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二十六) |
送交者: ZTer 2008年03月13日08:39:15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公元976年的正月,南唐李煜来降,当年的二月份,吴越的国王钱俶也亲自来到开封向他朝拜。这时,在南海边上的吴越国都杭州城里,每一个吴越人都在祈祷着钱俶的安全,甚至为他在西湖边的宝石山上造了一座塔,名就叫做“保俶塔”,以祈求上苍垂怜。 但他们都想错了,赵匡胤不知是为了什么,是他的心情突然低落?还是他多年征战,已经意兴阑珊?他对钱俶格外的友善,不仅在事前郑重保证――元帅有克南唐常州之大功,朕很想念你,你可暂时来朝,很快就让你回去。朕手持礼器拜见上帝,岂能食言乎? 而且赵匡胤还给了钱俶另一个殊荣,他出人意料地派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来迎接这位名义上吴越国王――他的长子赵德昭。 在以往,这样的场合都是由大宋御弟,德昭的二叔,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来主持,从无例外。 之后赵匡胤信守诺言,仅仅留了钱俶一个月,在当年的三月份就让他回国了。在开封期间,赵匡胤对自己的“元帅”照顾周到,日日宴饮,有一次在席间,宋朝宫廷内侍乐伎上奏琵琶曲,一直忐忑不安的钱俶当场献词一首,其中有“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行即玉楼云雨隔”之句。赵匡胤闻铉歌而知雅意,立即站起来,走到钱俶身旁,拍了拍吴越王的后背,说出了一句贯行始终的誓言――“誓不杀钱王!” 后面的话,就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苍凉。他低声说――“尽我一世,尽你一世。”只要还有我,就绝不对你如何…… 或许是他预料到了什么吧,人生最多只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才能决定什么。就这样,他把钱俶又放了回去,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就像临时决定一样,突然说他要西幸,回自己的老家洛阳去看一看。没有人敢反对,以赵匡胤这时如日中天,重建汉人大一统国家即将完成时的威望,没人敢对他说“不”字。 钱俶要走了,临走前,赵匡胤送给了他一个黄布包着的小包袱,告诉他一定要在回程的路上才观看。这时钱俶感恩无及,他主动说,由我陪着您西行吧,让我当您的扈从。赵匡胤微微摇头,对他说――南北两地,风土各异,现在天马上要热了,你早早回国去吧。 钱俶哭了,他没有想到赵匡胤会对他这样好,他请求以后让他三年一朝,来向赵匡胤谢恩。可赵匡胤仍然摇头――不必这样,山川途远,来往不易,等我什么时候写信找你,你再来吧。 就这样,钱俶回国了。当他在回程的途中打开那个黄包小包袱时,才发现里面全都是宋朝的臣子要求赵匡胤就此留下他,不战而得吴越的奏章……至于钱俶更加死心塌地臣服于宋朝,史称他回到杭州之后,再不在西北殿坐卧,永远选在偏东方,因为“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敢宁居乎!”并且勤于朝贡,每次入贡前,都先陈列在自己的皇宫的廷院中,焚香礼拜之后,才派遣出行。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回国之后,他的恩主,那位如日中天,在万民眼中不可一世的大宋皇帝赵匡胤已经踏上了一条难知祸福的返乡之路。临行前,他的二弟赵光义照例向他请示――大哥,这一次您什么时候回来? 他问得自然,就像他大哥以前每一次出征时那样,他因为要留守,所以要请问返程日期。可是这一次,他等了好久,他的大哥都没有回答。直到他迷惑不解,抬头去看时,才发现他的大哥正目光沉重地凝视着他。 四目交投,只见赵匡胤缓缓地说――不必了,这一次,你跟我一起走…… 毕竟他的父亲赵弘殷就埋在那里。 他带着自己的二弟光义和文武百官一起启程前往。开封,就留给了他的儿子德昭及三弟光美来看守。