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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伐林: 平型关战役亲历者讲的未必是历史真相
送交者: 高伐林 2010年07月07日16:32:43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高桂滋中将潸然落泪:“是国民党反动派不抗日,怎么能说国民党都不抗日?”八年抗战中他率领的部队共伤亡官兵万余人,阵亡团长四人,伤师长、副师长、团长各一人。中央军、八路军、晋绥军、陕军……许许多多军官士兵跟日本侵略军拼杀倒下,永远不可能弄清姓甚名谁了。但是,我们要记着他们!


◆高伐林



  平型关战役示意图。图中红线,为八路军115师进击路线;蓝线,为其它中国军队行动路线;黑线,为日军进攻路线。图中间的绿色方块为本文所写的高桂滋将军率领的84师防地。

(续前篇)旁观者清

  陈长捷的诸多说法,都被亲历者、目击者的说法所否定。
  陈长捷说:高部守军“依托强固阵地”。
  但是《大公报》战地记者秋江所见的高部阵地却是:“在石山上临时挖洞掩体,总是藏了身子,藏不了头。敌人的炮火打不中,往往被石块打倒。”(见附录3《大战平型关》)哪里有“强固阵地”?
  陈长捷说:高部“意存避敌”。
  84师高建白旅长叙述:9月23日晋军据守的1886.4高地被敌占领,阎锡山听了大惊,悬赏万元要去夺回。高桂滋部的吕晓韬团长指挥奋勇队,替晋军在炮火连天中夺回这个高地,仍交晋军防守,并未得这笔赏金,晋军给了接收阵地的收据。同样的事情于25日凌晨2时再度发生:晋军又失守了1886.4高地,吕晓韬团长挑选奋勇队再度夺回,奋勇队50余人,生还者仅11人(见附录1)。不惜自己牺牲去夺回友军阵地,这是“意存避敌”吗?
  陈长捷说:高桂滋“由于错觉而怨愤,擅自放弃团城口”。
  但是记者秋江亲耳听到高桂滋讨不到救兵,只好命令部下一个最低限度的战法:“别处给敌人突破,你们不能动,还是死守抵抗,打完了就算你们达到了任务”!(见附录3)也就是说,人在阵地在。
  ——陈长捷说高部败退后“缩避于恒山”,更没有根据,9月26日阎锡山还电告蒋介石说:将“17军军部和84师师部(置于平型关附近的)繁峙上台村”,将17军“250旅和251旅(置于)团城口附近”(注15);陈长捷转述说阎锡山认为高桂滋“更为可杀”,毫无旁证,当时阎锡山已经对高级将领“执行军法”开了杀戒,像高桂滋这样既无强硬后台、又损失惨重的杂牌军将领,真要犯了军法,阎锡山为何不“杀一儆百”祭旗?
  从阎锡山给中央的电报,也可以旁证陈长捷说法虚妄。9月24日阎锡山致蒋介石密电:“敌以坦克车等猛攻我平型关附近东西跑池阵地,致汽车路右翼最高山头陷于敌手。经职等悬赏……由第17军、独立第八旅、第72师各抽派劲旅猛烈反攻,前仆后继,伤亡惨巨,幸赖将士用命,卒于午后一时完全克复。”(注16)
