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与任志对话:纪念李三友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0年08月30日02:44:51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杨帆与任志对话:纪念李三友
刚上四中,我们就知道高二的孔丹、秦晓、李三友是三好学生,我尤其关注三友,他的小儿麻痹後遗症比我严重得多,走起路来很瘸,但他不拄拐;人很达观,没我那么大的精神负担。他每天练双杠,双臂肌肉很发达。 1990 年我40 岁,从天津开发区回到北京,我姑姑杨荣梅文革前就是西城区教育部部长,中学那些校长书记,政治辅导员从刘铁岭到马凯,从入党到提拔,都是她们负责培养。我姑姑80 年代末在西城区委当副书记,当时陈元是书记,马凯是计委主任,三友是组织部长,1990 年他们都已离开。因这点关系,三友招待了我一下,我为当年四中革命委员会隔离审查他的事道了歉,以後认真谈过几次。 李三友说,社科院太多人卷入风波,有人建议解散,问我站在知识分子立场上有何看法?我说如没了铁饭碗,知识分子闹事就更厉害。这在风波前就看出来了,凡辞职的,没工作的主张大闹,凡有工作的就讲策略。古代王朝也是养一大批知识分子在都城,有相当言论空间,上书朝廷提意见是常事,不仅在道义上受到赞扬,且有制度保障,只要不上山造反就不管,有了成就还要提拔。三友听了很满意。以後中国社会科学院有了大发展,我也在经济研究所工作9 年,有相当的研究和言论空间,这是维持社会活力和稳定的重要原因。 我问三友:当年四中红卫兵不让我加入,说父亲入党时间要在1945 年以前,我参加造反派是逼上梁山。你们当时是红卫兵领导,为什么不能灵活一点啊? 三友说,哪有这规矩?是初中学生不懂事自己胡来。我们在高三,一直不同意血统论,我父亲级别也不高啊。也有同学挑我血统不够高贵,结果大家都不支持他,自己讨了没趣。 三友去内蒙插队数年实在很苦。我问你的腿如何能干农活?他说我在牧区放马,没干农活。其实骑马也很困难,他对于自己的苦难说的很少,总是轻描淡写。 张炜1989 年在天津开发区辞职,在家被监视居住两年, 每周带儿子来北京治白血病,我是开发区研究所所长,风波前已回北京,去他家看了5 次,并介绍他和三友认识。三友说张炜是“标准的正局级干部”,我希望他能在合适的机会推荐张炜出来工作,他也同意了。可惜张炜志不在此,去了国外,至今不得回来。 三友文笔好,文革期间写了许多重要文章,如《西纠通令》,在《解放全人类》小报发表长文,主题是“从解放红五类到解放全人类”。孔丹後来也解释过,用这个题目,是劝“老红卫兵们”想开一点。他们当时的思想水平,显然高于一般干部子弟很多。 三友是受过大苦之人,但为人谦虚平和,能团结人,虽父亲级别不是很高,仍能在高干子弟圈里有地位,是公认的“明智”人物。我称赞他这一点,他笑笑说:有时是要有一点“以柔克刚”的功夫。 我1990 年写《共和国第三代》,要写高干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关系。我说:阶级斗争论认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主要矛盾是地主和农民的矛盾,有点简单化。其实体制内部阶层之间的关系也很重要,否则社会就只有革命没有改良和改革。我们很强调西方历史上“贵族和平民”的矛盾,却忽视中国历史上类似的关系。贵族特权是客观存在的,但中国用制度化的科举方式,相当高明地调节并缓和了这种矛盾,这是中国文化的高明之处。三友赞同我的意见,还特别提到,他和新四中公社的任志等,在内蒙插队时充分交换了观点,非常一致。他们当时说了什么,我没有问。 我在《共和国第三代》里假设了“高干子弟与平民子弟” 关系的理论框架,主要是1964 年到1968 年。插队後大家都是知青,接受工农兵再教育,面临生存问题,就比较一致了。改革开放後社会有了根本变化,制度上的出身歧视基本取消。我1990 年出版《共和国第三代》他和马凯,刘源都说好。可惜三友英年早逝,这本新回忆录,已不能再向他请教了。 2020 年我写回忆录,边写边发。《纪念李三友》一段传到任志那里,他是67 届四中高二二的,我们“初二二”的哥哥班,碰巧任志和他弟弟任小京都是北京第二实验小学的。但我们直到2020 年才第一次通话,这地球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任志回忆:“1971 年7 月20 日至27 日我和陈小田、陈捷一起去牧区,原计划去东乌旗看陈捷的妹妹,不想所搭汽车走至阿巴嘎旗死活不搭我们了。正在无奈之时,意外遇见秦晓和李三友,他们热情请我们去他们所在的伊和高勒。我和三友至少深谈过两次。话题从关押三友开始,我说那时伤害了你,挺对不住你的。三友沉思片刻,眼睛凝视着前方, 说确实很痛苦,算了不提它了。 任志说:当时谈了什么记不清了,但干部子弟问题是绕不开的。 任志向我提到,北京四中有许多北京市领导干部的子弟, 如书记彭真的儿子傅洋(68 届高一)、傅亮(68 届初一); 副书记赵凡的儿子赵洁冰(67 届高二),文教卫生部长崔月犁的儿子张晓彤(67 届高二三)等。