这时天下大定,南方尽平,北方的北汉苟延残喘,唯一的劲敌契丹也已经和他暂时结盟通好,一切都安定平静,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他尽可以富贵还乡,锦衣昼行了。于是,赵匡胤就回到了洛阳。 先办公事,赵匡胤携弟来到父母的陵墓安陵前,依礼奠献号恸,史称左右皆泣。之后他寻视洛阳故地,见洛阳宫室壮丽,他召来河南知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嘉奖勉励,晋升为彰德军节度使。再之后,有传闻他到了赵普家。 赵普罢相之后,虽有河南三城节度使等名衔,其实他一直在洛阳闲居,再不参与任何政事。这次会面,对外宣称不过是赵匡胤借机看望一下老朋友,而且还留下了非常质朴温馨的印记――赵匡胤看见赵普的家外大门都是极为简陋的柴荆所制,可进去之外内园亭台楼榭壮观瑰丽,但正厅中却又大反常态,只放着十张大椅子,且式样古朴。赵匡胤不禁摇头哂笑――这老头儿终究不地道。(此老子终是不纯) 之后就再没下文了。 可是从赵普家里出来之后,赵匡胤却突然提出,他不走了,而且要把皇都从开封迁到洛阳。一言既出,天下震动――准确地说,是他的臣子们地震了。但地震归地震,就算真的天塌地陷了,也没有人敢对这时的赵匡胤说“不”,史称“群臣莫敢谏”。但事无绝对,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跳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表现了自己的“忠心”。 是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此人是赵匡胤的多年心腹,他说――东京开封有汴渠之漕运,每年从江、淮间运米数百万斛,京城里数十万兵丁都靠这个生活,陛下您突然迁都,在洛阳怎么运粮?况且库府重兵,根本之地都在开封,实在不可动摇。 说的似乎有理,但赵匡胤理都没理他。他知道,严格地说,这时每一个人都不再代表自己了,他们都是有目的的。真正不愿意迁都的那个人很快就会自己找上门来。果然,晋王赵光义来了。 这个温文有礼,得体大方的弟弟从多角度,多方面的考虑出发,小心从容地对哥哥说了很多不宜迁都的话,但赵匡胤决心己定,他的回答非常干脆有力――你说迁到洛阳不行?不,洛阳只是一时之计,往后我还要迁到长安。(迁河南未已,久当迁长安) 洛阳、开封、长安,这都是中国古代的帝都名城,每一个城市都有多次成为历代王朝国都的荣耀。但是这里面却大有分别。说开封,开封居于中原的要冲地带,周边四通八达,尤其是水陆码头,从汉代起,就修有汴渠,隋唐时又再次扩决,使它“引入泗,连于淮,至江都而入海……”,占天下漕运之大利,所以以开封为国都,注定了会繁华昌盛。 但是开封的地利条件,又注定了它不配成为一国之都。它四面旷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的天然屏障,只要有敌人渡过黄河,它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请大家回想,战国时孙膑的围魏救赵,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开封无险可守,攻之必下。而洛阳,西有函谷,东有虎牢,皆为天下之险关,当年秦国就是因为这些关隘,独抗中原六国而安然无恙。再看长安,那就更理想了,“以河为池,以岭为墙”,那是黄河与秦岭直接作为屏障! 在长安建都,那是连近二百年之后的世界最强军队蒙古铁骑都没法正面攻破的安全保障! 这些会有人不懂吗?要知道,赵匡胤身边的人大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北人,而且每天里所想的就是攻防之间的生存与灭亡,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了。那么还会有人反对吗? 赵光义反对,他给他哥哥跪下,史称“王叩头切谏”。 赵匡胤没办法,只能进一步解释――我要西迁国都,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据山河之险而去除冗兵之害,就像周朝、汉朝那样使天下平安。 请留意,赵匡胤作为宋朝的第一位皇帝,一切的政治法令,立国之本都由他来开创,而他也在时刻地修改着各种经实验证明不合适的东西,比如说让宋朝后世苦不堪言的“冗兵”。