  同日阎锡山致大本营特急密电:“敌约一师团,分两路进攻平型关和团城口,战况剧烈,因敌我争夺山头,伤亡奇重,激战至午,卒将敌击退,追击20余里,团城口之敌也于午后四时被我击退。此役我伤团长一,伤亡营长三,士兵约两千……”(注17)
  当地百姓也留下了记载。繁峙县1988年11月整理农民目击者的口述(注18):
  “……雨下了整整七天,战斗也整整进行了七天六夜。敌我双方伤亡很大。我军在第一道防线牺牲的最多,牺牲的士兵大都是‘南军’(高桂滋的部队)。战壕里堆满了尸体。当时,我们就在第二道防线村西的坡上爬(趴)着,双方打仗看得清清楚楚。……尽管我军将士作战英勇,但友军配合支援很差,未能更多地消灭敌人。”——西泡池王同道(69岁)、王德治(76岁)口述。
  “战斗一开始,高桂滋的部队守着山头,打得很坚决,虽牺牲了很多战士,仍然牢固地坚守着阵地。后来,高桂滋的部队叫晋军接管阵地,晋军不接,高的部队就退下来……”——涧头村王进秀(78岁)口述。
  “战争结束后,我们就清理战场,发现山上约有数千尸体,大部分是高桂滋的士兵,也有日本人,日本人尸体中还有女的。”——团城口张正官(79岁)口述。
  蒋介石的嫡系、阵地紧靠84师的李仙洲,9月25日给蒋的密电,汇报得比较客观:“本午84师伤亡较重,全部溃退,致团城口阵地被敌突破。……此间作战不利原因:(一)指挥官能力薄弱。(二)指挥不统一。(三)上下欠联络。(四)友军互不相信,各不相救,致敌各个击破。”(注19)
  他的说法是84师“伤亡较重”“溃退”,不是“下令撤退”;时间是“本午”(25日中午),而不可能是如《血色雄关》中所说:24日入夜“防御地段落入敌手”。他分析作战不利原因,更明确地指出“友军互不相信,各不相救”。
  陈长捷明明未曾目睹高桂滋部队的作战情况,为什么连高桂滋想什么也说得有鼻子有眼呢?陕西省社科院研究员郭润宇的分析可备一说:“主要是他的军阀派系观念在作怪”(注20)他是晋军,就对晋军颂扬备至,而将责任推到高桂滋的陕军头上。
  许多历史学者为什么会忽视大量真实记录,而被陈长捷并非亲历的“亲历记”轻易俘获呢?高士洁分析说:从客观上讲,第一,中国大陆对抗日战争史的研究还局限在中共抗战史研究,至今没有以“大中国立场”来进行研究;其二、大陆历史学者的资料得来不易,资料占有不全面肯定会影响对史实的判断;从主观上说: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弱点,陈的“亲历记”发表以后,许多人以为这就是平型关战役“鲜为人知的内幕”,谁又能想到他的派性立场扭曲了史实呢?首先受到其影响的就是全国政协编撰的《晋绥抗战》,为了与陈“高桂滋于9月24日夜擅自下令撤退”说法一致,竟把高建白回忆录中所写的时间改错了!
  高斌也指出:当时山西政协中前晋军人士不少,他们更易于倾向陈长捷的说法。




