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当年冠盖中华的脑子瞬间就把几件事捏合到了一起。雷允恭、洛阳、山陵副使、严重渎职,丁谓、开封、山陵正使、不在现场……但是是他指使雷允恭这么做的!
无中生有,但是联想无罪。
为了让这个创意变成现实,王曾又再次开动了脑筋,耍了个小花招。某一天,他像闲聊一样对其他的宰执大臣们说:“真遗憾,我到现在也没个儿子,太悲哀了……”
大家一致同意,这可真悲哀。
王曾继续说:“但幸运的是我弟弟有办法,他儿子一大堆,己经说好了,他分我一个,明天退朝后我就向太后单独请示。”
大家再次同意,没意见,而且目光中都显得非常的喜悦和暧昧。想不到啊,你王曾也有今天,这是也想像我们一样给自己未来的“儿子”讨恩荫(官宦子弟,不必科考就有出身)了。这很好,以后大家一般黑,你也就没法再拿这个跟我们唠叨。
于是第二天退朝后,王曾名正言顺地单独与太后会面。当他小心地说出把雷允恭和丁谓捆绑在一起销售的独特创意后,相信刘娥一定万分激动,恨不得跳起来紧紧拥抱他,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于万一。
她终于盼到了,原来真还有人敢于主动帮她去对付丁谓!要知道,不管多么强势的皇帝也需要臣子的辅助,就算强到了项羽的份儿上,也没法独自搞定天下。何况她只是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形势比人强,这之前所有的朝臣都沉默到底,就算她再心高志大,也只能选择忍受。
而这也正是王曾要耍这个花招的原因所在,他也拿不准冯拯、曹利用等人到底是何居心,是己经变成了丁谓的死党,还是居中观望。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哪一种,这些宰执大臣们都会单独瞒着他。
因为他从最开始时就摆明了立场,与丁谓势不两立。
在这种情形下,他才冒险先探明了刘太后的真心,确定好了共同对丁谓的大前提。可是下一步却仍然远远不到直接找丁谓麻烦的地步,他必须还得再确认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这件事做不好,他和刘娥就都是在找死。
另一个小花招,要让所有其他的宰执大臣们都表明身份立场,到底你姓丁还是姓刘,马上站好队伍!
理由非常正当,当山陵副使严重渎职,并且在渎职之前曾经请示过正使的情况下,是不是正使大人也要解释那么一两句呢?
所以丁谓被刘太后叫到了宫中,场面正规,由太后与皇帝垂帘问话。问题很严重,丁谓很重视,他集中精神努力辩解,要把自己和雷允恭的猪头行为区别开来。效果貌似也相当的不错,自从他开始演讲起,帘幕中就静悄悄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他,更没有呵斥和指责。于是他就不停地讲,再三地讲,直到突然一个小内侍出现,把帘幕拉起。
“相公在和谁说话?太后与皇帝早就走了。”
丁谓大惊失色,只见帘幕后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这不是申斥是蔑视,这不是指责是污辱!堂堂当朝首相,正在举国无敌的时候,居然被人耍得声情并茂的面对一团空气演讲!
当天丁谓窘迫交加,无计可施,没法愤怒更不敢请求接见当场质问。他只能选择手持笏板叩头退下,依礼回家听参。但是消息却迅速地传遍了开封官场,每一个稍有头脸的大臣们都知道了丁谓丁相公刚刚出了怎样的洋相。
更不用说冯拯、曹利用、任中正、钱惟演、张士逊、鲁道宗、吕夷简等顶级大臣。
这时就要重新讨论一下“沉默”的定义了。不说话决不等同于服从,当丁谓不留任何余地的打压寇准、李迪的时候,冯拯等人的确被这种杀鸡给猴看的场面给镇住了,但那顶多只是恐惧,却不是真正认命的屈服。审视一下这些人,冯拯,以当年寇准押着皇帝上战场的威势,他都敢在澶州北城的桥上跟寇准唱反调。你丁谓充其量只是比寇准坏,绝对没有寇准强,为什么要屈服?
曹利用,这是敢孤身入辽营,化身没毛铁公鸡的人,胆子能小到哪里去?再看鲁道宗和吕夷简,一个是未来的“鱼头参政”,让皇亲国戚恨得牙根痒痒却无可奈何;另一个,吕夷简是宋史中强到没话说的人。别人坏、抢权夺利打压异己,会招惹皇帝厌恶、百官围攻。可吕夷简争了一辈子权,打压了一辈子的同僚官员,还能让皇帝在他死后痛哭怀念!
