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 魂兮孟良崮(图文) |
送交者: 林晓 2010年07月21日04:28:36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魂兮孟良崮 林晓 关于孟良崮和张灵甫,从我的童年就刻下了深深的烙印,第一次看电影《红日》还是在文革前。少年时代有一段时间特别好战,对所谓打仗的电影情有独钟,那些年代的诸如《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地道战》,《地雷战》都是描写敌人失败,“好人”胜利的电影。唯有《红日》,影片中敌军指挥官张灵甫虽然骄横,却不失为我所敬佩的将帅。邻家小二的爸爸,因为红日,也因为张灵甫,把他曾参加过的孟良崮战役作为毕生的骄傲。然而文革开始后,《红日》却成了第一部被江青同志打成毒草的战斗影片。
我的一个学生的大学同窗当上了山东临沂大学的科研处长,邀请我去他们学校给一个讲演。从谷歌的地图上发现,临沂距离我所神往的孟良崮只有一小时的路程,于是就欣然答应了。那天完成了讲演的任务后,陪我去孟良崮的除了司机,还有临大理学院的周副院长,晚上我们在垛庄的一家小店住下。沂蒙的盛夏还是相当烤人的,所以我决定这次考古之行从凌晨开始。从垛庄出发的时间是早上四点二十分,因为昨晚大家多喝了些酒,我想让司机和周副院长多睡会儿,就独自叫醒店家打开了前院的锁,老板对我这么早徒步上山相当地诧异,于是就像景阳岗的酒家告诫武松一样说路途很远。我问是否有小路抄近道,很显然,大路盘山是后来为汽车而修的,当年张灵甫下山肯定不会走那条路。店家怕我迷失方向,开始并不主张我走小路,看到我问得很执着,就说确有一条小路,然后指着酒店右侧的一条土路说道,你沿着这里,对于所有将遇到的岔道口,捡宽的一边走,走四五里路后会有一条小河,然后过河往右就可以上山了。 我走在从垛庄到孟良崮的小路上,路的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把远方的视野都给遮住了,道路几经曲折后,来时大脑的陀螺仪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特别是经过一个叫做杜家岭的村庄时,纵横的几条小路实在不能辨别出那一条更加宽阔些。幸而得到一个早起农家女孩的指点,方才找到了一条出村并通往山脚下的道路。却怎么也见不到店家所说的那条小河,迷惘中在一条山沟的前面停了下来,询问一位扛着锄头的老者。老者告诉我,前面的山沟名叫红山壑,因为有人家在上游筑坝拦水,所以就干涸了,老者让我绕过农庄沿着一道梁,向东再走三四里路,就可以看到上山的阶梯了。又说那阶梯是后来为游人所造,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迷路了。果然当我走上了那道梁时,孟良崮的几座山峰渐渐清晰起来,其间最高的一座,就应该是主峰了。记得前一天同来的周副院长曾告诉我,孟良崮在沂蒙山区只是一座小山,主峰也就只有六百多米。唯有山上怪石林立,而正是这些坚硬无比的花岗岩石,使得当年的张灵甫无法在山上构筑工事,在华野的重炮轰击下,更是碎石飞溅,使得七十四师伤亡惨重。 孟良崮之战对阵双方的中心人物,张灵甫和粟裕,都曾是抗日战场赫赫有名的战将。张灵甫和他的七十四师,参加了八年抗战国军在正面战场上对日作战的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被称之为抗日铁军,而张灵甫本人更是传奇式的英雄,在淞沪抗战中,他曾端着机枪跳出战壕向日军扫射。尤其是他亲率敢死队仿效三国的邓艾,智取张古山的壮举,更被郭沫若编入了抗战话剧《德安大捷》。张灵甫的腿在抗战中被日寇机枪打断,曾身中七块弹片仍然不下火线。后来在香港治疗腿伤期间,他不听医生劝阻瘸着腿回到了抗日战场?张灵甫在给家兄信中曾说:“此次抗战,为国家民族争生存,兵凶战危,生死未卜,家人当我已死,绝勿以我尚生,予果死,堂上双亲,请兄奉养,膝下诸子,望兄抚教。予妻守嫁,听其自然。” 共军华野的常务副司令员粟裕也是久经沙场的指挥官。应该说粟裕的天才是从失败中磨练出来的。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红十军团兵败怀玉山,军团长刘畴西因为要部队休息一夜而陷入重围,方志敏因为接应刘也深陷囫囵,唯有粟裕带领的四百多人既没有休息,也没有跟方志敏去接应主力从而逃过了一劫。