抗日健儿在平型关拼死肉搏。(资料图片)


出击虚实

  再来看第二个问题:晋军郭宗汾71师出击究竟情况如何?
  高桂滋求援不得,孙楚和郭宗汾当时拒绝他的理由是:预备队要留着出击。高桂滋和他的将士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出击能如期进行。
  历史学家杨奎松写道:“此时国民党在平型关的正面守军主要是高桂滋的第84师,3日来部队伤官兵近千名,亡850余人。25日晨,依据战区部署,高桂滋部等计划凌晨出击。”然而“适敌亦向团城口高军阵地猛攻。而高军以出击不利,遂向后转移阵地”。(注21)
  杨奎松产生疑问:国民党军当天到底有没有出击?“按照国民党军当年的电报和战报,国民党军第71师等当天在完成夺回高师所失阵地的任务后,曾一度向东西跑池两侧大举出击。奇怪的是,在日军的战史资料当中,并未见到有类似情况的相关记载。但从林彪当天(25日)晚上的电报中,还是可以多少印证国民党方面的记录的。林电称:‘打了一天战,至黄昏始见晋军之出击部队,所谓二路出击,全是勉强!’”
  为什么杨奎松在日军战史资料中查不到郭宗汾师出击记载?高斌反复查证,结论是:郭宗汾的428团是出动了,但是没出击!
  他向笔者出示了行定远写的《战斗在平型关的第428团》。
  行定远在郭宗汾71师428团一营三连任班长,后调团部任传令班长,现年95岁,住在太原。他是唯一健在的出击知情人,从他的文章可推断出击流产的奥秘:
  行定远写道:
  第428团9月25日上午8时后出击,84师私自撤退,“致使第428团腹背受敌,被围困在一个狭长的山沟内。”“同时出击的还有第202旅第403团中校施国宪带的两个营,因而他们也和第428团被围在一起。出击时部队都轻装上阵,当时团里没有电台,被围困后和师里取不到联系,不仅对战况一无所知,连口粮也成了问题。真是一筹莫展。后来忽然听到东南方向有枪声,看见沟内公路上有些被击坏的汽车,(428团长)王荣爵便决定绕西北退回团城口以内。以后才知道是八路军第115师狙击日军,取得辉煌胜利,第428团撤回之后,天黑到达安全地带,与师部取得联系。”(注22)
  这就难怪了!原来,在115师歼敌时,428团藏在“狭长的山沟内”没有参加战斗,最后绕路退回了,难怪杨奎松在日本资料中查不到出击记录!
  行定远写的有一段,刊载于《文史资料》,而在2005年网络版上删除了,颇露玄机:428团撤回之后,郭宗汾令王荣爵到师部接受命令。行定远写道:王率他的弁目、马弁和我这一班,于夜间走向师部。走了一段,弁目贾国栋向王说:“现在实行连坐法,咱们没有完成出击任务,又受了点损失,师长若无法交代,会将责任推在你身上。若到了师部,他变脸问罪,咱就成了替死鬼啦!”王听了这话,决定不去师部。返回团部,命令迅速架设电话线。电话架通之后,王谎称前线情况危急,他无法脱身,请示下一步部队行动。出乎王的意料,郭不但没有责备他,而且对他进行了鼓励和嘉奖。(注23)
  高斌质疑:428团全团加403团两个营,真是如行定远所述“腹背受敌”吗?2千官兵困在一个狭长山沟里,他所在的连队还派人出山去背山药蛋,这是多大的目标?若真如他所说日寇占领山头,逃得过敌军的眼睛吗?为何不攻击?炸弹、炮弹均会造成我军严重伤亡。但显然并没有受到攻击,这只能解释为:山上并非日军,428团根本没有“腹背受敌”。
  按行定远的说法,428团并未出击配合115师,而是绕路退回团部,“电话架通之后,王(向郭宗汾)谎称前线情况危急”。于是晋军的战报、回忆录,都宣扬71师出击受阻——高斌说:哪里是“出击受阻”?是“出而不击”!责任人,就是该团团长王荣爵。