在开封那个无险可守的地方安家,就必须得有大量的机动部队,而搬到了洛阳或者长安,就能彻底地改变这一陋政。 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但是赵光义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抬头,向他哥哥说出了五个字。历史证明,这区区五字,就彻底决定了中国民族近三百多年的屈辱和悲哀,以及此后不断地亡国、变种之祸。 赵光义说――“在德不在险。”此言一出,史称赵匡胤“不答。”也就是说,皇帝陛下被这五个字给震住了,没话可说。 但是这五个字有什么可怕的?字面上理解,不过是说,天下最重要的是“德”,按照中华文明的古理,“德”即为人心。整句话就是在强调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所谓真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同样也可以理解为,赵光义在教训他的大哥,说守天下,固国都,别老想着什么地理上的险要,只要全民一心,共同抗战,那么天下自然就太平了,绝对不会出事。 这对吗?每一个人都清楚,赵光义在说梦话。 饱经离乱,在刀枪箭雨里滚出来的赵匡胤满可以一脚把他弟弟踹倒,然后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大声呵斥他,警告他你念的那点古书狗屁不通,什么“在德不在险”,人心这么管用,李煜是怎么抓来的?金陵城是怎么打下来的?只需要寥寥数语,就可以打掉这个混帐弟弟的气焰,从此要他守些本份。 或者就更阴险点,学一学汉武帝刘彻。当年刘彻的太子也有个满口仁义道德,叫嚣着要用“德”去感化匈奴的智囊,这人整天拿着圣人的语录来砸皇上。结果刘彻没生气,直接把这人派到了边疆。没过两个月匈奴人就砍了那位有“德”之人的脑袋。 赵匡胤何不有样学样,也把同样有“德”的赵光义派到西北去感化一下契丹呢?那样岂不一了百了,干手净脚? 但是赵匡胤偏偏选择了沉默,沉默啊沉默,直到当天他让“在德不在险”这五个看似光明磊落,金光闪闪的大字成为了这次谈话的最后结点。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当天赵光义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他哥哥面前从容地走了出去。之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胜利的人是哪一个。 危言耸听吗?那么现在来总结一下,这次谈话的内核是怎样的。首先,不要看赵光义在外表形象上有礼无礼,要看的,是他话里话外的含义――先是赵光义强调迁都的各种不便及弊端,这时赵匡胤很强硬,直接说洛阳不算什么,长安才是吾所欲,给了他老弟当头一棒。但是没想到小弟根本没在乎,反而开始喋喋不休地讲道理,而且还给他当众跪下了,“叩头切谏”。从这时起,赵匡胤就开始了颓唐疲软,其实他该做的,要么就让二赵自己跪着去,自己爱干嘛就干点嘛;要么就像往常那样,亲切动人地把弟弟扶起来,是喝酒是看戏嘻嘻哈哈混过去,让你有劲无处使,有气撒不出。但要命的是,他居然开始了解释,就像心虚似的,说了些什么“迁都只是为不冗兵,要学周、汉故事……” 这都哪儿跟哪儿?气势一弱,立招外崇,赵光义马上跟进,说出了那句五字真言。之后谈话就结束了。细细品味,这期间完全是二赵在步步紧逼,用各种手段加肢体语言逼迫他大哥就范。而赵匡胤也真的配合他,一再地解释,一再地迁就,直到最后像理屈词穷一样的哑口无言了。而且更加诡异的是,他当着弟弟的面没有话说,当弟弟如愿离去之后,他才望着背影,对左右人等说出了另一番话――“晋王之言固善,然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仍然看得极准,仍然雄才伟略目光如炬。但为什么你刚才不说啊?!这时你多像一个当面吃了亏,没了办法,只能背后说点闲话找些平衡的可怜虫啊…… 那么到底“在德不在险”这五字真言有什么厉害的啊?它有什么魔力让赵匡胤当场就范,把迁移国都这样的国政大事都放下了? 事情要从赵光义的“德”字上想。德,即人心、官心。稍微搜脑一下,想必大家都知道,有无数的官场事件曾经让历代的皇帝们跳脚骂娘,可是等到要出狠招整治时,往往只要一些重臣向皇帝低声说出一句话来,皇帝老儿就一下子偃旗息鼓不玩了。 