在老蒋的眼里,粟裕是一个没有上过军校的兵油子,但粟裕正是在那次失败中学到了兵书上最重要的理念,那就是兵贵神速,战场的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别。孟良崮一役,粟裕正是把刘畴西和红十军团的败亡重演在张灵甫和七十四师的身上。粟裕在抗战中没打过什么大战,其车桥战役比起张灵甫参加的万家岭战役来,简直就是拿芝麻比西瓜。但那也不能怪粟裕,当年的新四军就那么点家当,“统共的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粟裕的军事天才是在黄桥决战中被展露出来的,可惜那一次血拼发生在国人之间,用共党的话说是打顽军,用老百姓的话就是在自家兄弟之间争夺地盘。 孟良崮之战的背景是在一九四七年的五月,老蒋武力统一中国的雄心正到达疯癫的状态,而张灵甫的七十四师更是首当其冲,并号称只要有十个七十四师,中国就能江山归一。在此之前,进攻山东的国军,在被七战七捷,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后,收复了苏北和鲁南的一百多个城镇从而进逼共军在山东的老巢坦埠。于是为了攻占和保卫坦埠,国共两军的主力聚焦在这一方圆不到一百公里的战场上,一场国共对决如箭在弦上。坦埠以北集结了共军华野的四个纵队,而这时的七十四师因为求胜心切,孤军北上,致使两翼空虚,与作为掩护的二十五师和八十三师拉开了距离。粟裕以其敏锐的军事嗅觉,看到了围歼老蒋王牌师的机会,于是命令华野四纵的陶勇在坦埠以南阻击北进的七十四师,同时让一纵从西面,八纵和九纵从东面向七十四师的两侧迂回,隔断其与友邻部队的联系,逐渐形成包围的势态。汤恩伯察觉华野的这一意图后,命令张灵甫迅速南撤。张灵甫于五月十一日开始南撤,在大路已被切断后,决定通过孟良崮山区,与驻守在垛庄的后备团会合。 孟良崮之战最具传奇色彩的莫过于华野六纵从两百三十四以里外对垛庄的奔袭,这是张灵甫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如果不是垛庄被占,应该说张灵甫用兵并没有太多的可挑剔之处。从垛庄到孟良崮的主峰,即便是上山,我也只走了两小时。如果张灵甫意识到垛庄有被占的危险,他是怎么也不会在孟良崮上睡上一觉的。华野六纵是七十四师的老冤家,两淮之战,六纵王必成在涟水与七十四师交手,几乎全军覆没。一个三万人的纵队,从涟水撤出时只剩下几千人。这以后六纵一直在鲁南招兵买马。在最后围困孟良崮的华野五个纵队中,六纵也是最弱的一支,只有不到两万人。但张灵甫在垛庄只留守了一个团,算起来也就一千多人,加上垛庄无险可守,在飞兵北上的六纵的偷袭和绝对优势之下,不到半个小时就土崩瓦解了。从张灵甫得知垛庄被袭到被完全占领,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垛庄是七十四师的辎重和粮草所在,也被张灵甫视为依托和后方。垛庄被占,才让张灵甫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时的张灵甫如果立即冲出重围,虽然灰头土面,也还不至于全军覆没。但如果那样就不是张灵甫的为人了,他盘算着七十四师既然已经吃了亏,那也要亏的值得。张灵甫知道在方圆一百里内,有着国军近四十五万人马,他要把共军吸引到自己的身边,打一个中心开花。就这样,又过了一天后,张灵甫的七十四师三万人马,被华野的五个纵队近十五万人象铁桶一样团团围困在了孟良崮的几座山峰上。 七十四师的覆亡是人意,也是天意。张灵甫在抗战中建立的功勋,张灵甫之梦想成为统一中国的第一功臣,把他自己,也把七十四师摆到了国共两军的对立面。这里面也不无老蒋的失误,老蒋对张灵甫的厚爱已经演变到了被他的部下看来是偏心的地步。张灵甫进攻坦埠过于冒进,有抢头功之嫌,他的友军早就心知肚明,只是苦于想与其争锋也没有这个能力。张灵甫在共军的眼里是个出头鸟,在友军的眼里也是个烧包,直到被围孟良崮,还在做他的明星梦,他要打一个中国的斯大林格勒。问题在于,斯大林格勒开战时,并没有英雄,大家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战的。说的好听点是,是为国牺牲,说的客观点,督战队的机枪在后面,做英雄做逃兵都是死。张灵甫的斯大林格勒梦之所以破灭就在于:大家都知道,不管友军如何将士用命,也不管最后谁死的人最多,七十四师都是第一功臣。老蒋把勋章已经排定,谁还肯去陪着流血牺牲。战场上的救援是一回事,而拼死救援则是另一个概念。后人对国共两军有过这样的比较,华野六纵奔袭垛庄,两百多里路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而七十四师在孟良崮坚守了三天三夜,国军最远的部队相距不到百里,却坐视七十四师血流成河也不赶来帮上一把。