  笔者查到此说的旁证:当事人秦诇说:“郭宗汾师因雨大泥泞没有出击。我很遗憾,认为贻误歼敌的好机会。如果乘第115师袭敌胜利之时,郭师从左翼出击,袭敌右侧,当面阵地我军全面反攻,一举全歼日军这个混成旅团是不成问题的。”(注24)
  上面行定远所说的只是郭宗汾的428团,而秦诇说的,干脆就是整个“郭宗汾师因雨大泥泞没有出击”。
  林彪在平型关战斗总结中对晋军的出击也表达了不满:“友军在战斗中的配合,实在太差了。他们自定的出击计划,他们自己却未能遵守。你打,他旁观,他们时常吹牛说要决战,但却决而不战;或向敌人打而又不坚决打……”
  高斌对笔者坦承他对出击流产的看法变化过程。开始,他推测晋军不增援、不出击,是郭宗汾耍滑头,后来查到高建白回忆:晋军202旅旅长陈光斗声称是阎长官命令,他相信原因在阎锡山身上。高士洁也认为,“傅作义的意见谁能否定?五改出击命令的始作俑者,只有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自己”。
  日本自卫队编撰的《华北治安战》一书载有日军对韩复榘、刘汝明及阎锡山的评估说:“山东及察哈尔29军一部保持中立。山西及绥远军也以一部开至省境采取消极态度,不致出现积极行动”(注25)。
  高斌说,看后来阎锡山的行径也可以说明问题。1941年起阎锡山越走越远,配合日本华北军专门针对阎锡山的“伯工作计划”,和日本签订停战的“汾阳协定”,阎并亲自参加与日军的“安平会议”。该会议后来是因偶然事件才中断的。日军为施压攻击晋军时,阎竟然写信给日酋:“你们不要把同情你们的人当成敌人”,日军即停止了向晋军的进攻(注26)。难怪第六集团军司令杨爱源向阎锡山告状说郭宗汾既不出击又不增援,阎并不处罚郭,反而升郭为二战区参谋长。在平型关、忻口、太原、晋东南、中条山等战役中牺牲的官兵及被日军屠杀的同胞,九泉之下得知阎的行为,作何感想!
  高斌强调:高桂滋84师在平型关经三天四夜血战,伤亡重大是不争的事实;团城口被日军突破,作为抗战军人不能推卸责任,当然愧疚于心——若上至军长下至伙夫全部战死,方可卸去责任吧。但是本来是有可能全歼关前的日军的啊!何以未能全歼?阎锡山、孙楚和郭宗汾就是责任者。无论“既不出击,又不增援”的动机是什么——是对抗战消极?是牺牲友军,保存实力?是判断失误,举措失着?都不应将责任推到84师头上。“军中无戏言”,说了“出击”不出击,说了“增援”不增援,这就难怪李仙洲向蒋介石告二战区的状,要求中央速派大员来晋主持了。随后卫立煌奉派担任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前敌总指挥,取代阎锡山指挥了忻口战役。
  高桂滋于1959年在北京病殁。四女一子中,儿子高斌和幼女高士洁执着地查阅档案,寻访见证人,要让父辈的抗战史实水落石出。高斌到抗战后期时已经十来岁,去过父亲的军营数次,目睹过弹火纷飞,倾听过父辈的战斗和牺牲故事。高士洁告诉笔者,她见过军人性格的父亲流过一次眼泪,那是在1955年8月陕西省政协“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十周年纪念会”上,一个也是前国民党军人的省政协副主席发言说“国民党不抗日”,高桂滋与其当面争执起来:“是国民党反动派不抗日,怎么能说国民党都不抗日?不抗日,我的万余人都去了哪里了?”高桂滋的84师参战时两旅四团,后他辖两师六团,八年抗战中伤亡官兵万余人,其中阵亡团长四人,伤师长一人,副师长、团长各一人……难道那些抗日将士的英名事迹被一笔抹杀了吗?高桂滋悲愤填膺,潸然落泪。
  高斌说:“中央军,八路军,晋绥军,陕军……许许多多军官士兵跟日本鬼子拼杀倒下,永远不可能弄清姓甚名谁了。但是,我们要记着他们。”
(全文完)

