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布尼茨倫理觀的自由主義擴展 |
送交者: 比較政策 2014年10月18日16:01:02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萊布尼茨在“論科學的分類”中說:“科學就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物理學或自然哲學,…第二種是實踐哲學或倫理學,它教人獲得良好和有用的事物的辦法,並且不僅給自己提出對真理的認識,而且還有正當的事的實踐。最後第三種是邏輯學或關於記號的知識”[1]。對於萊布尼茨的倫理學,克魯包特金簡短地評論道:“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對於斯賓諾莎與洛克兩人的批評,他的將神學與哲學結合起來的企圖,以及他在調和天主教和各種新教教義及蘇格蘭學派與英吉利學派的倫理學的思潮的計劃中,都含有不少增益知識的材料,…然而他的廣博的才智,他的長於解說的能力,絲毫不能幫助他把哲學的泛神論和基督教的信仰調和起來,更不能幫助他把建立在人性的根本上的倫理學和建立在死後生活的信仰上的倫理學調和起來。”“萊布尼茨本人雖不曾得出結論說,我們的理性所包含的最高原則便是正義這一概念,然而他給這個結論開闢了道路。”[2]不過,萊布尼茨的理性倫理觀,在如以下的表述那樣:“…因此那受懲罰者是有罪的;因此他本來是能夠以別的方式行事的;因此他是有自由的;最後因此他是有自行決定的能力的。”[3]“超理性的也是很能被把握的,…我非常讚賞,先生,您要把信仰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4],更重要的貢獻在於擴展了(即使在上帝名目之下的)自由主義的方法論。 巴金譯文所用的英文版譯者注說克魯包特金所讀為萊布尼茨法文原著,可能沒有讀到諸如杜威《萊布尼茨論》(1888)、羅素《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批評性解釋》[5]等英文論述中對萊布尼茨倫理學的看法。不過,哲學史專家以外的作者難於把握萊布尼茨倫理學的部分原因也在於萊布尼茨的寫作過於分散龐雜,正如羅素很遺憾地指出那樣:萊布尼茨因為選擇投身社會政治事務,沒能寫出完整的大作表述他屢次提及的思想“系統”。[6]克魯包特金可能也沒有讀到羅素以前的費爾巴哈早期的重要哲學史著作《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敘述、分析和批判》[7]。倒是哲學專業的學生列寧在1914—15年間根據《費爾巴哈全集》1910年第4卷德文版本閱讀了這部著作,摘錄了大量原文表達對萊布尼茨的讚賞,包括如下的精彩評論:“如果生命的原則或內在的、自身的活動原則僅僅同物質的少部分或特殊部分相聯繫,那就完全違反了自然界的美、秩序和理性。”“個體性包含着似乎處在萌芽狀態的無限的東西。”“藉助理性作出最佳規定,這是自由的最高階段。”“萊布尼茨是半個基督徒。他是有神論者,或者是基督徒兼自然主義者。他用智慧、理智來限制神的恩惠和威力。但這種理智無非是自然博物標本室,不過是關於自然界的聯繫的觀念、關於世界整體的觀念。因此,他用自然主義來限制自己的有神論;他通過對有神論的揚棄來肯定、維護有神論”。可惜,列寧對萊布尼茨的興趣,主要是從費爾巴哈“對康德的嘲笑”、“康德主義=陳舊的破爛貨”等唯物主義特徵發現萊布尼茨很“有用”:“大概馬克思就是因為這一點而重視萊布尼茨,雖然萊布尼茨在政治上和宗教上有‘拉薩爾的’特點和調和的趨向。”[8] 現在中文世界裡關於萊布尼茨的文章雖然很多,但都以中文譯本為準。我注意到有些譯法不同尋常,如determination譯為“規定性”[9]而不是“決定論”或“確定性”,final cause譯為“目的因”[10]而不是“終極因”,modification譯為“樣態”[11]而不是“修改”,agent(s) 譯為“原動者”[12]而不是“代理”,testimony譯為“證明”[13]而不是“見證”。此外,除了經常被加入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政治性前言,譯著也常常插入一些奇怪的後語影響讀者的觀念,如“普魯士的國家哲學家們,從萊布尼茨到黑格爾,都致力於推翻神……(馬克思)”,“萊布尼茨通過神學而接近了物質和運動的不可分割的(並且是普遍的、絕對的)聯繫的原則。(《列寧全集》38:427)”[14]而沒有感到引用的這兩位“革命導師語錄”的矛盾;“馬克思…函告恩格斯:庫格曼在我生日給我寄來萊布尼茨工作室里的兩條壁毯…愚蠢的漢諾威人…。恩格斯當即覆信道:資產階級破壞萊布尼茨舊居文物的行為,是非常普遍的現象”[15]這一類對準確理解原著毫無幫助的插曲。中譯本更多的狹隘導向還在於“權威性”註解,例如“萊布尼茨雖然是個唯心主義者,但由於有些辯證觀點,有時倒是能抓住霍布斯以及洛克等經驗論者一些形而上學觀點的弱點。”[16]“萊布尼茨的這套觀點,不僅鮮明地表現出了他片面抬高理性而貶低經驗的唯理論的立場,而且是有濃厚的僧侶主義色彩的。”[17] 萊布尼茨把調和理性和信仰作為自己畢生的使命,反映了當時的啟蒙主義者的普遍信念,與笛卡爾、斯賓諾莎為人類精神提供了新的方向,特別在他的最傑出門徒康德那裡“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發揮光大。如果大器晚成的康德少活二十幾年(從1781年出版《純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到1804年去世),他可能只被記住為一個在萊布尼茨巨人影響下的小人物而已[18]。正因為如此,Rawls從康德的倫理學出發、為了理解康德倫理學反過來挑選萊布尼茨的不成體系的倫理觀念的做法是值得借鑑的。他指出萊布尼茨倫理觀的兩個特徵:形而上學的完善主義metaphysical perfectionism和作為活動物質active substance的精神的自由。