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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波在青岛的日子
送交者: 芨芨草 2023年07月25日23:00:45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波在青的日子

刘路

 

有好几次,朋友希望我写一写2005年夏刘到青度假的那段经历波入候,获奖候,波去世的候,我几次打开电脑,又几次关上。茨威格们这代人必须彻底学会不去缅怀失去的西,在一个人的生活中,被忘却的一切,其早已被他的内在直所判定。它必被忘却,只有自己想保留的一切,才要求他人所保留下来。

但是,我真的能忘却那段日子?即使光已去了十八年,凉风习习的盛夏海,佳木吐翠,空气香甜,碧的天空中朵朵白云。上浅色的夏装的人高采烈,,在泉湾的沙上踏浪,起舞。刘霞开怀的笑波爽朗的笑声,真的能随而逝

是的,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与代的命运相,人也不得不被迫服从国家意志,但每一个代也有她最秀的儿女起来抗争,即使共同的命运是会将他拉扯去,碾为齑粉,成为牺牲。

2005年,是较为宽松的胡温期,身处这个六月雪的当下,很多人会缅怀那个年代。我不能免俗,在波去世六周年的日子,写下段文字,留后人。

见晓

我和波在理杜斌案件过电话,后来,我出差去北京,正式认识了刘波。

得第一次面是在他家楼下的一个菜里,我和新京陈记者、青年政治学院的见晓波,两人都是我朋友,跟波也是熟人。

晚上九点多,我们给他打了电话,在餐里点了菜等着。一会儿波来了,进门说:后面跟着尾巴。

波剃着光,戴一付深度眼。肤色瘦黑,看上去很述扮演的影《渡江》里面的情报处长

个形象从此深刻地嵌入我的记忆渐渐与古希腊城邦里披着袍赤着双足在广跟人辩论格拉底重合,成我人生的启蒙者。

我探往包房外看,一个便衣跟来,坐在斜着我包房的一桌子上,也不点菜,埋伏在那里,不瞥我一眼。

这时饭店女服务员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圆圆西,看上去像是个呼叫服电铃。她倒了茶,走了。

随手把那西翻来,关了开关。

波笑道:没用,她会再打开,外面的人想听根,他听

果然,没几分,那个服务员来,把那玩意儿打开,:本店的特色服务项目,需要添水加菜就按

陈记:我不需要你的特殊服,就聊会天儿,你可以离开了。完,又把电铃关了。

那个服务员讪讪走了,波苦笑道:何必难为她?我一年到有小半年享受种待遇。

那天晚上我聊了很久,聊天的内容因年代久都忘了,只有一个细节还记得,我对晓,北京的受,何不到外地去走走透透气?

道,也不是没出去,走到哪里,都有尾巴跟着,我离开后接待的朋友就被找去问东问西的。总给人添麻 得出去了。

聊到半夜,我出去上所的候,发现跟踪而来的家伙挪到最靠近我包房的一桌子上,伏在那里装睡————听。

20055月初,我在MSN对晓,青气候宜人,冬无寒,夏无酷暑,警方我也客气,不妨来青走走。那年正举办世界杯足球波是个球迷,能否找一个靠的安静住所,他打算着刘霞来青避暑,看世界杯。

我在海路找了一家由墅改造的度假酒店,就是浩瀚的黄海,礁石嶙峋,海浪拍岸,境幽静,景色迷人。更方便的是家酒店所在的小区有清公司的一栋别墅,清公司是我的常年法律顾问单位,墅里有我的一个房面十分方便。

我把酒店的情况了照片给晓波,波很意,决定三天后到青避暑。

跟「一订协议

公安局一得到刘波要来青的消息,十分紧张说还开了会研究如何应对

老牟、老两个处长来找我,把我接到八大关紫关路的一安全屋。是一幢米黄色的二欧式建筑的小楼,是一个丹麦工程的杰作。墅一楼有会客,餐,放映室,阳光房。二楼是卧室、房和小酒吧。四周高上爬了青藤,还围铁丝网。这栋房子最早是一个德国法官的,后来是日本兵司令的外宅,最后成了国民党海少将的官邸,19496月青岛沦陷,房子被市公安局接收,成了一的安全屋。

老牟的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你干的好事!把波勾引到青来,你不知道他是天字第一号人物?你添了多大的麻

我早料到波来青会找麻,早早准辞:波老来青避暑,我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世界杯,怎么您添麻了?他如今不是一介平民,又不是中央首干嘛那么紧张

老牟又要作,老圆场:好了好了,来就来吧,过这人是你招来的,你得任。

我知道他会提要求,答道:您,需要我什么任,看看我柔弱的肩,能否担起来。

杨说次公安部同意他来,部里有具体要求,需要你做的,就是跟刘波沟通一下,三条,答,我不会找他麻

:哪三条?

