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海归的故事 (转贴)(第六章) |
送交者: 上海读者 2011年06月16日01:31:38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第六章 风雪北大荒1958-60 一 兴凯湖劳改农场共有九个分场,其中六个劳改分场,两个劳教分场,一个女犯分场。,每个分场都有上千的人犯。六月中那个下午,几只大木船从密山把我们这夥八百名劳教分子运送到湖边的八分场临时场地。那里已经有先遣劳教人员搭好一个厨房和一间工具棚。我们下船后,就忙着搭大帐篷。这是我们搬到固定场址以前的住所。安顿下来,赶紧吃晚饭,窝头咸菜。饭后集中在帐篷前面的空地上,听场长做报告。场长是北京公安干警,他报告的主要内容是警告大家千万不要企图逃跑。分场周围都是沼泽,这里叫草垫子。看上去是平地踩下去就淹死,根本逃不出去。企图逃跑是刑事犯罪,抓回来从重判刑。我不能想象有任何人敢以身试法,因为政府经常宣传社会主义司法机关如何强大,任何罪犯也不可能逃脱它撒下的天罗地网。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通过强迫劳动改造思想。我们的第一项任务是就地取土,沿湖修筑一条导流堤,防止湖水泛滥。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垦地势较低的处女地。我们用的工具是铁锹、铁锨、鹤嘴锄、夯槌、扁担。我们天不亮就起身。啃一两个窝头,喝一碗玉米粥,随即扛上工具,列队前往两三里外的工地。劳动时,分成二十多人一班,每个班又分成几个小组。有挖土的,有抬土的。挖土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用锹用锄都是能手。我从来没用过铁锹之类的工具,被分配和一个萎靡不振的中年中学教师用麻袋或柳条筐抬土。扁担我也没用过,搁在肩头别别扭扭,很快就把肩头磨成血肉模糊的一片。我咬紧牙关一天接一天磨练我的肩膀。和大家一样,希望我这样努力劳动能得到负责监管的队长们的好感,早日获得释放。 没有固定的劳动时间,我们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夏天白昼越来越长,我们劳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与此同时,英明领袖又发动大跃进。要求全国人民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队长们,每天训话时,问我们全国的革命人民都在响应伟大领袖的英明号召,拼命大干,你们这些有罪的人,应当怎样干才能将功赎罪?于是我们的劳动时间更长。我们抬土的份量,越来越重,跑得越来越快。劳动竞赛,成了家常便饭。挖土小组之间,展开竞赛争取为建设社会主义大堤贡献最多的土方。 分工打夯的各组,高唱随口编造的夯歌,用熟悉的小调和意在言外的双关语,打动从事劳役的流放者的心。未来的史家,也许会在他们的史书中,为这些劳动营的歌手,找到一席地。有一个劳教分子,从一个工地跑到另一个工地,像一个流动的小贩。手里拿着一个喇叭筒叫卖他的货色。他过去是搞宣传工作的,现在上劳改工地搞宣传鼓动有点大材小用。大家看巫宁坤,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由于抬得不多或跑得不快,我常受过批评。他过去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知识分子。他刚来劳动时,抬土抬得很少。但是现在看他抬得越来越多,跑得越来越快,思想改造的好榜样,再加油力争上游再上游。我明白,他拿我给别人做榜样,可我感到我随时会垮掉的。 每天傍晚,久盼的值日队长的收工哨子一响,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湖边去洗净工具,然后稀稀拉拉地往回走。活像一队吃了败仗的散兵。回到帐篷里,我们就把搪瓷饭盆,搁在各自的床位前面土地上,等那一份玉米粥。因为粥总是滚烫,我们就先到湖边去清洗一天下来的汗和土。我们又累又饿,玉米粥总是十分可口的。可是有一天晚上,我从湖边回来,却发现金黄色的玉米粥变得黑糊糊的。我不相信自己的深度近视眼,就问邻铺的小伙子,一个快活的小偷。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用怡楷寄来的大钢精勺儿,大致刮去了上层的动物蛋白。把剩下的狼吞虎咽吃了下去。蚊子是离京前,那位公安干部动员报告里没提的东西,很快就成为一大祸害,甚至在白天也不饶人。确确实实有千千万万蚊蚋。有时甚至于,遮天蔽日。因为农场位于大片的沼泽和草原中间,白天上工时,我们不断受骚扰,完不成劳动定额。后来给我们每人发了一顶挺别致的防蚊帽,好象一顶小蚊帐。