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永揭發七仙女 ——黃梅戲著名演員嚴鳳英自殺真相

劉家駒

黃梅戲著名演員嚴鳳英，是1968年4月8日棄世的，這正是文革的火紅時期，她死在我們軍管的治下。

嚴鳳英37歲就死了，這正是她藝術巔峰時期，由於沒有說出死因，讀者以為是一般的非正常死亡，顯然是誤導。

就在嚴鳳英死前的那些天，我正在合肥市郊參加12軍的黨代會。7日凌晨，電話鈴把我叫醒，是老王打來的，他是我們軍宣傳處的老幹事，被派到省革委會文口任軍代表，全省的文藝單位都歸屬他統領。他從電話里急切地告訴我：“嚴鳳英死了。”

我吃驚地問：“怎麼死的？”

“自殺的。”

“為什麼？”

“幾句話說不清，回頭再告訴你。等主任起床後，你馬上向主任通報。”

主任是黨代會的秘書長，臥室在我樓上，我穿衣起床，來到主任房間，告訴主任：“嚴鳳英自殺了，情況不明，王幹事要我向你報告。”

主任說：“給我口頭說說可以，王幹事必須向省的革委會寫出文字，一定要清楚責任。死了人，我們支左幹部有錯，就得承擔下來，不要推諉給別人，你馬上進城去搞清這件事情的原委。”

軍隊在安徽的支左幹部有6千多人，都是接受雙重領導，省革委會管行政和吃喝拉撒睡，部隊管思想作風的建設。主任對在第一線的幹部，最大的擔心是“男女關係”，因和地方雜處，拈花惹草的事頻頻發生，嚴重影響我軍的聲譽；再就是不能執行好“一碗水端平”的政策，支一派，壓一派，一旦方向路線出了問題，就會招來中央文革的指責。死人的事天天有，主任倒不十分介意，只是為日後事事都要有個交代，強調我們要留下文字依據。

吃罷早飯，我驅車進城，電影《天仙配》的七仙女的形象一直縈繞在我腦子裡，儘管造反派把嚴鳳英整得死去活來，怎麼也揮之不去我對她美好的記憶，她當了“牛鬼蛇神”，也想見見，反覺得是一種幸事。一天，我有意去省黃梅劇團大院，說是找軍代表，真實的是想看看嚴鳳英。很巧，嚴從辦公樓下來，正好在樓梯口碰見她，她的臉色土黃，突然見了我這個陌生軍人，眼神是驚懼的，她的模樣再也不是那天真無邪的仙女，倒像個50開外的家庭主婦，這年她才36歲，我和她沒說話。我到辦公室問軍代表劉萬泉：“嚴鳳英放出來了？”

劉說：“我們開始搞大聯合、‘三結合’，關了一年的‘牛鬼蛇神’都放回家，每天要她來我這里，接受訓示。”

我問：“你怎麼訓示？”

“她天天來，沒話可教訓了，就給她讀兩段毛主席語錄。”

我多次見過這種訓示的儀式，通常是把“牛鬼蛇神”或“走資派”集合在主席像前請罪，再由軍代表數落他們的“老底”。

去年，我剛到合肥，就去市中心四牌樓看群眾刷的大字報，大約有七八個專欄是揭批嚴鳳英的，說她反樣板戲、反江青。文藝口的造反派都咒罵嚴鳳英是黃梅戲的祖師婆，指責《天仙配》是宣傳階級調和的大毒草，更多的是揭露嚴鳳英生活作風的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民間喜歡傳播達官伶人的這類事。我半信半疑。

來到老王的住處，這里是省革委會的辦公樓，老王就支了張單人床住在辦公室的里間，他剛處理了嚴鳳英的事從醫院回來，一見我就說：“嚴鳳英一走，省黃梅劇團的P派夾起尾巴了。”他像出了口怨氣。搞大聯合，劇團的P派群眾經常找他鬧事，他對這幫人煩透了。