老牟:第一、到青后,不能跟这边的异人士聚会、联络;第二、不能到大学里去演。第三、什么候离开青,跟我打声招呼。

:青的异人士具体是指

老牟反我:你不知道?

摇头

老牟:装傻。主要是牟珩、姜福青山等等。

:我到青不多久,跟老牟老姜些人都不熟,我想波来度假,估也不会什么人。另外两条,应该问题。不要等晚上我跟他确后才算数。

处长见我基本答了他的要求,和下来。

:我也有个要求。

老牟老笑了:你有要求?说说看。

我道:我在北京的候,波老师说他以前也去杭州等地,当地警方非常讨厌,整天牛皮糖似的跟着,还骚扰待他的那些当地朋友。如果波老了你的三个条件,我希望你们别像杭州那帮人一样让他生

和老牟交了一下眼色,老牟请晓波老放心,只要他格遵守我提的三个条件,我们绝骚扰他,面都不

老牟斩钉我非常意外。有一点我印象深刻,从此之后,一直到我离开青去了美国,三年多时间里,老牟老只要提到波,都跟我一个口气,是称呼波老

晚上我跟波在MSN了白天警察提出的要求,道:可以答,我次去就是度假嘛,不会人家找麻

波在青的快乐时

没有高517日,波和刘霞坐北京到青绿皮火来了,他我安排的海酒店很意,白天在里看世界杯,晚上二三点和刘霞跑到海听涛声,吹。刘霞了好几个丑陋怪异的布偶,在海上、礁石上出各种造型,用反相机拍。刘霞是个人,艺术家,波一也剃着光,她阳光、开朗,地咧着嘴巴大笑。我安排了两个女律陪她逛街,吃美食,她都喜刘霞爽朗笑的性格。后来波入,刘霞在家和监狱间终年奔波,患上了重的抑郁症。我以想象,那么开朗的一个女人,要受多大的苦才患上种可怕的病啊。

我遵守协议,没安排的异人士(不起牟珩姜福先生),但我也没有无所作,邀了深圳的达功先生和南的文广教授来青,常去云霄路海街,波喝美酒,吃海,游山。波不喝酒,抽烟也只抽当年的普通牌子中南海,刘霞喝酒,文广教授能喝啤酒,达功是个酒仙,酒啤酒喝不过瘾,再一瓶高度白酒自己喝。

教授是山大学毕业的,当年的山大在青,后来院整,山大搬去了南,留了一个海洋系在里,几,成了如今的中国海洋大学。海大的校园就是山大的老校园,教授陪着波在海大校园徜徉往返,今追昔。只是校园的莘莘学子并不认识的老校友,更不认识当年天下的乱黑手波。

达功在里呆了几天就回了深圳,教授陪波去逛山。在路上,教授,他爸爸当年是国的海军军官,曾山一跟日本人打仗。教授文革束后写文章批判毛泽东,被以反革命罪判刑七年。教授在不甘心浪费时光,写了很多文章,考到可能不出去,就把每一篇文章开写上致中共中央总书记或者国家主席,等于是最高领导人的上方不敢销毁,都 存放在一个特定档案袋里。教授后来平反出,向方追回了,整理成两本,在香港出版。

20188教授在南家中接受境外媒体的采访,被警方走,从此生死不明,国内多次出他的去世息,有20188月遭非法拘禁后不久被迫害致死,也有年后他仍健在但已神志不清,却一直都没有得家属的确然笔会会友一直怀念他而仍在努力查证

波到青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约见《束星北档案》的作者,《青》的刘海先生。波跟他在海边谈了一下午,希望他能接受独立中文笔会颁发的自由写作的是刘者身在体制内,接受了份殊荣就很再留住碗,只能婉拒。

波在青些活一无所知,也就是本信守了承没有骚扰、跟踪。不也不是对晓波完全放任,后来惹出一个乌龙,我一个平度老在啤酒城后面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装修豪野开,无人居住,问晓波愿不愿意搬去。因可以省去酒店用,波当然愿意,立刻就搬家。波那时还没有手机,用的是我的另一部手机,我在新房这边收到他的电话:有人找麻,酒店拖拖拉拉不给结账

我一下子就明白是一搞的鬼,牟打电话质问们为何不守承。老牟却气哼哼地:你怎么倒打一耙呢? 刘老要走,何不打个招呼?