凡此种种,这都是大宋朝的顶尖人杰,他们之所以沉默,原因和刘娥一样,都是在等着势态的明朗,至少要知道小皇帝的妈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替她出头吧?
联盟瞬间结成,大宋朝里最聪明(王曾)、最沉稳(冯拯)、最坚忍(曹利用)的几个脑袋彼此联络了一下,倒丁方案就此出台。
先从雷允恭着手,勒令其在洛阳陵墓处待罪听命,就算他手里拿着挪坟草图,证明自己是无辜的都别想踏进开封城一步。再查出来他盗用大内库金3110两、银4630两、锦帛1800匹、珠43600颗、玉56两以及各种珍玩器具无数,在六月份时下令把他乱棍打死,全家发配出京,到郴州编管。
这就给“擅移皇堂”罪定了性,一个从犯都这样重办,那么主谋应该怎样处理呢?其被砍性呼之欲出。于是在当年的三月初到六月份这段日子里,就有个课题比较有趣――请问丁谓丁相公的感受怎样呢?他会害怕吗?
答应是应该不会,因为他的前期工作做得实在到位,换了谁都老神在在。
文官系统里他己经唯我独尊,在武将一面他也震慑全国,让各方面军队都心惊胆战。当时的军中第一强人曹玮都被他轻松拿下,他还怕什么?
说一下曹玮,这时的曹玮正处于人生之巅,是宣徽南院使、镇国军留后、左卫大将军、容州观察使、莱州知州,并且具体职务是“镇定都部署”。这个官职在十年之前是整个宋朝的安全保障,是北方军队的最高首脑,镇州、定州方面的军区司令员。
回顾他的生平,曹玮没有经历过“雍熙北伐”、“澶渊之盟”那样的超级战役,在他镇守边关时,西夏、契丹都显得非常温柔,这也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他的军事生涯太过平淡。但这就跟治蜀的能人,宋史中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张咏一样,越是平静才越显出了他们的才能――与其成功救火,何如让火根本烧不起来?
就是这样的人物,官职方面除了没有枢密院和太子系统的头衔之外,己经在百年之后的岳飞之上,可是丁谓就敢动他。而曹玮的反应也跟后世的岳飞一样,甚至更彻底。接到调令,他把所有的亲随都留在军营,只带了十几个老弱残兵就上了路,并且全体人员都不携带任何武器。
让丁谓再找不到任何借口加害,他终于平安地解除了军权,回家休息。
可在事实上,这也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丁谓己经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英明神武,光芒万丈,神圣得没法侵犯。
但反观事后,丁谓会仰天长叹,后悔无及。不留余地,强极则辱,达到无可攀登的高度之后,无论向哪边走,都只有下坡路!时间来到公元1022年,宋乾兴元年的七月份,某一天午休,宰执大臣们在资善堂里共进午餐,突然间后宫宣召大臣们入见,但人人有份,唯独丁谓例外。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饭桌上。
一瞬间机警灵异的丁谓神色大变,他马上就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到临头,强悍无忌的心灵突然间变得懦弱,他生平第一次在人前露怯,向同僚们请求,希望能在太后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只见众位高官神色各异,像是己经离他很远,非常远,每个人都高高在上,神色俨然,向他优雅地微笑……只有钱惟演回应他:“当尽力,无大忧也。”但是旁边的冯拯立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钱惟演马上闭嘴,一行人再不耽搁,走出了资善堂,继续自己的富贵之路。
丁谓独自一人,面对残羹冷炙,这时他应该感激刘娥,他的人生正变得更加炫丽奇异。就在不远处,他的命运被自己的敌人们随意摆布,那像什么呢?像不像是刑场上的犯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怎一个屈辱了得……想不到他丁谓也有这一天!
那一天的片刻寂静,足以让他回顾自己的一生。应该清醒了,什么都是假的,他的聪明、能干、强悍甚至凶残,都是假象。说到底他冲不出时代的局限,具体点说是他败给了赵匡胤、赵光义还有赵普。
这三位帝国的缔造者给了文臣们空前的地位和权力,可也在暗中悄悄地把权力都渗了水,谁也别想真正的造反。想想看丁谓的发家史,他在真宗朝的得宠是因为满足了赵恒的拜神欲望,是个掏不空的钱匣子;在赵恒死前的三五年里一手遮天是因为赵恒己经神智不全;可只要是宋朝的统治者换了人,哪怕是个女人,都轮不到任何臣子兴风作浪(南宋除外,那始终是个崎形儿)。
对寇准、李迪赶尽杀绝能怎样?那也是刘娥的死敌,你越狠她越高兴;拿下了曹玮又能怎样,曹玮在战场上是潘美,在政治上像他的父亲曹彬,两方面都做得合理合法接近完美,你倒了之后曹玮仍旧会东山再起。而就在这时,你丁谓的命运己经成了冯拯等人嬉笑戏谑的玩具,随人家怎样开心怎么摆弄。
冯拯提起笔来很犹豫,他似笑非笑,想了又想,才对身边的参知政事鲁宗道说:“鱼头兄,你还记得五个月以前,鹤相(丁谓别号,当年的祥瑞事件里,他总以仙鹤云集说事)是怎么贬的寇准吗?”