那句话是――陛下,小心“官场震动……” 当时我很不懂,皇帝是什么?万人之上,杀伐随意,还怕什么官场震动?不服就都杀了算了。可郁闷的是为什么皇帝们就都害怕了呢? 请看一下,关于官场、民心还有权贵们的羽翼一旦丰满起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有另一件活生生的例子可以参照――汉高祖刘邦没法换太子。 同样是开国皇帝,而且是远比赵匡胤强硬不羁,习惯性不按常理出牌的刘邦,由于喜欢小老婆戚夫人,爱屋及乌,就想把太子换成戚夫人所生的儿子如意。但是他大老婆吕雉在一次宴会上请来了四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老头儿们几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原太子旁边喝酒,就彻底打消了刘邦换太子的念头。因为什么?刘邦事后说――那是商山四皓,四个出了名的贤者啊,彼羽翼己成,我没有办法了…… 羽翼和贤良名声的影响力在古代可想而知了,而赵光义这时所拥有的声望以及班底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商山四皓。这时重新回顾一下四年前赵普罢相,而赵光义升官的争斗,难道赵匡胤真的是疯了吗?他真的看不出弟弟的勃勃野心? 当然不是,解读赵匡胤,可以发现他的初衷是稳住赵光义,先拿下赵普,两个混帐专权的东西都不能留,只是要有先后。 先赵普,说拿就拿,甚至借光义之手来打压,一来国君不出面,政局不大乱;二来也让光义的原形露一露,以后动手时没人说他不顾手足之情。 而对光义,要一步一步地来,终究是自己人。这个步骤分为如下几步,首先把德昭推上前台,再把国都迁了,一来符合国家利益,二来可以解掉燃眉之急――光义已经尾大不掉,在开封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想一举拿下,势必惊动天下,不如趁迁都之名,把整套班底人马都换一下。这样,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就把事情都办了…… 但是别急,你有初衷,我有定律,我已经牢牢抓住了上层建筑里的根本力量,你是皇帝,你的诏令至高无上,可是也要人去实施才行。如果全体反对,你能一个人去搬家吗?何况赵光义把他哥哥算得准准的,他哥哥一切求稳,尤其对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极度珍惜,而且还特别的好面子,社会要和谐,官场要安定,决不留下任何的污点骂名……那么好吧,我当场向你叫板,除非你肯立即翻脸! 要不你还得听我的!! 就这样,赵匡胤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大摇大摆心满意足地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却毫无办法。他的心情,就此低落了。郁闷之中,赵匡胤决定四处走走,首先,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生之地――洛阳夹马军营。 往事历历在目,这是他生活了近21年的地方。触目所见,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一生,就像昨天一样,他还是27年前的那个无知的青年,孑然一身,孤独地走出了家门,被迫去外面世界闯荡…… 无数群臣环绕,身处人世之巅,赵匡胤缓缓地向一条陋巷走去,他轻声地说――朕记得,小时候曾经得到过一匹小石马,常被玩伴所窃,所以埋在了这里,不知它还在吗? 一呼百诺,立即有人去挖,果然石马还在。赵匡胤接了过来,默默地把它带在了身边。之后,他就要回开封去了。临行前,他再一次来到了父母的坟前,这一次他悲从中来,突然扑倒在父亲的灵前,向早己死去的父亲痛哭告别――“父亲……终生不得再朝拜于此矣!” 当天赵匡胤久久不愿离去,他登上了陵园神墙上的角楼,四处观望,只见南有少室、太室诸山;东有青龙、石人诸峰,西临伊河、洛水,北靠黄河。名山形胜,终古长青,突然间他取过弓箭,向西北方尽力射出,然后向左右吩咐――“朕生不当居此,死当葬于此矣……此箭所停处,即朕之皇堂(墓地)。”