我告訴他，主任讓我來問你，嚴鳳英是你管的，她的死，在劇團支左的劉萬泉有沒有責任？

老王見我是代表組織來，正經起來，講述了嚴鳳英是怎樣死的。

“這事有它的偶然性。”老王先定了調子，然後才給我講起事件的導因。

文革一開始，嚴鳳英就是眾矢之的，大字報批判她天天不斷，從今年的三月底到四月初，文口批嚴鳳英升溫。那些天，常把她弄上汽車串街走巷的遊行，省藝校造反派對她更是輪番圍攻批鬥，就在這個當口，出了樁怪事。

省黃梅戲劇團宿舍都是筒子樓，沒廁所，出恭得到大院西頭的公共間。四月三日那天，天剛微明，《天仙配》扮演董永的王書舫拉肚子如廁，拉完剛出門，影影綽綽中見一女人往糞池拋下一包東西，還用一根竹杆往坑裡杵了幾下，轉過身就慌慌張張地跑走了。王書舫注意這人的背影，判定是嚴鳳英，王認為，嚴鳳英是在消滅見不得人的贓物，決定要看個究竟。他找來糞掏子打撈，為了得到隱秘，臭氣薰得他幾乎窒息也不顧及，費了大勁撈出來的物件是報紙包裹的，他用樹技扒拉開一看，驚呆了，是一座碎了的毛澤東瓷像。這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啊 ！王書舫在劇團是G派觀點，和嚴鳳英參與的P派對立，在團又有較好的人氣，他雖進了牛棚，G派群眾還是准備把他作為革命幹部推薦到“三結合”的班子。這包罪物是天賜，就像董永得到七仙女一樣，他忙端來一盆水沖洗，原封包好交到軍代表辦公室。

歷史從這里出現了驚人的拐點，熱愛七仙女的“董永”，更熱愛毛主席，卻把“七仙女”做了祭品。

軍代表劉萬泉是12軍住合肥一個團的俱樂部主任，他兩眼內視，我們叫他“劉瞎子”，為人倒挺正氣的，階級鬥爭的思維鑄造了他的待人處世。他一口咬定，嚴鳳英反對江青，反對文革，出於報復心理，蓄意把毛的瓷像打碎扔到茅坑，讓他遺臭萬年。他招來劇團兩派的頭頭觀看罪證，頭頭們更是義憤填膺，這是大是大非，決定共同組織召開全團大會批鬥嚴鳳英。嚴當即被推上審判台，打倒的口號聲、責罵的批判聲響徹大院，人人奮起千鈞棒，不把嚴鳳英批倒批臭，絕不收兵。

下午，又用一輛大卡車把嚴鳳英拉上了大街。大概是無法也不敢向公眾說清嚴把毛的聖像扔到糞坑的罪行，脖子上依然像過去遊街一樣，給她掛了雙破鞋，向公眾召示她放盪的歷史。

遊街、批判連續進行了三四天，嚴鳳英有冤無處申，回家就捂住被子哭。她的丈夫王冠亞，原是南京軍區話劇團轉業下地方的，他倆把這尊像請來後像神龕一樣供奉在廳里，嚴鳳英擦試時不小心碰到地下摔碎的。如是一般的人不慎所為，還情有可原，嚴鳳英是“牛鬼蛇神”，根本無法向群眾說清道明，只好自己消災弭禍，把瓷像的碎片包進舊報紙丟到糞坑裡。哪知道，“七仙女”竟然撞上了親人變冤家的“董永”。

王冠亞左勸右說，都無法止住嚴鳳英的悲憤，她已厭世，沒完沒了的奇恥大辱該到盡頭了。她趁丈夫上廁所離開，寫下幾句遺言：“——我嚴鳳英一不反黨，二不反毛主席，生是毛主席的人，死是毛主席的鬼。”寫罷，從床頭櫃拿出一瓶安眠藥片倒進嘴裡，等丈夫回來時，大半瓶安眠藥已咽到肚裡。