前一個特徵主要糾纏於經院哲學[19],與斯賓諾莎、休謨、康德都形成對照,本身沒有多大獨創性[20]。例如本文第一段所引,萊布尼茨的自由意志是從消極必要性(惡)推演而來,也已經被許多中文論文轉引[21]。後一個特徵才顯示出不同於笛卡爾和斯賓諾莎機械論物質觀,萊布尼茨的精神的自由可以思考、商討、並按自己的理性(法律)自發地、自願地行動[22],“他[精神]的系統可以容納各種形式自由倫理生活”[23]。在《神義論》中,萊布尼茨闡明自由“包括對於所商討的物體的清晰認識的智能,作決定的自發性和排除邏輯與形而上學要求的偶然/可能性”[24]。Rawls認為還要加上個體性[25],其實這已經包含在萊布尼茨的觀念中,因為只有個體才具有這樣的自由特徵,而且“任何世界的每一個可能的個體在他的概念里就含有他自身世界的法規”[26]。萊布尼茨甚至說:“頭腦或理性的心靈是小上帝,按上帝的形象造成,有神聖光芒的微亮”[27]。這正是萊布尼茨倫理/道德哲學的精髓:在(上帝預定和諧好的)最好的世界裡,每個人仍然、必須有遵從理性/自然法規的個人的、自發的自由(意志),以及相應的責任[28]。 正如費爾巴哈評論的那樣:“斯賓諾莎的哲學是把遙遠得看不見的事物映入人們的眼帘的望遠鏡;萊布尼茨的哲學是把細小得看不見的事物變成可以看得見的事物的顯微鏡。”[29]擴展萊布尼茨倫理的自由主義,還得借用來布尼茨力圖擺脫的斯賓諾莎的望遠鏡:更徹底的理性(自然神論)。沿襲也是科學巨人的萊布尼茨本人擅長的論證,用統計力學和依靠統計學發展出來的社會調查法、處理大量數據的計算機等科學技術,我們可以從方法論上解決研究大量微觀個體(“單子”或個人)的宏觀現象的問題,形而上學觀念上的全能上帝也不必要了。例如,在一個封閉的系統的體積(無論形狀)和一定溫度下,我們不知道其中的每一個分子的運動狀況[30],但我們不必要知道每一個分子的運動狀況,卻可以通過可以統計分布測量系統整體的運動強度(壓強)。同理,人類知識的進步幫助我們越多地理解和改善社會秩序/規範,就越大地增加個人的自由,而得到更大自由的個人更能自覺服從道德倫理,把別人也作為目的而不是手段,自發自願地奉行安那祺/自由社會主義的道德規範“把萬人的自由作為自己的自由”,康德式的自由、自為目的的、理想的道德社會就不僅只是觀念的,同時也是現實的了。[31] [趙京,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2014年10月18日第一稿][1]《人類理智新論》下冊第21章634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哲學,1982年。 [2] 克魯包特金著《倫理學的起源和發展》,巴金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6月版《巴金譯文全集》第10卷,第233-234頁。 [3]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第十七章論理性,571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這一章第578頁又進一步重複論證。重點是原文所加。 [4]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第十七章論理性,594-595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哲學,1982年。重點是原文所加。 [5] Bertrand Russell, A critical exposition of the philosophy of Leibniz, with an appendix of leading passages. Cambridge, 1900(克魯包特金著《倫理學的起源和發展》,巴金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6月版第235頁錯印為1990)。在最後的第十六章,羅素簡要歸納萊布尼茨的倫理學。中文譯本《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批評性解釋》,譯者段德智/張傳有/陳家琪,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2010年(筆者沒讀到)。 [6] 不過,包括羅素在內的寫出好幾本完整作品的作家也不一定能有萊布尼茨那樣的獨創性。 [7] 寫於1836年,出版於1837年。塗紀亮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98-01。 [8] 列寧:“費爾巴哈《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敘述、闡發和批判》一書摘要”,載於1930年《列寧文集》俄文版 第12卷,譯自《列寧全集》俄文第5版第29卷第65—76頁。中譯引自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http://cpc.people.com.cn/GB/64184/180146/180287/10908473.html [9]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譯名對照表第653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0]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譯名對照表第659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1]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譯名對照表第669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2]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譯名對照表第670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3]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譯名對照表第673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4]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萊布尼茨生平和著作年表第679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5]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萊布尼茨生平和著作年表第729頁,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6]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第458頁注,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7] 《人類理智新論》下冊第471頁注,陳修齋譯,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1982年。 [18]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 His Metaphysical Perfectionis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05. [19] 笛卡爾也出身於經院哲學(直接畢業於耶穌會學校),但明快地排脫了天主教義,怪不得與他同時代的科學家帕斯卡說:“我不能原諒笛卡爾;他在其全部的哲學之中都想能撇開上帝。”見趙京“笛卡爾主義的神髓”,2014年8月21日。 [20]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 His Metaphysical Perfectionis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07. [21] 例如,趙林“論萊布尼茨的神學思想”,(香港)《道風:基督教文化評論》第24期,2006年春。 [22]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I: Spirits as Active Substances: Their Freedo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24-125. [23]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I: Spirits as Active Substances: Their Freedo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30-131. [24] Theodicy §288. cited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I: Spirits as Active Substances: Their Freedo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31. [25]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I: Spirits as Active Substances: Their Freedo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32. [26] Leibniz-Arnauld Correspondence, p.43. cited John Rawls,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Leibniz II: Spirits as Active Substances: Their Freedom.HarvardUniversityPress, 2000. p.125. [27] Leibniz Philosophical Writings, New System §5. JM Dent $Sons LtdLondon, 1973. p.117. [28] 這一面特別主要靠康德來完成,特別是因為在康德那裡上帝幾乎完全被理性取代,個體的道德責任(把人作為目的而絕不是手段)是自由的必需條件。 [29] 列寧“費爾巴哈《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敘述、闡發和批判》一書摘要”俄文編者加入的費爾巴哈原文,載於1930年《列寧文集》俄文版 第12卷,譯自《列寧全集》俄文第5版第29卷第65—76頁。中譯引自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http://cpc.people.com.cn/GB/64184/180146/180287/10908473.html [30] 按照海森堡的不確定性原理(又譯不確定原理、測不準原理),粒子的位置與動量不可同時被確定,位置的不確定性與動量的不確定性遵守不等式。 [31] 趙京,“作為觀念與現實的康德至善召喚”,2014年7月25-3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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