  

附录1:从南口战役到平型关大战

高建白

  【高伐林按】高建白在抗战初期是84师251旅旅长。1949年后曾在陕西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工作,1976年病故。本文节录于1985年出版的《陕西文史资料》第18辑。

  (1937年9月)23日晨,我旅艾团王营全部加入战斗,而李荣光营阵地在敌攻击之下。这时敌主力以飞机、大炮、机枪、坦克猛烈轰射,冲击平型关,敌我相距仅为四百公尺,短兵相接,岌岌可危。艾捷三团长因调度不及,亲率步兵一连,驰往抢堵,身先士卒,以手榴弹纷击敌军,敌稍退,战况赖以挽回。不幸艾捷三团长腹部中弹,李荣光营长光荣牺牲,情况又趋紧张。这时高军长令250旅来援,李少棠旅长即和我同在迷回村观察指挥,该旅两团先后参加战斗,……499团扬学武营长对敌英勇冲击亦受重伤……
  这时晋军据守的1886.4高地,被敌占领,因而全线都被敌控制,关系全线各军战争的安危。阎锡山听了大惊,悬赏万元争夺1886.4高地。吕晓韬团长,以情势危急,此时若不夺回高地,团城口一带无法立足,于是指挥奋勇队,替晋军在炮火连天中英勇夺回1886.4高地,仍交晋军防守(晋军给吕团长交有接收高地的收据),战争又趋稳定。下午五时坂垣师团大部赶到进犯,以大炮向我阵地猛轰,掩护步兵反攻,战况极为剧烈。
  24日拂晓,阴雨,敌攻击愈激烈,渐入肉搏战。……500团邵春起营长受伤,以下官兵牺牲甚多,而阵地屹立不动。……(得知阎锡山)当日出动16个团,配合关外的八路军,以六倍于敌人的兵力,聚歼日军。传来消息说,晋军出击的部队,四时即可开到我旅指挥部所在地的迷回村附近,并定于六时出击。这个好消息传来,前线士气愈益振奋,战斗更趋猛烈。不料到了六时,晋军的16个团,还没有开来。我们赶快询问,他们说改为晚八时出击了。这时敌以全力来犯,……我官兵在毫无国防工事掩护的情况下,死守抵御。晋军出击部队总指挥陈光斗和我,还有250旅李少棠旅长都在迷回村,我见前线阵地极为危险,去找陈光斗联系,请他先派一团兵力增援,否则阵地一失,纵有十倍兵力,亦难完成出击任务。但是被陈光斗拒绝了。我又说一团不可能来,即请派一营增援,共同支持,也是好的。谁知他还是坚不允诺。……
  好容易等到八点钟了,那晋军的16个团一动不动,仍然集结于迷回村附近,好像每个官兵都被钉在地面上了。我急打电话问陈光斗说:“八时已经过了,为什么还不动呢?”陈光斗说:“改为夜12时了。”
  竟夜风雨,战场积水盈尺,官兵身体下部都浸入水中,拼命抵御。前线告急电话,一宿未停……我们的官兵一直激战到夜12时,还不见晋军的影子,战况已经到了非常紧急的时候了。……又说出击时间,改为明晨四时了。
  这时我忍无可忍,我同少校副官李梁国拿着油印命令纸去找陈光斗质问(这命令纸系二战区直接印发,旅以上都有一份):“这是阎长官的命令,说得清清楚楚,六时配合八路军出击,痛歼敌寇,这不是假的吧?……我旅危在眉睫,你们按兵不动,你们既不出击,又不援助,你们牺牲友军的责任,推诿给长官没有这样的命令。但是长官命令你们配合八路军出击,你们屡次推迟出击时间,这是什么道理?……”陈光斗被我说的面色苍白,不自然地说:“……我执行的是长官的命令,这是张载扬(应为郭载扬,郭宗汾字载扬)转的命令。”他说着拿出一张命令纸,在油印的命令纸上面旁边用红铅笔写着:“张(应为郭)转阎长官命令,非有本长官电话,不得出击。”
  25日晨二时,敌以主力再攻1886.4高地,晋军又失守了。吕晓韬团长挑选奋勇队猛攻……再度夺回1886.4高地,我奋勇队50余名,生还者仅11人。这时大雨如注,晋军出击计划又说因雨推迟,待雨稍停,于八时后出击。……阎锡山说平型关是他的生命线,向外宣传他派16个团配合八路军,实则出击时间,改变五次,结果没有出动一兵一卒……
  26日晨敌集中炮火、飞机协同,猛轰我旅指挥所,但未命中。我旅全线官兵自21日入关,浴血奋战已有一周,官兵有三日没有吃饭,六日未曾休息者。加以风雨侵袭,枪口内塞满了雨泥,以后只得凭手榴弹来拼命守御。我官兵在敌机、炮火猛烈扫射下多数都壮烈牺牲,下午吕晓韬团长,也陷敌重围之中,我派奋勇队冲入敌围,将吕团长救出。这时官兵伤亡惨重,全线数处被敌突破,弹尽援绝,因而后撤。在平型关战役中,伤502团团长艾捷三,阵亡502团临时代理团长杜文卿,阵亡502团第二营长李荣光,伤250旅499团第三营长杨学武、500团第三营长邵春起,连级以下官兵伤亡2600余名。
  24日那天,高军长亲来前方督战,同来的还有二战区高级参谋两名,《大公报》记者秋江先生,……秋江先生深感不平。阎的两个高级参谋,也觉晋军太不争光,一再表示回到军部,马上打电话报告阎长官,增加部队,从速援助。我们两次替晋军夺回1886.4高地,原来也不是希望万元的赏金,但战区连个安慰的电报也没有。……