嗯?鲁宗道大有兴趣,静听下文。
“鹤相当时很是感慨,特意对我说:‘欲与窜崖,又再涉鲸波如何?’他想把寇准直接贬到海外,和卢多逊当年一样。”说着冯拯很兴奋。崖州,就是现在的海南三亚的崖城镇,那是直接出大海了,基本上和淹死没啥大区别。
回想五个月以前,那时他欲说还休,本来对寇准恨得咬牙切齿的,但也没忍心再落井下石。结果丁谓拿起笔来给寇准缩短了些路程,改崖州为雷州,还在大陆之内。
但这时轮到了冯拯来写丁谓的贬书了,真是犹豫啊!让丁谓去哪儿呢?按说与丁谓交恶不过才半年,仇恨度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平生大敌寇准,但他提起笔来给丁谓改户口,两个字写下去之后,换得周围一片的点头赞叹声。
――崖州!
“今暂出‘周公’涉鲸波一巡。”冯拯掷笔,大快人心。而且特事特办,就在当天,丁谓还在资善堂里坐等的时候,他的罢相制就己经写好频出了。
临时找不到翰林学士,就由冯拯急召一位中书舍人(东府一位办事员)进来写字,不合规矩又怎样,谁让丁谓丁相公那么的凌厉风发,不可一世。他被贬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接着再贬为崖州司户参军,跟寇准的官衔再次拉成平级,然后即日出城,不许逗留,连同他所有的儿子也都被停职查办,一家回归平民……
崖州远于雷州,丁谓踏上了不久前寇准所走的同一条路线。朝坐天子堂,暮为烟霞客,这一路万里行程,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不过开封城还有大宋朝的任何高层决策,都己经与他彻底无缘,此生再不相见了。
干脆利落的放翻丁谓,这让人激赏,那么接下来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放翻所有朝臣,并且包括外边的契丹、党项两处大敌,还让他们统统的既爱又恨、既敬又怕,这又是什么样人物呢?
刘娥以一个统治者的身份初次走上历史舞台时,就是这样一副面目。
从头说起,丁谓刚倒台时,无数的人跟着胆战心惊,因为心里有鬼。要知道丁谓独领朝纲好多年,有多少人曾经表过忠心递过顺表?这些东西都在丁谓的府里藏着,只要刘娥愿意,这些人都要挂上丁谓同党的标签,一起去海南旅游。
可刘娥在第一时间里下了一道诏书――“中外臣僚有与丁谓往来者,一切不问。”而且为了言而有信,她派侍御史方谨言进入丁府,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抄出来的所有士大夫书信一把全都烧掉。
宋朝的官儿们都长出口气,一致宣誓,我们爱刘娥。
接着的大事就是给真宗赵恒治丧下葬,有两件事不可不提。第一,借此机会照会契丹,我们宋朝换皇帝了,而且请你们看准,我的名字叫刘娥,一切我作主。
契丹的皇帝很难过,辽圣宗耶律隆绪召集蕃汉所有大臣,为赵恒举哀。并且对自己的宰相呂德懋说:“我和南朝皇帝约为兄弟,己经20年了,现在他突然去世,想我只比他小两岁,还有几天余生!”说完他更加悲伤,而且忧虑,因为南朝的皇帝年岁太小,想想就让他头疼,要是这小孩儿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被人别有用一心一番,那就不堪设想了。
就在这时,宋朝的报丧使者到了。双方一阵勾通,辽圣宗感觉好受了些,原来俺的皇嫂很这样了得啊,他转身对自己的萧皇后说:“就由你写信给大宋的皇太后吧,也让你能名传中国。”然后下令在范阳悯忠寺为赵恒设灵堂,建百日道场。并且下令全国,不许任何地名、人名犯赵恒之讳(即“恒”字)。
以上的一切,应该算是仁至义尽,真正把赵恒当哥哥来祭奠了。那么刘娥怎样接待辽国的使臣呢?那让耶律隆绪直摇头,要是俺的母后还活着就好了,宋朝的女人还真是不简单!