其中黄百韬的二十五师相距只有六公里,李天霞的八十三师更是只有五公里,硬是没把张灵甫和七十四师给救出来。 孟良崮之战,国军绝不是一点也没有胜算的,华野的“猛虎套心”更不是没有危险的,这一点粟裕心知肚明。然而整个战局的初期国军都被嫉妒和个人恩怨所笼罩,以至于其战机一失再失。公平地说,当最后老蒋严令二十五师和八十三师拼死救援,否则军法从事,特别是当张灵甫向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喊出“李师长,看在你我兄弟一场,拉我一把,灵甫会终身感激不尽”的悲情呼叫时,无论李天霞还是黄百韬都还是奋勇向前的,只是这时大势已去,一切都已晚矣。 据孟良崮纪念馆的记载,华野在孟良崮战役中牺牲了两千八百人,而七十四师战死者为七千多人。关于这个数字,我至今仍然心存疑惑。一来张灵甫的七十四师是美式装备,火力应该很强,更加上他居高临下,占据着有利地形,这样的伤亡比例在数学上难以论证。据当地的一位乡民说,当年华野七纵在攻打600高地时,牺牲的战士堆叠了有七层之厚。除了中国政治和历史学家们在所有战争中均有隐瞒己方夸大敌方伤亡的习惯以外,一个可能的因素是华野动用了重炮,而七十四师的重装备则在上山时被遗弃了。另一个猜测是华野各纵队在战役的前期伤亡巨大,而在后期对投降或半投降的敌军没有能够手下留情。张灵甫本人也是在被俘后被一位华野战士所枪杀。不管怎么样,七十四师在伤亡过半(受伤数应该是阵亡数的一到两倍)的情况下才最后崩溃,即便是以世界军事史的标准,也是相当强悍的了,毕竟内战不比世界大战,不可能象日军在硫磺岛那样战到百分之九十七的阵亡率。 孟良崮战役的纪念馆,概括地说,带有很浓厚的中国特色和民族历史观,所谓的胜者王侯败者寇,除了对张师长的抗日功勋只字不提,持遗忘的态度,还揭了他的抗战前的丑闻:张灵甫因为杀妻被关进国军的模范监狱。毫无疑问,在和平年代,这样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即便是妻子有婚外遇,杀妻在民国时代也是重罪。但是就像毛主席他老人家所说的,应该感谢日本的侵略拯救了中国共产党,同样,日寇的侵略也拯救了张灵甫,给了他在狱中请缨戴罪立功的机会。所以张灵甫在抗战中的英雄事迹多少有点加里森敢死队的影子。老蒋时代的国民党相当的腐败,譬如军阀杨森就有十二个老婆,当朝也只有江泽民时代能与之相比。然而公平地说,张灵甫并不属于腐败的那一群。撇开杀妻案不说,张灵甫应该是蒋夫人倡导的新生活运动的典范。张将军对爱妻王玉玲女士情深意切,王女士对夫君也忠贞不渝。为了报答夫君,当年只有十九岁的将军夫人后来终身没有再嫁,为张灵甫把他从没见过一面的儿子养育成人。 据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张将军的夫人曾数次来到孟良崮悼念战死的夫君,却一次也没有和博物馆的领导接触。孟良崮战役博物馆带有强烈的党卫派色彩,如果说当年的华野将士仍能尊敬一位抗日英雄,从而厚葬张灵甫,如今的山东人,则已经堕落到了小人境地。孟良崮战役纪念馆,与其说是在纪念当年牺牲的华野将士,不如说是为了发泄一党之私愤,乃至于有以先烈的鲜血赚钱牟利之嫌。别说王女士不愿和他们接触,即便作为当年共军后代的我,也多少有点不屑与之为伍。 回程的路上,我遥祭了孟良崮,遥祭了华野在孟良崮牺牲的数千将士,也遥祭了七十四师为了国家统一的愿景而血洒山川的弟兄们。我仿佛在孟良崮深壑的山谷里,听到那首由田汉为七十四师(军)弟兄们谱写的军歌隐隐回荡: 起来,弟兄们,是时候了, 我品味着这首军歌最后的两句,前一句成就了一代名将张灵甫,后一句却极具讽刺,张灵甫抱着建国必定成功的梦想去见了上帝,而统一中国者却最终被统一。 那么那场战争的胜利者的结局又是如何的呢?粟裕做为孟良崮战役的策划者,后来成为共和国的第一大将,享受了一段时间的荣华富贵,却因为功高盖主,在一九五八年被列为反党集团,由于事涉彭德怀,乃至四人帮被打倒后仍然没有被平反。担任过阻击七十四师于坦埠以南并且主攻孟良崮的华野四纵司令员陶勇,于文革初期自杀身亡。就连曾经执笔报道孟良崮战役的战地记者艾煊,后来也成了江苏的第一大右派。忽然想到宋代文人苏东坡的那首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魂兮,孟良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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