当然自费啦。身上其它暴露的部分,仍然受到蚊蚋的袭击。这些吸血鬼,在我夜间躲在蚊帐里做的恶梦里就变成吃人的猛兽。 到了夏至,三点钟天亮,八点钟太阳才下去,我们每天劳动十四十五十六个小时。随着大跃进升级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不希奇。两星期一次的大礼拜改成了三星期一次。用大跃进的术语,大幅度延长劳动时间叫做放卫星。分场第一次放卫星的日子订在中秋节前夕,恰好是我三十八岁的生日。我随队去一个兄弟分场,在皎洁的月光下,整夜参加收割水稻。也可算别具一格的生日派对吧。第二天中秋节正日上级又号召大家再割一夜稻子放一颗比满月还亮的卫星。我累得要死,又想念怡楷和一丁,饱尝了生别常恻恻的滋味。幸好明月如霜还能默颂苏东坡欢饮达旦后写的水调歌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冬季长达六个月,北大荒冰天雪地。我们完成了导流堤工程。刚搬进八分场新建的一栋栋茅草房。第一场雪就落下了。那天是十一,庆祝国庆放假一天。队长们又号召大家加倍努力,通过强迫劳动改造思想。他们大声疾呼力争上游无止境。雪下得更多把大地埋在一望无垠的白色墓布下面。我真羡慕冬眠的动物,牠它们免受严冬酷寒之苦。直到春天,给它们带来生的喜悦才醒来。对于当地的农民。这也是平和休闲的季节。 整个冬天,地上雪深数尺。他们有什么农活儿,可干呢?可是你不得不佩服那些精通马列主义辩证法的同志们,他们认为这恰恰是处理那些在别的季节无法下手的工程的季节。 第二年冬天,我们的任务是收割封冻的湖上一望无际的芦苇,运到一个计划中的造纸厂的厂址。如同全国各地一样,劳改农场也从大跃进的狂热中产生了形形色色的雄心勃勃的工程项目。北大荒要改造成一座有数十万人口的现代化城市,有农场、养猪场、养鸡场、制糖等轻工业工厂。学校、电影院、医院,甚至一所兴凯湖大学。而我们将是这个新兴城市的第一批建设者和居民、农场领导紧跟党中央文件和党报社论,不断宣讲共产主义的光辉前景。在许多工程项目中,有一座全国第二大的造纸厂,年产数十万吨。各种类型的纸张,为党的宣传事业作贡献。我们每人配备一个简陋的小雪撬,叫作爬犁。尾部横装一个长刀片,我们的鞋底装上滑轮。我们肩头套着一条粗索子,拉着爬犁。一个中队一百多架爬犁,浩浩荡荡向几里外冻湖中心灌木丛般的芦苇前进。从远处看来也许像一队追寻冬季运动乐趣的休闲人士。把长刀片向前一推,芦苇纷纷倒落在爬犁上,堆得整整齐齐。爬犁装满绑紧,我们就往回走,把宝贵的造纸原料送往未来的造纸厂。作为强迫劳动的一种形式,天气好时几乎是一种乐趣。可是天气预报往往并不可靠,我们有可能碰上突如其来的雪暴,在湖上迷失。离分场好几里地,一旦迷失你可能冻死或者掉进一个没冻上的冰窟窿淹死。 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们的爬犁大队像往常一样,向冻湖中心推进。但是正当我们开始收割芦苇,一场雪暴从不知哪儿刮起来,横扫大湖。李队长拼命吹哨子嚷嚷,收工回家回家。我从来行动迟缓,落在队伍后面,雪暴刮得越来越猛,顶风前进成为艰苦的挣扎。我低下头,我的眼镜被刮走了。天哪,我赶紧追,又弯下身子在冰雪上乱摸眼镜儿,无影无踪。再抬起头来,一个人也看不见了。我惊慌失措,边跑边喊李队长。 各种较轻松的杂活,调剂了沉重的劳役。我们种过大豆,肥沃的黑色腐殖土的异香,让我又哼起当年牵动着亿万抗日军民的心的松花江上。更加认同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回想1937年冬,日军逼近扬州,我高中还没毕业,就含泪告别家人,一路唱着松花江上,只身流浪他乡。谁会料到呢,二十年后,日军早已战败,中国大陆也已解放。我倒反而在自己的国土上,沦为阶下囚。万里迢迢抛妻别子,在大豆之乡哼唱同一支令人心碎的歌曲。 夏天没别的活儿,平时我们就被打发到几里外树林里去砍伐小树。阳光暖而不热,空气透明,野草野花漫山遍野。这样来回走动也可算一乐也。我们整队发,每次回程却各人按自己的步调单独行动,单独背着树捆往回走的路上。我有难得的机会,私下和自己对话或是和不在场的怡揩一丁对话。一面嚼着我在路上摘的榛子或是在树林里找到的野生龙须菜,就这样,尽管背上压着沉重的份量,我倒希望路更远一些。我也觉得好笑,当我想到身上背着一大捆枝叶的伪装,看上去一定像麦克白斯里,从蓓乃姆森林来的移动的树林的一部分,正在向被围困在顿西嫰紫禁城里的麦克白斯进逼。我来到这里了,你这血腥的暴君,我大声说,一面嘲笑自己的虚张声势。 二 自从回国以来,我领教了不知多少遍无产阶级。不仅要解放它自己而且要解放全人类哪。怕是它的敌人,只要不是无可救药的,也将通过强迫劳动把他们从自身的反动阶级立场和反动思想解放出来。强迫劳动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公开宣布的目的是要把罪犯改造成新人,一个没有人剥削人的世界,一个多么美好的全是新人的新世界。