我明白搞了个会,解释说:我给晓波老另外找了个的房子,就在啤酒城后面的小区,波要走能不告们吗

老牟他仍然不放心,波的开到新居所的候,他车还一直跟着。

老安

老牟事后跟我,刘波是天字第一号大人物他的关照程度超级领导。按也不是个小地方见过世面,中央任和任政治局委以上级别的官乎每年都来青避暑,他也从来没有紧张过

老牟心有余悸地告我,你知道?老安也在着呢。好歹没出事!

老牟老安,就是国安。我南的候,就被安全厅盯上。到了青,明着是公安局一在管我,暗地里青的老安从来没有放弃我的控。

2005117日,紫阳去世,他MSN上盗用了我同学的号,打听是否要去北京富胡同。我,不去,打算到市政府前的五四广献一束花,聊表心意。

了一束黄色菊花,来到五四广五月的雕塑下,发现有好几个人鬼鬼祟祟拿着相机在拍照。我立改了主意,捧着花去市政府,打算把花放在市政府口。紫阳好歹当党的总书记,政府理,我作公民祭奠他,不是正找青委市政府

五四广跟市政府隔着香港中路,我由南往北走,个人一开始是不近不地跟着我,要过马路的候,发现了我的意,四面围过住我,其中一个高个子年 你的花不能送到市政府去!

五四广是个热闹的地方,游客如,我试图吸引游人的注意,故意大声喊道:你呀,管得着

四个年成一堵人住了我的去路,他一个个板着面孔,一声不吭,狠狠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年点的开口道:找麻,你不是打算把花放到五月下面 是放那里吧。

我一下子明白来,他就是网上冒充我同学的人,老安!我曾听老牟说过一嘴,老安也在着我。

不是老牟的人,事就有点麻。我知道老安非常阴狠,曾有个台湾商人在青大学旁边买了一地被他看上了,于是个商人就成了台这块地也被他弄去盖了家属楼。此事在青政法口流很盛,今天遇上了,我心有余悸,看看旁放着一黑色加务车,心想被他们绑了扔到山沟海角,那才是自找倒霉呢,好不吃眼前,我放弃那个冒举动,把花依旧放回到雕像下,拍照留念,施施然回家去。

事后老牟抱怨我:你惹他干什么?

:他冒充我同学下套,哪是我招惹他

又道:国内的事不是你?青那么多日、、台不去管,管我干嘛?

老牟口气道:在是猫狗竟食,逮着老鼠算的。

变脸说:我警告你啊,你少弄那些什么花呀草的文,去,我可不出你来。

老牟指的是我写的悼念紫阳的歌《开在胸前的小白花》,那首诗发在博网站上,我打印出来同菊花一起放在了五四广五月的塑雕下了。

老安找我麻才是开始,后来他们还抓了我的一个助理当特情,专门监视我,是后

波到青的第二天,我多年的朋友,也是律所的老板跟我,有几个朋友想请晓波吃

:都是什么人?

老板笑:一个窗口位的副处长,是六四学生,当年广。听波来了,很激,非要刘博士吃一同缅怀风云激的青春月。

我跟了王处长请客的事,波毫无戒意,着刘霞开开心心去了云霄路的一家高档海赴宴。

后来我知道,工商局外管理只是王处长的掩护单位,他的真身份仍然是老安。

那天王处长还带来了三个人,一女二男,都是年人。加上波、刘霞、老板和我,一共八个人,济济一堂,气氛烈。波不喝酒,侃起当年的往事,激情飞扬,滔滔不一点不口吃。王处长居然能完整复述波当年在念碑上的内容。他:刘老,我同学当年都把您当成明星一崇拜,特佩服您人在美国了,还飞回来参加运和勇气,堪比容啊。

吃着螃蟹,道:「我也没那么勇敢,当年到日本,听到国内戒的消息,一度打算机票回美国。突然听到去北京的登机广播,才心一横,是回北京吧,是死是活,就那了!」

还说了他被捕的经过:「开后,我被朋友送澳大利大使发现周舵、侯德健、高新都没在里,本来是四个人一起搞的事(指四君子四十八小时绝食),就我一个人到大使里,忒不仗,就借了个自行去找周舵果一出大使就被埋伏的便衣扑倒在地,扔到一面包上,戴上黑套,几条大用脚着我的,双手反着,双脚着。我当就想,下完了,他不会就这样把我弄到荒郊野外枪毙吧。」

波回起往事,哈哈大笑,客的几个人也各怀鬼胎地跟着笑。

还讲了侯德健的遭遇。侯德健因是台湾人,又在广上跟戒队谈判,把学生了出来,算立功。他关了半年就放了,出来后到处给不平,果被抓起来逐出境。逐的程特逗,先用机送到福建,再用军舰拦截了一艘台湾船,把侯德健扔了上去。台湾民不听流行歌曲,不知道侯德健的大名,怕带这么个大活人靠岸会有,就商量着想把他扔到海里。侯德健吓坏了,掏出身上 600美元,才回一条命。上岸后又被台湾警方抓起来,又判了非法入境罪,入三年。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久,大家都很尽波一直不知道王处长的真身份,后来好几次跟我提到他,说这孩子着我当年在广上的演