附录2:平型关八次争夺战经过(节录)

  高伐林按:这是当时军委会派员到第二战区调查后,于1939年8月22日所完成的战役报告的节选。原件藏于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三、敌人之总攻及我军与敌争夺战
  敌之进攻平型关,除以快速部队,迳由广灵乘汽车向平型关挺进外,以主力(第五师团大部)由灵丘沿公路向平型关进攻。以一部(第五师团之步兵两火队野炮两中队)由浑源经王千庄绕袭大营,断我平型之后路,并由关东军协力进犯凌云口以西地区。于22日夜,敌主力已大部到达。遂于23日拂晓,分两路向公路两侧各阵地猛犯,并以战车数十辆沿汽路进攻。在汽路南北高地之我军两连,经夜苦战死伤过半,卒未得接防部队之增援。复受敌大部猛攻,终与阵地共同牺牲。而公路南北主要山头遂陷入敌手。在公路南之一连,尚生存十余名,坚守高地一角抵死不退,终得到第二营营长韩荣标率预备队增援。与敌反复肉搏将敌击溃,夺回公路南山头之阵地。公路北之敌仍继续深入,适遇高军接防部队之502团,遂迎头痛击,激战至寅,敌未得逞。我艾团长督战受重伤,李营长阵亡,官兵伤亡颇多。时敌仍继续增加猛攻不已。孙副总司令即令高军以吕任两团向南出击;刘师一部向北出击;孟旅以徐团向东出击;预备队悉数推进。各部队拼命争斗,血战至13时将敌击溃,克复东西跑池1886.4及附近高地。但我郎团以反复争夺伤亡殆尽;徐团以追敌深入,遇敌增援,其一、二两营死伤过半,一营营长曾绍信阵亡。团城口之敌亦于16时被我高军奋勇击退。同日拂晓敌八百余由小窝单(在枪风岭正南十余里)向我李师阵地右翼及刘军左翼猛攻,经守兵击退。此股敌人即系由浑源经王千庄南下之第五师团一部,企图经龙咀村(在枪风岭南20里)、大坪村(在小窝单西南十里)直捣大营。其进路适受我刘茂恩军阵地右翼及前进阵地处处侧击。

四、我军阵地之整理出击,准备及与敌再度之争夺战
  敌此次向平型关阵地进攻,其主力方面以约一师团以上之兵力,仅集于公路两侧之狭小地区,企图全力攻破我一点,自经我屡次予以严重打击,其锐气已大挫,且其后续部队亦将用尽。我军以时机已至,爰定于24日出击,预定用总预备队中之71师(郭宗汾)附新二师(金宪章)共八个团,由公路以北地区作小迂回向东西跑池小寨间侧击敌之右侧背;并以在平型关东方山地之林彪师,截断敌之后路以夹击之;并以72师(陈长捷)及35军之孙、董两旅为总预备队,由傅总司令任出击军之指挥,于23日午协同杨总司令到达前方。并令71师附金师,于23日午后迅向大营东北地区前进。72师(陈长捷)迅向沙河前进。孙董两旅亦集结阳明堡待命出发。傅总司令随即进至大营督战。嗣以出击军行军疲劳之故,变更为25日拂晓前出。而敌于24日晨,又增兵五千,分向平型关东西跑池1886.4高地团城口及讲堂村各阵地猛烈进攻,炮击甚烈。阵地失而复得,激战终日,卒被我击退。刘师394团并击毁敌战车数辆,孟旅徐团一部捣毁敌之一大队部,俘获甚多。我高军伤亡团长、副营长数员,连排长30余员,士兵千余。其余各部伤亡亦伙。而1886.4高地及东西跑池遂委敌手。