他拿出了那只小石马,命人埋在箭落之处,以作表记。 之后,赵匡胤走了,他又一次离开了洛阳,走向了他无法预知的命运…… 赵匡胤回到了开封,这时不管他本人的心情怎样,也不管他本人想要做什么,他都被一股空前炽烈的民族热情给包围了。回望历史,自从上个世纪,即八世纪唐王朝的安史之乱开始,汉民族就开始了沉沦,彻底失去了安定平和的好日子,并且从那时起,异族不断入侵,割据不断形成,整个汉文化开始了空前的衰落……至今已经整整222年了! 不断地改朝换代,不断地厮杀掠夺,生民涂炭,直到赵匡胤横空出世。他居然只用了短短的17年,就让中原与江南重回版图,让破碎不堪的原唐王朝州县渐渐地重新捏合成形,开始复原。那么下一步又要做什么了?北汉……乃至于更北边的燕云十六州,只要夺回了它们,就可以重新江山一统,复我神州! 那还等什么?历史的车轮谁也没法控制,就算是亲手推动了它的赵匡胤也没法让它停下来。就这样,宋朝的战争机器再一次隆隆开动,征讨北汉,刻不容缓,又一场战争来临了。 对赵匡胤来说,这就是再一次的欢乐和喜悦的来临了。因为无论谁都得承认,北汉已经彻底的不堪一击,只要去打,就一定能顺利拿下。 时间很快到了公元976年的8月份,宋朝第一位皇帝赵匡胤命令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督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光义为都虞候,骁将郭进为河东忻、代等州行营马步军都临,分兵五路开始了第三次北伐,会攻北汉: 五路齐发,直指太原。这一次,是宋朝以百战之精兵,乘新平江南之威势,欲一战成功,彻底攻陷北汉,灭此朝食。而北汉的刘继恩已经欲振贬力,他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集结少得可怜的部队直接进城防守之外,只有马上向契丹求援。 但是契丹已经不比从前,它已经和宋朝互通使臣,互祝正旦,经常的礼尚往来了。刘继恩只能硬着头皮再去求救,面对现实,他只能乞盼新继位没几年的契丹皇帝耶律贤能认清形式,别被赵匡胤的伪和平假象骗倒,看在多年的“叔侄”情份上,能再拉他一把。 但是看一下宋朝派出去的将军们都是些什么人。第一,几乎都是驻守西北边疆多年的宿将,他们轻车熟路,有的已经不止一次地带兵杀到过太原城下,这活儿实在是干得得心应手;第二,无论是潘美还是党进或者是郭进,都是飞扬勇决,锐不可当,只认刀枪不认人的主儿(注意,这一次可没有“刹车王”曹彬的份儿,这是硬仗,注定了要血流成河的!)。 这些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杀到了太原城下。第一战,主将党进杀了几千个北汉大兵。这个曾经让北汉第一勇将刘继业躲进壕沟的猛人已经憋了好多年了,旧地重游,他决定速战速决,决不让上一次赵匡胤亲征时的事再发生。 这时,时间进入了当年的九月末,契丹人终于做出了反应。契丹皇帝耶律景(历史证明,他和他的臣子堪称明君能臣,是同时期的亚洲大陆上最强有力的政治班底)派出了南院宰相耶律沙,冀王塔尔率重兵前来援救北汉。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一场规模空前的血战,已经无可避免。这是处于巅峰状态下的宋朝军队直接面临刚刚从辽穆宗的昏庸统治下复苏的契丹军团的挑战,如果两军真的正面交锋,鹿死谁手,殊为难料,但是结局一定是惊人的,它很可能直接改变历史的进程!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宋朝国内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重回当年,数万的宋朝将士在一瞬间都僵硬了,他们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消息会是真的吗?! 他们的皇帝,那位英明神武,从不生病,就在一个多月前还生龙活虎一般送他们出征的人,竟然死了!! 如此简单,只有结果,没有经过,更没有原因。 查阅所有的宋史记录,包括后人笔记,以及南宋时才成稿的《续资治通鉴长编》等文献资料,也会查到关于赵匡胤突然生病,并且由宫里的太监王继恩在开封城内建隆观设黄箓醮为之祈福的记录,但这毫不足信。