从我的旧我,解放出来。多么美妙的思想,多么光辉灿烂的明天。我感到心向往之, 哪怕是在遭受审讯和批斗的煎熬的时候。我从来不敢肯定,错不在我或许是我冒犯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终极真理或许是我经不起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的考验或许是由于我闭目塞聪狂妄自大,以致无视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在我所认识的近年由英美大学归国的留学生中,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如今与小偷流氓为伍。他们当中,有一些人才华出众学识渊博甚至已经入了党,难道他们不是正直的人,既受到党的信任又享受优厚的待遇。而我呢,长征路上的英雄们,爬雪山过草地受尽了苦难,是为了一个他们坚信的崇高理想。我的苦难,所为何来。而我可怜的妻子和小孩,却要为我轻率的言行承受后果。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就会像任何其它人所不齿的囚犯一样埋葬在这荒原上。我一定有什么毛病,我多想知道欧洲中世纪宗教裁判期间,那些被判以火刑处死的可怜虫。他们心灵深处,受过怎样的煎熬。我私心渴望有一种魔术,能让我认识那放之四海皆准的伟大真理。虽然身败名裂,我并不抗拒强迫改造,因为党一再宣称改造的目的在于治病救人。有些时刻,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渴望思想改造。哪怕是在强迫劳动的条件下进行。可是一旦来到农场强迫劳动就不给思想改造留下多少余地。无限制的劳动时间,累得直不起腰来的劳役,各种软硬兼施的手段,其目的都是一天接一天地榨取每个人犯的最后一点精力。伙食比关在京城教养所时,强多了。主食还是窝窝头,不过玉米面没有霉味,歇大礼拜或是放卫星。我们可以吃到大米饭、小麦面馒头,还有我们自己人种的蔬菜,自己人捕的鱼。后来有了养猪场,偶尔可以吃到一口猪肉。既然吃得好一些,理所当然我们就得加倍苦干。思想改造似乎是遥远的事,属于过去或者未来。目前强迫劳动强迫苦役就是一切的一切。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阶级斗争和阶级分析、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等等政治术语,大学里的人经常挂在嘴上的。在这里听不到了,反正劳教分子中,大多数人都是文盲或半文盲。 确实,不时也例行公事式地提到思想改造。每天晚点名,队长们往往提醒大家强迫劳动的目的是改造思想。虽然从来没有人解释过强迫劳动怎样导致思想改造,没有阅览室,北京到处泛滥的毛泽东选集,在这里却见不到。晚间有时候在用旧墨水瓶自制的小油灯下,班上一名有文化的分子读报,读的是一份皱皱巴巴的两三个星期前的人民日报。读多少算多少,从来不组织讨论。每三个月有一次为期两天的政治运动,其用意据说是加速这些敌人的改造。分场领导号召大家互相检举,个人坦白过去隐瞒的罪行或者最近犯下的新罪行。一个小偷旧病复发,受到同行的猛烈批判。那个和我一起抬过土的中学教师,坦白他饿得不行,从伙房偷过两块玉米面包。那位旧社会的警察局长揭发我,写过一首反诗。那是他无意中发现的。那首反诗是我在北上的火车上,。随意涂写在我那本杜甫诗选。书后的日期是1958年6月12日。 相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唯有诗千首,天涯慰寂寥。局长的检举没有造成立竿见影的后果,但是我的档案里肯定又添了一条新的罪状。另一名右派被人检举,在说梦话时,咒骂大跃进。监听说梦话是自动化的。因为我们十来个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张火炕上。大部分时间,大家坐在地上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偶尔一个有问题的人,按捺不住就站起来坦白交代。 一个巡回法庭,定期来分场举行公审宣判。一名抗拒强迫改造的教养分子,让大家从反面教材中吸取教训。一名年青的右派,过去是一所纺织学院的助教,被判有期徒刑五年。因为他始终否认他的右派罪行,有一天从导流堤收工回营的路上,我惊骇地看到一个快活逍遥的小流氓被绑在一棵树上。身后插了一个牌子,上面用大字写着死不改悔的逃跑犯。后来公审时,他也被判了五年。过了一段时间,他二次企图逃跑未遂,刑期延长到十年。 我们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是我们的教养期有多长。起初我们并不太着急,因为我们天真地认为那不可能太长。