辽国的吊孝使团进入宋境,一切很顺利,20多年的友好往来,接待工作早就变成流水作业了。可是千好万好,小心最后一刀。
话说该使臣该跪的全跪了,该哭的也全嚎了,当然吃喝玩乐也都没闲着,然后他忠实地传递了契丹皇帝耶律隆绪的亲切情义,想面见宋朝的最高领导人刘娥皇太后(“使者将致问于皇太后”),但是问题突然出现。
宋朝的脸板了起来。小同志,你是不是有点搞错呢?我们来回忆一下。20年前签定澶渊之盟时,是谁和谁签的啊?对,是宋真宗陛下和辽国萧太后女士,从来没有隆绪小弟弟的事。现在我们的皇太后按辈份是大嫂,无论从哪条来说,都“礼不通问”。
史书记载,辽国使者“语屈”,他没话了。
这事看着很小,很家居,很腻很烦很无聊吗?对不起,这事超级大。回想一下石敬瑭叫耶律德光什么?赵恒又跟隆绪怎么论?还有宋朝给辽国的岁贡叫什么?给党项那边的又用什么名义?甚至后来赵构怎样称呼金国人,这都是顶级的国家大事,涉及到国家民族的精气神还有国际地位!
所以刘娥的面目从此在异族人眼里所得冷峻而强悍,是个地道的顶门立户型的强势寡妇。这件事很快就有了连带的收获,党项人变得更了。李德明主动上书,再次声称他叫“赵德明”,而且同样为赵恒在西北边治丧举哀。
这样,宋朝的国际周边形势,就并没有随着赵恒的突然死亡,赵祯年仅13岁而有什么变化,在治理内部,把丁谓清除之后,又把外忧控制到最完美状态。
可刘娥的工作还没完,听说完美型的女士们的爱好就是整完了敌人整亲人,整完了下属整老公,天下万物都得瑟瑟发抖,这样才会变成金牌人生……
刘娥先对自己的男人下手了。很凶残,这时候赵恒己经死了多半年了,可她仍然是那么的“爱”他。话说她继承的遗产里有几样东西是旷古未见,地球少有。基本上分不清是人间的产物,还是火星人的东西。
那就是耗尽了宋朝人财力、体力甚至精神,才被赵恒请下来的“天书”。赵恒死了,拿它们怎么办?
一般来说要继承,更要神圣的供奉。要知道在宋朝的馆阁重地(昭文馆、秘阁)里还珍藏着赵恒老爸赵光义的各种手迹,连那些玩意儿都不扔,何况神仙特意赐给宋朝的得国合法性、保佑长久性的法定文件?
但是刘娥却下令,让天书都陪着老公到洛阳大坟里去,天上的东西人间不该有,谁请的谁带走,老娘不侍侯。
就这样,虽然对着己故的丈夫凶狠了些,可是被天书降、圣祖临搞得家徒四壁咬牙切齿的老百姓们却长出了一口气,唉……看来神仙也有死的时候,封建迷信活动终于不再搞了。由此,国内长期积压的怨气也被冲掉了不少。人人都有一种崭新的感觉,新的生活,或许就要开始了。
正确,宋朝的顶级高官们最先体验到了这一点。这绝对是个事件,刚发生时人人喜笑颜开,等明白过来之后气得脸色苍白。
话说赵恒终于被葬入永定陵之后,刘娥哭了。她面对全体宰执大臣,非常真诚地道谢。说国家内忧外患,要不是大家同心协力,哪能把事情办得这样妥当?现在先帝的丧事己毕,这样吧,请各位把你们每个人的子孙以及内外亲族的姓氏名单都写出来,我当例外推恩,大加封赏。
振奋、惊喜!这些被赵光义、赵恒父子两辈的高官厚禄养得肥滚滚的大臣们立即眼冒绿光,看来多劳多得没错的,更大的好处等着家里的每个人!
于是纷纷回家,查阅家谱,把子孙后代还有门客好友的名字,统统一个不拉地仔细填好,原则是――一个都不能少!然后送交刘娥,开始了充满希望的等待。不过在以后悠长的岁月里,他们极度郁闷地发现,是凡交上去的名字,没有一个人被刘娥推恩过,都被死死地压在了人事部门的最低层。
因为那些名单,都被刘娥画成了图形,贴在了垂帘旁的墙壁上,每当有臣子要推荐谁当官,她就会歪过头去看一眼,上面没有那个人,她才会批准……
这就有点冒险,从常理上说刘娥刚刚挫败了政敌丁谓,何况她身为女子,要想总揽朝纲就必须得拉帮结派,形成自己牢不可破的关系网,这样才能让她的位置稳固,让她的命令不打折扣的向下执行。
可她居然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她的功臣们,就不怕冷了众兄弟的心,来了卷堂大散伙?