因为历朝历代,都有为暴死的皇室成员或者政府要人死后宣布“病例”的规矩,何况连记录了赵匡胤生平的《太祖实录》都能篡改,这点为死人看病的小文章做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回到公元976年10月20日的那天晚上,记录了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按照什么顺序发生的文献记录实在是太多了。有宋代不世出的史学大家司马光的个人笔记《涑水纪闻》;有当时的和尚释文莹所写的《续湘山野录》;还有南宋徐大焯的《烬馀录》;南宋史学大家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甚至还有《辽史》,就连契丹人都对赵匡胤的死有着自己的看法。 但是,在辨别它们的可信程度之前,我们要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些资料的来源到底可不可信,如果连最起码的可信的理由都不存在,那么还有根据它们而研究下去的必要吗? 先看《宋史》,这是被公认为最官方、最正统、最权威的宋史研究材料了。但是非常遗憾,这是由元人为宋人所写的,318年的历史,无数的史料经券,居然只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这能谈到史学的严谨和考证的精神吗? 再看司马光,此人的史学巨著《资治通鉴》的确高乎人寰,世间少见,但他只写到了后周显德5年,也就是公元958年,就此彻底打住,对于宋朝本代历史此人一字不提,明哲保身。而且他的《涑水纪闻》早己被史学界鉴定为“小说界的史书,史书界的小说”,脍炙人口而已,绝对谈不到采信; 至于南宋史学大家李焘和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这可真够神奇的。宋人南渡,国破家亡,无数的史书经典都在异族的铁蹄战火之下散佚失踪了,而他居然能以私人之力,把整个北宋史料重整如新,并且无限加细,篇幅弄得比《明实录》、《清实录》之类最详最细的日记式史料都长,实在是让人无限的佩服。但是他的可信程度,不说其它,只在宋太祖之死这一关键事件中最敏感的当事人语言留存方面,就有着极大的争议――他把原话给改了。详情我们稍后再说; 南宋徐大焯的《烬馀录》则纯属宋人的私家笔记,看也可,不看也可。研究历史,永远都是先官方史,再其它史料,直到什么也没有时,才可以去看私人笔记; 其它的,如那本由和尚所写的《续湘山野录》,根本就不值一驳。请问这位叫文莹的释家子弟到底是何方神圣?除非他是宋太祖皇帝身边的人,并且还机缘巧合亲历其事,不然他有什么发言权呢?更何况由他所记载的公元976年10月20日之夜所发生的事,完全是一个经典的、充满了佛教趣味的神话传说,如果我们真的要信,那么就先集体皈依吧,佛曰由信生解,因解而行,因行成证……要是不信的话,那就一切别提了; 最后说《辽史》,《辽史》很奇妙,许胜不许败。我们在《辽史》里很少看到辽国人失败过,他们永远胜利,胜利,再胜利……直到彻底的亡国灭种,烟消云散。不过《辽史》也有一般好处,它在谈论别国兴亡大事时堪称心直口快,一针见血,尤其对它的邻邦宋朝,从来都不惯毛病,一针一针又一针,直到宋朝人喊救命…… 好了,不管怎样,以上就是能查到了关于赵匡胤之死的各种史书资料,不管它怎样繁杂,或者可不可信,我们都尽量把它细化,再简化,浓缩成如下几个问题。相信只要能够如实回答,那么真相虽不中,亦不远矣。 问题1――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按照著作人的声望而论,我们应该先参看司马光先生的《涑水纪闻》,可是很可惜,司马先生的大作里关于“烛光斧影”一段的纪录,开头就是从“癸丑,上崩于万岁殿”开始,只写了赵匡胤死后发生了什么,绝不涉及半点太祖之死的隐密。 真正有头有尾情节丰富的,是文莹和尚的《续湘山野录》和徐大焯的《烬馀录》。 先说一下南宋徐先生的《烬馀录》,这本书里记载的事情非常香艳而经典――赵匡胤病了,昏迷中他最宠爱的妃子花蕊夫人在床前侍候,他最亲爱的弟弟赵光义来探病。美色动人心,光义一时把持不定,欲行不轨,而花蕊挣扎,一下子把太祖皇帝给闹醒了,于是大怒,于是赵光义杀人……还需要再分析什么吗?把光义改成杨广,太祖变成文皇,一切就都对号入座了。