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書店翻閱楊寬所著的《古史新探》時，看到序言裡一段談論“三禮”的文字，想起了我早就想說的一點感想。

“三禮”就是禮記、儀禮和周禮。楊先生在文中說：這許多“禮”都是貴族根據古老的風俗習慣，加以改變和發展，作為鞏固貴族內部組織和統治人民的一種手段的。目的在於維護其宗法制度和君權、族權、夫權、神權，具有維護當時社會經濟制度和政治制度的作用。也就是說，“禮”的根本目的，不在於提高人們的道德素質，而在於維護政治統治。

中國的君權，和中國的族權、夫權、神權（包括各種宗教，和實際起到了比西方宗教更為不着痕跡、影響更為廣泛、也就是更大作用的儒教），是高度整合的，深入到民眾生活的所有方面。修身齊家的規範和治國平天下的規範是貫通一致的。所以能夠使國人對專制制度的遵從成為自覺的生活習慣。連小說中唐僧都知道：“事君事親，皆同一理。你為親恩，我為君恩”（唐僧《西遊記》85回）。可見這種這種觀念深入民間的程度。

中國的專制制度把政權、神權、族權、父權、夫權、以至於人權，包括個人生活準則與社會生活准觀、人生價值與政治價值等等儘量不露痕跡又最易讓人接受地融匯整合在一起，創造出了一種獨邁古今、傲立於世界文化之林，凝聚了在數千年的時間裡，幾乎是所有對這個問題有思考能力的中國人全部智慧的倫理政治學，這才是對所謂的宗法制的明確說明。

當然你可以否認這種文化的博大精深，可是它在窄小粗淺的文化已成無可阻擋的發展潮流之中，依然應對自如、渾若無事。

明說中國政治文化的博大精深，就是把正確的和不正確的捆綁在一起，使你無從反對。細言之你認同家庭的倫理和親情嗎？那你自然就要認同專制制度。因為治家與治國，以及追求個人的價值、利益與追求國家的價值、利益的方法和途徑，是連續一致的。一方以公僕自居，另一方以兒女自處，這樣完美的配合能不和諧嗎？

如果國家修理了你，國家讓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或者國家要了你的命，就象父母對你不好一樣，還有什麼好抱怨的。這就是愛家就必須愛國的道理，這就是官為民之父母的由來。所以至今許多中國人自覺不自覺的，或者說早晚都會有那麼多的爸爸和大大，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如此曉之以“禮”、動之以“情”的中國文化，這麼多年來只在與時俱進，還沒有更新換代的必要，所以並無想當然中的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之分。因為中國文化自民國後，雖歷經反覆，但從整體而言（台港文化除外），並沒有發生從傳統轉變為現代的根本性質上的變化。正因如此，象“忠”、“孝”這樣千古流傳的所謂傳統觀念，至今都是倍受推崇的。

如果說下去，推崇“孝”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確立“忠”，把發自人類天性、人人都會覺得天然合理的“孝”，和本來要看實際情況和個人選擇的“忠”捆綁起來，讓人自然而然、無知無覺地“移孝作忠”，形成把“家”和“國”捆綁起來的“家國情懷”。以至於月亮就算不比你的圓，至少也比你看得清楚的人，是不是就會人倫喪盡、禽獸不如，還是恰恰相反。那論述起來肯定就要連篇累牘、掛一漏萬，只得感嘆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了。而且你認為的正能量，必定會有人認為是負能量。你說是真能量，就會有人說是假能量。嗓門再粗，也叫不醒裝睡的人；拳頭夠硬，讓你裝睡就不敢不聽。萬幸的是或者說可嘆的是，好在這種問題，體現在各個方面，每個人都與文化息息相關，只要自己動腦一想，事實是否如此，也是很容易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