,樓的位置,防守,各有利弊。大家爭論起來,都儘量壓低了聲音。最後選了一所中學,大頭頭也同意了。 總部的作戰部長很有經驗了,宣布了擔任突擊隊的學校,又規定幾個學校在街口包圍,打援,還布置了一支預備隊。 開完會,我與學校頭頭回校。路上我問,既然不是武鬥死的,挖坑埋了吧,幹嘛這麼幹?要是被人知道了怎麼辦? 學校頭頭也感慨,說,不行啊,形勢逼着你,不這麼幹,不這麼說,這麼大一個組織,幾萬人怎麼交代? 他又說,知道的人不少了,也沒見誰說閒話。 我聽了也無語。 第二天,追悼大會開得很隆重。“烈士”的妹妹上台發言,慷慨激昂,聲淚俱下。滿場的紅衛兵都被激動了,大家紛紛湧向主席台,爭着與“烈士”的妹妹握手,握過手的人又轉回頭來與其他人握手,分享幸福。——像電影裡演的一樣。 遊行開始了。因為我知道了“攻樓”計劃,所以從會場出來後,就悄悄跟着“突擊隊”的學校,想看看場面。只見隊伍里十幾個精壯小伙子,全部穿黑背心,工裝褲,球鞋,全是短兵器,有人背着大刀片,有人只在腰間掛一把匕首。他們與眾不同,一路走不喊口號,只在他們之間低聲說話。 到了那所“陪葬”學校,是一座三層樓。樓的頂層平台有一圈低矮的圍牆,豎着一隻木架子,掛着幾隻喇叭。——毛澤東思想宣傳站。守樓的人看見遊行隊伍通過,圍牆後探出兩個人,雙手做喇叭狀,大喊他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我們是劉少奇的保皇黨要我們反戈一擊殺走資派一個回馬槍的口號;又有幾個女生探出半截身子,往樓下扔磚頭塊,零零散散的,裝樣子嚇唬人;突然一聲吶喊,只見一片磚頭塊從圍牆後面騰起,雨點一般,朝着遊行隊伍飛來,有幾塊砸到隊裡。遊行的人沒想到能來真的,猝不及防,有幾個同學被砸得頭破血流,上半身馬上血紅一片;一個女生砸倒在馬路上,眼看着倒抽氣;還有幾個人被磚頭砸在身上,呲牙咧嘴喊叫起來。遊行隊伍“嘩”一下散亂了,憤怒的口號震天響。 守樓者哈哈大笑,又扔出一陣磚頭塊,把遊行隊伍砸得東躲西藏。 這時,只見遊行隊伍前後衝出兩支隊伍,向大樓兩側撲去。進攻者高舉着長矛、大刀、棍棒,吶喊着向前衝,後面跟着一群女生,揮舞着紅旗,齊聲呼喊“繳槍不殺!” 遊行隊伍停下來,同學們看見開始攻樓了,想起剛才自己被幾塊磚頭砸到雞飛狗跳牆,這時便齊心為自己組織鼓勁,口號聲、驚叫聲響成一片。 進攻大樓的這兩支隊伍顯然有準備,他們頭戴安全帽,頂着語錄板、毛主席像畫板當盾牌,慢慢向大樓腳下推進。 樓上的守衛者也顯得很有信心,不扔磚頭了,打開廣播,大聲念《敦促杜聿明投降書》。似乎進攻者將要遭滅頂之災。守樓者才念了幾句,看看不頂用,就迫不及待又往樓下扔磚頭塊,廣播也不勸進攻者投降了,大聲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口號。 跟着遊行隊伍的幾輛毛澤東思想宣傳車,此時陸續開到樓下,擺成夾擊之勢,高音喇叭也念《敦促杜聿明投降書》。有一輛車放林副統帥語錄歌:在需要犧牲的時候,要敢於犧牲,包括犧牲自己在內,完蛋就完蛋,槍一響,上戰場,老子下定決心,今天就死在戰場上了。