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老家时,乡亲问见过毛主席没有。当时一屋子人,好热闹。人问我见过没。我说见过。又问隔几远,我说几丈。这时一个人问,毛主席肥不肥?我吓了一跳,说莫这样说哇,要掉老壳(脑壳)的。屋子顿时静了下来。我也好紧张,不知道是我说错了还是他问错了。
这时“丁”地一声,门口一老太太缝衣针掉地上了。大家这才醒过神来,谈话又热烈地继续了。
后来,我一亲戚因听到对毛主席不敬的话,竟然被气死了。这跟我哥有关。我哥插了几年队就当兵。再没多久就探亲了。他带我到他女朋友家。女朋友的爸是农村政策研究室的一什么官。在饭桌上问我哥农村的形势是不是大好。我哥说,形势大好,挣钱特少。年底一核算,平均干一天欠队里两毛。那官十分不快, 说“胡说八道,我们的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我哥脱口说出一句林彪顶毛泽东的话,“我在前线你在后方,你了解情况还是我了解情况?" 然后双方就争起来了。我也说不可能干活还倒欠钱。可我哥伶牙利齿,吵不过他。女朋友使眼色他也不闭嘴,不停地得巴。我一气之下就把那盘红烧鸡块给收拾了。最后老泰山脸色铁青,说了声“小孩子懂什么,”一摔筷子背着手走出去了。还是岳母慈祥,慢声细语地说,你看你看,还吵起来了。来,尝尝阿姨做的这个红烧鸡 -- 呃,西湖醋鱼。
我哥说他那个村在陕北,跟老习一个县。地比侯宝林还贫。打不出粮食。没辙了就养了群羊当ATM。隔三差五的卖上一只。取俩铜子儿,买几粒盐,再买点豆渣,苞米茬子啥的,用泥汤子煮给村民喝。谁饭量超大,再抓两把黄土嚼嚼。咯是有点咯牙,可祖祖辈辈也就这么下来了。
北京知青来之后,村里分红越来越少。最后干了一年,不但不赚,还倒欠。村里开会,说地本来少。现在知青来了,活干不了多少,吃的可猛,能不亏么。我哥说,你们管理不善跟俄们知青有个球关系。村里的羊整天咩咩地哭,是为你们的愚蠢而悲伤哇。其他知青起哄说,傻叉干部整天开会。不干活还拿满工分。拉下去全体枪毙。
随后双方械斗。锄头扁担,好些人都挂了红。最后公社武装部的来了。支书检举我哥。武装部把他抓到公社。扎实饿了一晚上。公社马书记再训一顿,这才放了。
我哥一步步挨回村,扶着墙到村公所去报到。推门一看,队长头裹纱布,正领着七八个鼻青脸肿的村干部吃羊肉呢。肉是斩成小孩拳头大小的砣子,在大锅乳白的羊汤里滚着。每位干部旁边放一碟红油辣子调味汁,飘着翡翠绿的香菜。大冷的天,一个个都吃得汗流浃背的。香味扑过来,差点把我哥薰背过去。
队长说,回来啦?你小子运气好,赶上吃肉了。那谁,拿副碗筷来。我哥说,拿球的碗筷。直接下手从锅里抓出一块肉,在书记酱油碟子里快速一蘸,一口吞了。会计说,慢点娃,看烫着咧。我哥不答话,又捞了块吞下去。
他吃饱了,在裤子上蹭了手,又抓过队长的烟袋锅子猛嘬一口,然后就翻着白眼咳嗽上了。干部们哈哈大笑,他把气喘匀了,说,嘿嘿。俄明白你们为甚喜欢开会了。敢情开会就是杀羊吃。书记说,娃,可不敢胡说咧。羊是摔死的。我哥说,姥姥,羊能摔死么?这是山羊,走悬崖都如履平地哇。又说,各位寿材准备好了没有?俄可木打算白吃你们的肉,抽完这袋烟就满世界磕叨去咧。
干部面面相觑,书记说,依你怎么办?我哥说,凉拌。俄在公社武装部看到俩军人,看着好像好像招兵的耶。
后来我哥就当兵了。再后来我就学了算术,把干一天倒欠两毛的原理弄清楚了。这跟公司经营不善导致亏本一个道理。如果公司有10个人,股份平摊。亏本100块。每个人就欠10块。
我哥的岳父幸福地活了好些年,官越做越大。离休后他到菜场买菜,跟一卖菜的说了句话,心梗发作就去世了。他问那卖菜的生活怎样,那卖菜的不懂官场礼貌,不合说了一句,不瞒您说,老同志,比他妈老毛那会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