可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的邪门,往往深想一步,就会发现“常理”所说的话都愚不可及。就比如说刘娥这时的倒行逆施。她为什么要狠一点?刻薄一点?甚至忘恩负义一点?原因就在于她的丈夫对臣子们太好了。
赵恒一边崇敬神仙,一边体贴臣子,花钱花到了麻木。最后连开始时保证“大计有余”的丁谓都害怕了,私下里警告再这么玩,国家经济就要崩溃了。可他却反过来安慰丁谓,别怕,只要我们不乱花钱,谨慎些,就不会到那步田地……可怎样才算“不乱”、“谨慎”,却一点标准都没有,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那么处在刘娥现在的位置,如果要让这些臣子们衷心地为她服务,能继续赏钱,甚至赏更多的钱吗?那样就会贪得无厌,要起来没完。最后给得少了都会失望,谁是老板谁是打工的彻底颠倒。
何况通过丁谓的事,刘娥也应该看清楚了,所谓的亲信、同党有什么用?该叛变时照样叛变,所以“恩”己经不顶用了,现在需要的是――威。要让这些在宋朝安逸了62年的大臣们重新认清自己的身份,是驴,就得去驮东西。
更何况官场重新洗牌,这次上台的人没有一个是富贵浪费型的。请看王曾、张知白、吕夷简、鲁宗道,这些人以王曾为代表,此人清廉到连送礼,都只是从旧书简上裁下来的剩纸。而张知白,他在死时家无余财,贫不能葬,得由国家出钱才能入土为安。鲁宗道也差不多,只有吕夷简是个例外,不过那要在刘娥死之后,他才敢于转变。
这些人,根本用不着拿什么高官厚禄来笼络。
事情还没有完,在对官场进行普遍的官职封锁、经济打击的大前提下,刘娥还彻底地让人大跌眼镜,就算精研历史多年的大行家都想不到,她竟然砍了自己的树根。
刘娥把钱惟演也赶出了京城。这是她目前剩下的唯一的“娘家人”。
翻阅史书,无论是哪一个朝代,女主临国想站稳脚跟,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有强硬的娘家在支撑。如汉代的那些了不得的太后、皇后们。之后的晋朝也一样,断送了汉人天下,让胡人肆虐中原的西晋贾南风皇后尤其是,事实上除了刘娥,就只有一个例外。
武则天。
现在说刘娥,她在这方面穷得一清二白。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刘美还比赵恒都早死了半年,钱惟演是刘美的大舅子,不管怎样迁强,毕竟名份不远。可只要底下的官儿们说了一声,钱惟演是皇亲,不宜担当两府重任,于是就马上罢免。枢密使不要当了,直接出京去做保大节度使,知河阳府。这是当年十一月份时的事。这件事在宋朝的政治史上并不出奇,但是在文化史上却独一无二。
钱惟演是个风雅的人,钱塘吴越的子孙风神秀爽雅致天成,他有着高品味大见识的艺术家气息。以此为契机,到几年之后他出任西京留守时,宋朝第一批璀璨瑰丽的文士们汇聚到了他的身边。那里面就有宋朝的首位文坛泰斗欧阳修。
就这样,公元1022年,宋乾兴元年终于过去了。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刘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合法化,并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决定――改元。
这时要回顾一下宋朝历代的年号,这非常有讲究,每一个都真实地体现了当时君主的最深切愿望。如赵匡胤立国,第一个年号叫“建隆”, 宏伟博大的建设;第二个叫“乾德”,阳刚至大的道德;到赵光义时,叫“太平兴国”,他要和平收服天下,既平又兴;以后赵恒的如“咸平”,那是渴望安宁,他爸留下的烂事太多了,拜托请安静一会儿;之后的“大中祥符”更贴切,一眼就看出来他要拜神求签过日子。
所以说年号这个东西,既是个口彩,更是个广告,简单具体的几个字,立即就能让全天下臣民明白当时的国策民情。而且古代人超级相信这个,年号如人名,会严重影响一个时代、一个皇帝的命运走向。这在后面还真的应验了,如赵祯的“儿子”,那位英宗皇帝,就是被一个年号给克死的……
回正题,刘娥的愿望就是翰林院的任务,全体学士们搅尽脑汁怠精竭虑,终于想出了两个字。其水平之高,可以在后代千年里向所有文人挑战,绝对没有更贴切的。
名为――天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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