五、我军之出击
  25日拂晓,我军按预定计划分路出击,适敌亦向团城口高军阵地猛攻。而高军以出击不利遂向后转移阵地,东西跑池以北之险要为敌侵占,致出击之郭师及孟旅之部,不得不先向敌迎头痛击,堵其内侵。激战至午,将敌左翼击溃。郭师连夺山头数个,并占领鹞子涧南方高地续行攻击,血战竟日恢复原阵地大部。俟陈师吕梁两旅陆续加入,乃连合大举反攻。陈师吕旅郭师赵旅由公路两翼出击,将公路两侧之敌包围于东西跑池之深沟内。同时林师由平型关东方山中分三路向蔡家峪小寨村,主力向老爷庙进袭。刘师394团亦向敌左侧背挺进。九时许,林师分别攻占老爷庙蔡家峪小寨村,及1886.4高地。并将小寨村敌兵站守护队,约步兵一营悉数歼灭,将敌后路截断。敌机械化部队遂不能撤退,我夺获汽车50余辆,焚毁敌军用品甚多。惟林师不惯持久战,已占各地旋又被敌攻占。(下略)


附录3:大战平型关(节录)
《大公报》战地记者 秋江

  高伐林按:《大公报》记者秋江(孟秋江),与范长江等人分赴抗日前线作战地报道。中共建政后
孟秋江曾任天津市委统战部长、新华社驻香港分社社长,“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大战平型关》原文有1万3千字,主要描写高桂滋部抗敌情况,连载于1937年10月《大公报》,刊载时,为保密将各部队番号均隐去。
  《大公报》为此文配发了短评《光荣的牺牲》,有资料说,短评出自范长江的手笔,说:“高桂滋一军在平型关一带的苦战,主军顿兵不援,这一旅孤军苦战半月,全军牺牲殆尽,壮烈惨淡……我们不能不对高军的壮烈牺牲给予深切的敬意。”