此時,樓上的磚頭扔得密集了,有幾塊磚頭砸在毛主席畫像的頭上,引起遊行隊伍里一陣怒罵;又有燃着的草捆拋下,跟着就是汽油順流而下,在樓下呼呼燒成一片;又扔下兩個滅火器,掉在樓腳下,轉着圈“嘶嘶” 響,噴着白霧(若滅火器噴頭焊死,扔到樓下後,滅火器的鋼罐會因滅火劑膨脹而爆炸,猶如一顆小炸彈,很恐怖)。進攻者看見樓上戰備如此輕心,哈哈笑,叫罵不止,更加賣力氣進攻。戰鬥氣氛愈熾,場面更熱烈。 我看着卻奇怪,怎麼會這樣呢?不是說有一支突擊隊專門負責攻樓嗎?怎麼換成大群人圍攻了?這麼喊叫着,轟轟隆隆的,能攻上去嗎? 我正想着,只見眼前這十幾個穿黑背心人,一聲不響排成單列,突然一聲短促的口令,隊伍中間折成箭頭,迅速向大樓正面衝去。 大樓的守衛者已經被兩側的佯攻吸引,根本就沒有發現突擊隊。只見突擊隊衝到大樓正面的露天平台下,利用窗戶登攀,幾個人赤手空拳翻上平台,眨眼便鑽進二樓窗戶,後面登上平台的人魚貫而入,也有幾個人徑直順着窗戶向大樓頂層攀爬,像壁虎一樣。 遊行隊伍眼見這攻樓場景,方知計謀如此,都呆住了,有人歡呼起來,馬上被制止。在大樓兩側的遊行隊伍,卻被組織起來,使勁吶喊、聒噪,為佯攻者助威,吸引守樓者的注意力。 守樓的人到底沒有經驗,也可能人手少,也可能慌神,根本沒有注意正面的進攻,全部防守力量都集中在兩大樓兩側,磚頭水泥塊雨點般打下。 很快,樓頂出現幾個穿黑背心的突擊隊員,半天空一片叫喊,是那種紛亂、絕望的驚叫。下面遊行隊伍眼看自己人得手,山呼般叫喊起來。大樓兩側佯攻的隊伍也很快收攏,從大樓正門衝進去。 無憂 資訊 info.51.CA 頂層平台亂了套,守樓者被攆得到處跑,一會兒被攆到這邊,一會兒被攆到那邊。一片喊殺聲,有大刀翻飛,有棍棒揮舞,鋼鐵撞擊的乒乓響聲,人的慘叫聲,在樓下清晰可聞。突然,有人從樓頂翻身掉下,一個白色人形,伸着胳膊,蜷着一條腿,沒有叫喊,只一秒鐘時間,沉悶的一聲“砰”,摔在樓下的水泥地上,抽了幾下腿,就不動了。是個男生,制服短褲白汗衫,和遊行隊伍里的男生一模一樣。 只見大樓頂層,一個突擊隊員開始揮舞我們組織的大旗,表示大樓已經被攻陷。樓下的遊行隊伍歡呼起來,女生都尖聲高叫,熱烈鼓掌,又蹦又跳。 總部作戰部長早已帶人將大樓正門把守。過了一會,被俘的守樓者被押解出來,幾十個男女中學生,他們表情各異,有的仇恨,有的陰沉,大部分人卻是恐懼,還有幾個女生,面色蒼白,渾身哆嗦着,她們互相攙扶,慢慢挪着步子…… 此時同類相殘、相侮的情景,我實在沒有勇氣寫出。之所以還要點到這些,也是看到近來有人歡呼文革,這些人大概不知道文革還有這麼醜惡、血腥的一幕。 攻下大樓後,遊行隊伍繼續前進。在城裡轉了幾圈,來到市郊烈士陵園。陵園殘破不全,一派蕭條景色。遊行隊伍轉來轉去,最後在一片空場停下,總部幾個大頭頭簡短講話,“烈士”的父親也講話,大致是感謝同學們的意思。遊行就解散了。 後來我聽說,“烈士”的父親堅決不同意將兒子的骨灰葬在烈士陵園。幸虧這位父親還算清醒,若在群情激昂中,昏了頭,懵了心,將兒子葬在烈士陵園,誰知道以後是什麼下場? (鳳凰博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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