既然我们既没审过,更没判过,我们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罪犯。我们的错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学院的领导不是跟我说过劳教时间不会长吗。在被开除后,我不是还行使了公民投票权吗。建国十周年溥仪皇帝和一批国民党将领获得特赦。我开始幻想在不久的将来获得释放。毕竟那些家伙都是战犯,而我干过什么?国庆那天,我被分场张场长叫去谈话,难道是要宣布释放吗。我有点动心了, 在大跃进进入高潮后,我们被带到总场去参观一个兴凯湖农场长远规划的展览,接受教育。除了大量的图表和宣传画,还有一个未来城市的大型模型。讲解员是九分场的一名青年女犯。她用手中的短棒,指着一个角上一群微小的建筑物,滚瓜烂熟地说道:“那就是未来的兴凯湖大学的校址。大学有各种专业包括农业捕鱼、造纸、炼糖,以及其它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有用的技艺。你们八分场不是有一名教授吗,那是他理想的去处。” 三 在没有思想改造的情况下,在休息日或是被滂沱大雨或大雪暴困在监房的时候,我就钻进带来的两小本诗作的天地中,去吸取精神营养。哈姆雷特是我百读不厌的莎剧。可是在一座中国劳改营里读来丹麦王子的悲剧呈现出意想不到的意蕴。当年我手不释卷的那些学院式的分析研究和评论。现在都显得遥远而毫不相干了、哈姆雷特的呐喊,丹麦是一座监狱。在这片荒原里,回荡艾尔西诺城堡阴森森地浮现在眼前,好像一个残暴的专制国家的暗喻。哈姆雷特亡父的鬼魂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有无产阶级专政下千千万万冤魂的合唱大军伴唱罗森克兰和纪尔登斯丹会感到如鱼得水若是他们有幸来到一个现代的伪君子和告密者的王国。哈姆雷特的丧失固然惨重,父亲母亲天使般的情人一个王国还有他自己宝贵的生命,这一切都由于一个弑君篡位的恶魔的阴谋诡计。但是无论剧情如何离奇、曲折、动魄惊心,它不过提供了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演出哈姆雷特灵魂受难的悲剧。他的苦难是由丹麦王国的现实问题触发的。但是他在感情上、道德上、人生哲学上、苦痛不堪的受难,却声震寰宇。使他那些伟大的独白洋溢着令人低徊不已的节奏。休息日,有时在湖边上独自朗诵这些独白。我感到他灵魂深处,这种撕心裂肺的受难,正是这部悲剧的灵魂。而他承受灵魂深处受难的力量,给予这位高贵的丹麦人,独一无二的地位。作为一个无愧于受难的悲剧英雄,默想他的生与死。我心里会想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如同艾略特的名篇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中的主人公所说的。我倒常感到好像哈姆雷特所鄙视的,一个在天地之间乱爬的家伙。我终于明白,关键的问题并不是活下去还是不活,也不是该不该忍气吞声来容受狂暴的命运的矢石交攻而是怎样才能无愧于自己的受难。 诗圣杜甫的诗篇,本来并不是我最喜爱的古诗经典。但是在劳改营里读来,从那些杰作中听到的是万方多难的时代民族良心的声音。这位乾坤一腐儒半生颠沛流离偏偏还要穷年忧黎元荷负天下众生的苦难,把数十年家国之痛化为彪炳日月的诗篇。对遭逢不幸的友人杜甫也是一往情深、生死不渝李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流放。夜郎杜甫,当时流寓秦州,不但不懂得划清界限,反而魂牵梦绕,写一首又一首的诗,为斯人独憔悴鸣冤叫屈。反观今世反右一声令下,文艺界冠盖满京华。手头这本杜诗的编选者也在其中。人人上阵口诛笔伐,落井下石,惟恐不及。哪里会有老杜这样的腐儒发出这样的怪论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他晚年漂泊湘鄂一带,老病有孤舟,,途中以腐肉充饥,竟死于病毒性痢疾。一个不识时务的书生,如我者有幸来到北大荒广阔天地,有万千难友为伍,有社会主义的劳改定量果腹,还有杜诗一卷可读。夫复何求,深夜扪心,我真感到愧对千古一诗圣。解除教养既然遥遥无期,日子一久也就安之若素。除了有两位诗圣作患难之交,难友中也有声气相求的。有一天我还在导流堤上抬土的时候,给我的筐装土的小伙子用磨得锋快的铁锹把我的右膝盖割破了。我赶紧去找带着急救箱坐在树下的教养分子大夫,他一面包扎我的伤口一面问我怎么会来到这儿的。我告诉他我被打成极右。他又问我原来在哪儿工作,我踌躇了一会就答道:“我在燕京大学教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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