  ……敌人又从团城口攻起来,前面路狭,坦克车上不来,然而炮还是能够运上。左翼1980高地也有敌人猛攻,全线有战争了,只有团城口东跑池中间没有敌人。
  山地作战,最费兵力,地形起伏,监视不易,兵力延长,则有利于敌人攻击,同时在石山上临时挖洞掩体,总是藏了身子,藏不了头。敌人的炮火打不中,往往被石块打倒。
  ……全线的兵,好象栽葱,栽上就拔不下来。不管打得激烈不激烈,每次大家要死几个。一夜一天的拚杀,敌尸躺满在山谷。距离太近,他们一有动作,我们的机关枪就咯咯咯的扫射,他们无法来拖回这许多尸体。但是我们伤轻的自己走下去,重的等人来抬,死的陪着活的来死守。早晨报告高军长,军长向阎副司令讨兵增援,援兵要明天上午十点钟能到,后面山头上的兵在做工事,可以借来救救急,但是要等他们长官的命令。兵增不上,迫击炮弹也不送来,七九尖头步枪子弹向别个部队借来了五千。这样,今晚要出危险!
  ……敌人不会放弃好机会的,坦克车不能活动,每个敌兵一手拿挺机关枪,一手拿面小旗,利用烟雾的掩护,象螃蟹一样爬近我们的阵地,我们的士兵不等他上来,手榴弹早就脱手。有时候,距离太近了,手榴弹丢中敌人,还没爆炸,敌人又把它掷回来。攻得激烈,抵抗得更激烈,因为这条线万万失不得,援兵明晨就可以到,这一夜怎么也要撑住。迫击炮连的连长炮弹打光了,抱着手榴弹上去,手榴弹丢完了,把手枪当着手榴弹丢了出去。
  危险的昨夜,总算度过,24日天明后,人们都有希望的庆幸着,盼待“十点钟”到了,更可放心! 因为援兵十点钟能开到。
  我过了十点钟到司令部……高桂滋先生由床上站起来,对行营派来联络的科长说:“要我们支持一天一夜,到了时候,仍旧一个兵没有,一颗子弹不来……”
  “他们的兵可以不来,我们的仗倒不能不打! 上前面去看看再说!”他好象很对不起部下,只有自己上前去镇定镇定士气。
  迷回村,在东西跑池后面的一座土岗上,250旅旅长李少棠,251旅旅长高建白在这里指挥。……火线上的团营长来电告急,旅长没有办法,请军长和他们说话,军长讨不到救兵,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可以命令他们一个最低限度的战法:“别处给敌人突破,你们不能动,还是死守抵抗,打完了就算你们达到了任务。”
  命令只管这样下,办法不能不想。打电话给大营71师郭宗汾师长,请他派些兵增援,师长要和杨司令商量,再打电话给阎副司令,说前方实在危急,支持不了,后方才答应派队增援。
  旅长向军长报告二日夜的战斗经过,说到连长伤亡完了! 团营长都有伤亡。高建白旅长的眼泪不自主的往下掉。
  ……援兵到了,可是不上去。告诉他不增加兵力,这战局支持不了。他们说开来的任务是出击,前方溃下来他们也不能增援,盼了半天的援军,到了又成空想!
  团城口战事激烈,连长负重伤,无人指挥,阵线几乎动摇。要求火速增加兵力,不增加就是全死了也不能保全阵地。事情为难了长官,长官不能再说无办法,更不能说援兵到了他们不肯上去。于是派骑兵增援上去,大概是两排人的样子,五分钟人马都下了土岗。骑兵不能作阵地战的,但是只好凑上去。
  告急乞援的电话不断的来,高建白旅长命令他们,“拿起昨夜的精神来死守!”我们也就离开迷回村。……
  在归途中,快到大营时,高桂滋先生说:“今夜大概是危险了!”
  既不出击,又不增援,都有环境事实在,不是捕风捉影,随便瞎说的。
  ……25日天明敌占领全线。后方指挥官惊恐,派王靖国率16团大兵恢复阵地……26日我们还在反攻。后方又派大兵增援,用150辆由大同运回来的新道奇汽车往上运。
  当初只需要一团一营的兵力可以稳固阵地,极易做到,亦无损于出击大计划。……出击时间没有决定,部队还没有展开,看着自己阵线动摇,不增援上去。等全线不支溃退,愿费16团大兵夺回阵地,夺不回来时,再用汽车连夜赶运大兵……


注释:

  15,《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464页。
  16,同上,460页。
  17,同上,461页。
  18,《平型关战役当地群众见闻录》,李宏如、马正春、崔建忠收集整理,载《繁峙文史资料》第一辑,32-39页。
  19,同15,462页。
  20,同10。
  21,《关于平型关战斗的史实重建问题(修订)》,杨奎松,杨奎松博客。
  22,《战斗在平型关的第428团》,行定远,《山西文史资料》第40辑,1985年,164-168页。
  23,同上。
  24,《独8旅第622团平型关抗战见闻》,秦诇,《山西文史资料》第40辑。
  25,《华北治安战》(上),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天津市政协编译组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内部发行,32页。
  26,参见《我参预(与)阎锡山勾结日寇的活动情况(节录)》,赵承绶,载《日阎勾结实录》,郭彬蔚译编,人民出版社,1983年,内部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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