王冠亞發現了，馬上報告給軍代表。劉萬泉處理造反派的事務心存戒備，怕引火燒身，嚴服毒自殺，他看成是階級鬥爭的嚴重反應，馬上帶上幾個造反派頭頭來到嚴鳳英家。劉一進門見嚴躺在床上，就指責她犯了滔天大罪逃避懲罰，自殺是畏罪。幾個跟來的造反派頭頭也發出怒吼，嚴鳳英的臥室像是在開現場批鬥會。

在一旁的王冠亞已是忍無可忍，把手伸到軍代表面前露出手錶說，都11點40啦，快救人吧！

劉萬泉這才醒過神來，跑到辦公室打電話，要老王來處理。王馬上趕到嚴鳳英家，要造反派找車拉嚴上醫院。造反派聽說要救反革命，一個個都溜走了。老王從大院裡找來一輛平板車，把嚴扶了上去，老王蹬車，劉萬泉在後面推，他們先到市的第一醫院，這里黑燈瞎火，沒人值班，又拉到市的第二醫院，一聽說是嚴鳳英，門診不接收。老王和醫生講理，也說不服他們。嚴躺在車上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別為我忙了，我就這樣了。”這是她最後的人生留言。

這時，已是凌晨3點了，他倆又蹬車跑向西郊，來到安徽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醫生給她灌了半缽高錳酸鉀液，嚴已昏迷，連吐的反應都沒有了，老王已束手無策，5時剛過，嚴鳳英就停止了呼吸。

老王要醫生解剖屍體，醫生拒絕說：“我們是不會為反革命分子留下證據的，聽說她身上有梅毒，弄不好會傳染給我們的。”

老王像是在給醫生下達命令：“我就是要取證，你不動，你就准備承擔責任！”

無奈，醫生打開了嚴的腹腔，清腸，洗胃，得到了大半瓶白色積淀物，經化驗，確認是安眠藥粉劑。(我和嚴鳳英的夫君王冠亞有過溝通，王認定剖腹是查找嚴腹內的發報機，這顯然是荒誕的傳言。)

為了把問題搞清楚，老王帶我去見劉瞎子，走進黃梅劇團大院，造反派正怒不可遏的控訴嚴鳳英的種種罪行，通過大院的高音喇叭傳出了他們的討伐聲。劉正在主持大會，老王讓他出會場來說話，劉一臉的肅殺來到我跟前講述了事件的經過，他說的和老王說的一般無二。

我問他：“為什麼不趕緊先救人？”

劉理直氣壯地說：“我敢救她嗎？她是自絕於人民，救她，造反派會指責我階級立場有問題。不信，你可以聽聽我們正在開的批判會。”

文革後，嚴鳳英走上不歸路的前因沒人敢提及，有人指責軍代表缺少人性，其實，當時劉萬泉所表現的一切正是我黨的本性。劉不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對嚴的見死不救他持有充分理由：“支左就是搞階級鬥爭的，死了階級敵人，長了革命者的志氣。”他是站在毛主席革命路線上審視一切人的。

【附錄】：

王冠亞憶嚴鳳英之死：

（嚴服毒後）我把醫生找來，又去找軍代表劉萬泉，但他來了以後還想搞口供，嚴還是講自己不會反黨，邊講邊哭，他們還不讓醫生進來。我去借板車，送到醫院，第二天早上五點鍾死了。軍代表劉萬泉說肚子裡有發報機，要開腸破肚，要我簽字，我不干，幾乎要瘋了。我走後，當眾將嚴開膛…醫生用手術小斧頭從咽下砍起，向下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砍，然後把內髒拉出來，剖開，找所謂發報機、照相機…等“特務工具”！只查到一百多粒安眠藥片！當劈到恥骨時，膀胱的尿噴了出來！軍代表劉萬泉悻悻地說：“嚴鳳英，我沒看過你的戲，也沒看過你的電影，今天我看到你的原形了！”

（劉家駒說得更靠譜。王幹事要求醫院做的屍檢。劉萬泉有不救之罪；開膛找發報機是荒誕的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