李三友(66 届高三) 的父亲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任志的父亲是市委组织副部长任彬,母亲杜若是西城区委书记兼区长;我大姑,大姑父,二姑父,解放前均为中共北平地下党,直接归彭真刘仁领导, 我父亲杨荣申在北京市委政治学校,为政治经济学主任。二姑参军转业以後,到西城区委教育部,後来任副部长。我父亲这一家都是北京市委一脉的。 任志说:北京市委干部子弟有以下特点: 第1,受共产党正统教育最严格,自幼培养了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北京市委抓得很严,不搞特殊化,子弟们大都艰苦朴素,平易近人,严于律己,学习也比较好。 “小学至初中我看三类书,一是苏联革命文学,革命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普通一兵》,《青年近卫军》,《古丽娅的道路》;儿童文学作家盖达尔的作品,电影《培养勇敢的精神》;《剑与火》,《夏伯阳》。还有《牛虻》等。 第二类是中国革命回忆录:《钢铁子弟兵(三集)》,记得第一集封面是“艰苦的岁月"雕塑,一个老红军战士在吹笛子,一个小战士依偎在他身边仰头聆听;《红旗飘飘》,《星火燎原》,《志愿军一日(四集)》,《长征记》等。 第三类,建国後的小说,王愿坚短篇小说《党费》,《七根火柴》,《烈火金钢》,《铁道游击队》,《红旗谱》,《青春之歌》,《吕梁英雄传》,《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创业史》等。” 看到任志开的这个书单,原来他们比我多上三年中学,读的苏联东西更多。我曾问大姑他们年轻时学过《共产党宣言》吗?她说那是解放後去党校学的。抗战时期她是中学生, 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地下抗日活动。当时左翼思想界影响最大的是苏联文学,大家都看高尔基的作品。 我们的中小学,从学校,家庭到课外读物,都充满着革命理想主义,提倡爱领袖,爱祖国,爱集体,爱学习,爱劳动,学习雷锋,共产主义世界观,集体主义道德观,英雄主义人生观,老三届的“三观”在认识上就是这样形成的,以後又在实践中加以巩固。 第2,受文革冲击最早,最残酷。 文革前,彭真领导的北京市委,和林彪康生江青的“极左”路线,矛盾越来越激烈。以至于林彪委托江青去上海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江青说:为什么要请你们解放军“尊神”来上海开会,因为在北京毛主席的话没有人听了,有八个字形容叫“针插不进,水泼不进”。1965 年姚文元批判《海瑞罢官》就冲着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来了。到1966 年初更不得了,我听到长辈们议论:吴晗只是历史学家,但现在批《三家村》邓拓、吴晗、廖沫沙,问题就严重了,邓拓是北京市委分管文教的书记,牵连北京市委啊。 没几天,“彭罗陆杨反党集团”就被抓出来,北京市领导干部大多数成为“黑帮分子”,如刘仁,邓拓,吴晗等,许多干部被迫害致死,也包括任志的父亲。幸存者被抄家,批斗,隔离审查,去干校劳动,八九年之久不得回家,孩子们不过十来岁年级,被迫去农村插队,一家人天涯几处,骨肉分离,能活下来,已属万幸。 第3,这批干部子弟没享受过“红五类”的荣耀,没资格参加红卫兵“破四旧”去抄家打人,而是和“黑五类”一起被抄家,看着自己父母被揪斗,被痛打,被劳改。他们不能参军进工厂,只能“上山下乡”,不能当民兵,不能入团入党,很难被推荐上大学。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从革命接班人到“黑帮子弟” 的反差太大,自幼培养的“革命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作为信仰支持他们度过炼狱般的10 年。这是其他青少年所不具备的经历,甚至为历史罕见,在严重的政治迫害下能坚持下来,遂成为宝贵精神财富。 任志说道:“我们受前苏联革命英雄主义教育较深,如保尔·柯察金和卓娅。一直严苛要求自己,有时近乎残酷, 用以磨炼意志力。这在三友身上更突出,我觉得他的肝癌是过劳造成的”。 (任志1968 年9 月赴内蒙土黙特左旗插队;1974 年2 月回京在中学任教;1980 年至2000 年在北京市政协工作, 曾任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辑、办公室主任,办公厅秘书, 研究室副主任,《北京观察》杂志社社长,北京市政协委员; 2000 年任北京市档案局副局长,2008 年退休)。 2020.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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