我心道,您老人家可真是宅心仁厚,心地良,一般人提到刘波,想到的就是那篇署名王昭的大批判文章《抓住波的黑手》,能16年前广场发言的人然是看着像做了功的。

波在青呆了二十多天,看完了世界杯就走了,本来想去海南,可北京那边临时有事,匆匆乘机回了北京。我想把那部手机送给晓波,但他没要,回北京后自己了一部。从此开始有了自己的手机号。

波的恩惠

波是我的恩,也是我一生的人。没有波,我只会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小律,没有波我在大早就入了,即使逃了《零八章》的那次名活,也逃不七〇九大逮捕。

第一代维权除了莫少平大律和他的徒弟几乎没人能幸存活。高智晟被判刑三年,放后被失踪,至今生死不明,郭国汀被刑拘后,写了悔过书自愿流亡加拿大,再新被教,健康被吊销执照,李苏滨、李柏光屡遭迫害英年早逝,我也于2008年第三次出访美国时选择流亡。

得当时晓波在网上我,你不回来了?

在犹豫。

:是因孩子

,也是了母。我母是个不字的女,皮薄,要面子,她不能理解我的思想,但她不能没有我个儿子。她生养的五个儿女中,我是她唯一的傲,如果我被抓坐牢,成国家的人,母一定活不了。

波很理解我的选择,他:那就回来了,留在美国吧。

把征集零八章海外名的箱交了我。

数天后波和被抓,国内的朋友纷纷传唤,有几个朋友跟我商量,能否替他扛着发动签名的事,我一口。国内安排了光明日报驻联合国者来找我,询问零八名的事,我根据定大包大,吹牛多少人是我发动名。那个姓走的候,我心里突然有所不安,他:你看,我回去会不会有麻?那位张记者回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至今得,像是在:你怎么能 么弱智的问题

我在儿子年到期前五天提交了庇(儿子的生日19871122日,美国移民法定,孩子21前算儿童,可以被申移民),我还记得那天是2008年的1117日。当零八303名人在海外的只有我和余杰,余杰回去了,被传唤架、殴打,几年后又不得不逃出中国,和我一入籍美国。如果没有波帮我下了决心,我可能跟余杰一回去了,但我很有余杰那的条件再逃出来,我的后半生大概就会在中国的小监狱和大监狱里度了。我的也不可能88龄还依然健在。都是波的大恩!

早在我承案件之初,波就告我,做律一定职业化,要把当事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是自己出风头名声。针对某些死磕律跟当局尖锐对抗的做法,波反复,律是救人的,如果自己都保不住,那就失去律的作用了。有的律在承案子被赶出法庭,甚至遭到殴打,海外媒体纷纷热炒,波不以然地,当律挨了打,不是光荣的事。

我承案件,也常有急躁冒,在法庭上呈口舌之快候,是批我,多向莫少平律。但是,教的曲子唱不得,我最终还是在杭州折戟沉沙。2007 给陈树庆辩护候,拿中共自己的报纸香港大公、文汇报四期刊登的照片,明六四屠的真性,被察官称作在共党的法庭上指控共,毫无念地了律师执业证

在青的那些日子,帮我了一套房子。我那时还在租房住,对买房下不了决心。波跟我到李村的金水路看房,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有100平米,每平米4000人民说这地方不,房子也好,价公道,

于是我花四十万下那套房,十年后儿子在长岛买房,老婆回国掉了房子,价格已翻了一倍多。

也是在青我加入独立中文笔会。

死国可乎

波在青候,是胡温的第一个任期,中国于政治上的小阳春,也没想到,松期会那么短。三年后,云突,利开了血盆大口。我流亡海外,因《零八章》第四次入2010得了诺贝尔和平

得大家欣鼓舞的候,政治黑幕有深刻了解的北京于建教授痛哭失声,波完了,他走不出监狱了。

果然,离刑满还不到两年的候,波被病死中!

有人,人类历史的每一次步,都是以牲她最的儿女作代价的。刘波就是那个代价,文广也是,我们这些人都是。

记记载,秦末二世皇帝暴虐无道,法令苛,百姓没有了活路,

陈胜吴广乃曰:今亡亦死,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光流二千年,同问题在我面前:

等死,死国可乎?

2023713波六周年忌日于纽约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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