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原因，每每看蕭紅就會想到張愛玲。同一個時代裡的人？都是才女？雖然此才女非彼才女，終究都是才女，不是嚜？只是，蕭紅給我的感覺似乎要模煳的多。就好像看一張年代久遠的相片，退了色，人的眉眼便不那樣清晰分明了，到底又有了一種異樣的朦朧的夢幻一樣的美來了。蕭紅自有蕭紅的美，而且亦是美得要叫人驚嘆的。

 

不記得哪裡看見的了？是說有才的人往往比較寂寞孤單。《紅樓夢》裡的才女林黛玉、妙玉都是寂寞的。蕭紅，亦是寂寞的。

 

蕭紅真的是寂寞的。讀《呼蘭河傳》，前邊的序是茅盾先生作的，竟通篇都講的是「寂寞」。——蕭紅果然是寂寞的？就好像茅盾先生這樣寫：「二十多年來，我也頗經歷了一些人生酸甜苦辣，如果有使我憤怒也不是，悲痛也不是，沉甸甸地老壓在心上、因而願意忘卻，但又不忍輕易忘卻的，莫過於太早的死和寂寞的死。」蕭紅死的太早，死時31歲。蕭紅死的好寂寞，她嚥最後一口氣時，許多朋友（她想看見的、希望看見的？）都不在她面前，她就這樣帶着寂寞離開了這個人的世界。死後，蕭紅的墳墓又寂寞地孤立在香港的淺水灣了。如今，淺水灣可還有蕭紅的墳墓嚜？果真還在，我想也依舊是寂寞的罷？就好像茅盾先生寫的那樣：「在游泳的季節，年年的淺水灣該不少紅男綠女罷，然而躺在那裡的蕭紅是寂寞的。」

 

人，最逃不開的是宿命，所謂「人的命，天註定」。或許，蕭紅的命便是「寂寞」？

 

蕭紅從小便是寂寞的罷？《呼蘭河傳》的最後，蕭紅這樣寫：

「呼蘭河這小城裡，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現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有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從前那後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裡的蝴蝶，螞蚱，蜻蜓，也許還是念念仍有，也許現在根本沒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陽是不是還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黃昏時候的紅霞是不是還會一會工夫會變出一匹馬來，一會工夫會變出一匹狗來，那麽變着。

這一些不能想像了。

聽說有二伯死了。

老廚子就是活着年紀也不小了。

東鄰西捨也都不知怎樣了。

至於那磨坊裡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則完全不曉得了。

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什麽優美的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卻忘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裡了。」

蕭紅的幼年是寂寞的，最後寫幼年的故事時亦是寂寞的。——蕭紅與寂寞如影隨形。

 

其實，蕭紅原也想着要逃離寂寞的罷？否則，她不會逃婚，是不是？只是，蕭紅不想到的是第一次出逃非但沒有擺脫寂寞，倒愈發困頓了她。不得已，蕭紅求救於報社，不想到，就遇見了一個男人，一個她終生都沒有能夠不愛的男人，蕭軍。蕭軍卻並不是蕭紅寂寞的解藥。雖說蕭軍解救蕭紅於困頓，到底蕭軍是蕭紅對的時間裡遇見的錯的人。——蕭軍跟蕭紅，是兩個星球的人，可以惺惺相惜，卻無法「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然，蕭紅後來的丈夫端木蕻良亦非她的寂寞解藥。我不知道蕭紅為何會在蕭軍之後選擇了端木。因為比起來蕭軍，端木過於文弱書生氣了。蕭紅已經是依人小鳥似的一根藤，端木卻似乎並非大樹。所以，端木怎做得了蕭紅的寂寞解藥？蕭紅一直都是寂寞的。

 

都說作家是孤獨的人。是的呢。一個過於熱鬧的人應該不會是一個出色的作家罷？作家，必須耐得住寂寞。張愛玲的孤獨寂寞不是一般的孤獨寂寞。當然，張愛玲是將自己站成了一棵遺世獨立的樹一樣的女子，過於高了，人只能在她的周遭看了她，近不得她的身的。蕭紅亦是才女子，是作家。但是蕭紅不比張愛玲那樣特立獨行。或許，跟兩個人成長的背景有關係？張愛玲到底是大家子的背景，儘管已經落沒了，終究底氣在那裡的。就是胡蘭成寫的：「又有一等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她們看人看出身，我就與她們說愛玲的家世高華，母親與姑母都西洋留學，她九歲即學鋼琴，她們聽了當即吃癟。」張愛玲的弟弟也說縱觀她同時代的女作家，竟沒有一個能夠比得她的身世的。蕭紅完全不同。蕭紅是東北小城裡走出來的女子，雖說家道尚屬殷實，卻也只在小城裡的人中間比的。所以，蕭紅無法像了張愛玲那樣孤高清絕，她是需要與人往來的。

 

蕭紅確也遇見了可以往來的人。在上海，蕭紅成為了左翼文壇裡的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蕭紅的《生死場》在魯迅先生的幫助下成為了「奴隸叢書」的主要作品出版震動文壇。按照時下的說法，蕭紅立刻就成了一位美女作家。當然，美女作家身後站着一位能者，——魯迅先生。蕭紅對魯迅先生是一種知遇之恩，但又有一種精神上的依賴罷？那個時候的蕭軍已經無法給了蕭紅多少精神上的撫慰了。魯迅對蕭紅除了欣賞她的才華之外，應該還有幾分對小女孩的憐愛罷？不是有說魯迅先生曾經指點過蕭紅如何穿着搭配？有人說，魯迅先生在蕭紅跟前從不高高在上，倒反露出的是一種柔軟的慈祥。蕭紅跟魯迅在一起的時候不感覺孤寂，——魯迅懂得她、關心她。所以，才有人說魯迅先生是蕭紅生命中溫暖的島。蕭紅與魯迅的交往是蕭紅生命中最風和日麗和溫暖的一段歲月。只是，魯迅先生於蕭紅倒真的有些「錯的時間遇見的對的人」的味道。魯迅，只能夠是蕭紅生命中短暫的溫暖客棧，無法解決她的寂寞的。

 

當然，蕭紅後來的丈夫端木蕻良依舊沒有成為她的寂寞解藥。蕭紅在香港的時候是很寂寞的。就好像茅盾先生說的，在香港，《呼蘭河傳》脫稿後，蕭紅原想着要去星加坡的，因為在香港蕭紅實在是太寂寞了，可怕的寂寞。她想離開香港而解脫可怕的寂寞。只是不想到終究是沒有去成星加坡——她病倒了。最終死在了香港，很寂寞的終了在了香港。讓人嘆息不已。

 

後記：蕭紅的文筆真的是美。《呼蘭河裝》裡讀到「火燒雲」一節，想起來小時候竟是在語文課上學過的。寫得多麽好呀！可惜，蕭紅離世的太早了！天妒英才？嘆！

依湄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