要说有什么评价,我只能说,这可真是充满了浓郁的中国特色,在田垄地头间很有市场的民间小说。 再看文莹和尚的纪录,《续湘山野录》写道――当宋太祖与太宗两位皇帝还是平民的时候,和一个道士相识在关河,该道士姓名无定,常用的一个叫“混沌”,一个叫“真无”。众所周知,那时赵匡胤兄弟都极穷,而这个道士只要伸手探囊,随时都能拿出金子来。他曾经准确地预测出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日期,所以赵匡胤对他非常的迷信。可惜的是,赵匡胤当上皇帝,此人就不见了。直到他临死的那一年,这人才突然出现,赵匡胤大喜,直接问他――我一直找你,想问一件事。我还能再活多久? 道士回答――在今年10月20日的夜里,如果天气晴好,你还可以再多活12年。如果阴,“则当速措置”。也就是说,如果阴天,赵匡胤就将必死。说完此人就再次消失了。 赵匡胤牢牢记着这些话,到了这一夜,他独自登上皇宫里的太清阁四面遥望,只见天晴气朗,星斗明燦,他刚刚有些高兴,却不料突然间阴霾四起,天地陡变,只是片刻之间,大雪夹着冰雹从天而降……赵匡胤移仗下阁,急传宫钥开端门,召来自己的弟弟开封府尹赵光义。两人进入寢宫,把所有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人等都斥退,开始喝酒。 守在外面的人,只能远远地看到,窗棂烛影之中,赵光义不时地离席站起,向后退缩,像是在推脱躲避着什么,其它的什么也听不见,更看不清。等到他们喝完,时间已经到了最标准的深夜,三更天。这时大殿外积雪已有数寸之厚,赵匡胤和赵光义走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赵匡胤拿着柱斧戳雪,回顾赵光义说――好做!好做! 然后他独自回到殿里解衣就寢,鼻息如雷。到了五鼓时分,也就是天已经快大亮时,殿外的守卫人等就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宋太祖已经在睡梦中死去。而当天晚上,赵光义一直都在皇宫中,他马上就接受了他哥哥的遗诏,在赵匡胤的灵柩前即位,成为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文莹说,宋太祖死的当夜,其二弟赵光义是在皇宫里的,并且和他哥哥同桌饮酒,在场只他们两人,再无第三者; 而司马光的一切纪闻有一个最大的前提――当晚赵光义根本没有出现在皇宫里过,晋王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王府里。直到……有个叫王继恩的太监来找他。 当天夜里,赵匡胤死后,到了四更天的时候,他的皇后宋氏,命令宫中的大太监王继恩出宫,召贵州防御史赵德芳,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很显然,这是召德芳来灵前即位。但是据司马光记载,这位姓王的太监想了想,想起了赵匡胤活了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要让赵光义来当接班人的,所以他自作主张,把赵德芳放在一边,直接去开封府宣召晋王赵光义。 这里要留意,一切的事都是王继恩的错,赵光义就像当年陈桥之夜的赵匡胤一样,是被骗的哈……是没有责任的。 王继恩来到开封府门前,却突然发现府门前有人。一看,是开封府左押衙程德玄。王继恩心里有事,马上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程德玄回答――我正在信陵坊睡觉,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叫我,说是晋王召见。我急忙出去看,却没有人。等我睡下,外面又喊,如是者有三回。所以我害怕了,想是不是晋王生病了,所以我才赶来。 这里要特别指出,据《宋史 程德玄传》记载,此人善医,深通药性。 这时王继恩急了,他向里面叫了一声――再耽搁,就要白给别人了! 赵光义马上出来了,当时天降大雪,他和王继恩、程德玄一共三个人(注意,司马光说,当夜只有这三个人),徒步踏雪进皇宫。进去之后,王继恩想赵光义按着以往的规矩,在直庐前等候。他说――请晋王在这里稍等,我王继恩先进去为您通报。 漫天大雪之中,赵光义没言语,他身边的程德玄说出了八个字――“便应直前,何待之有!”于是三个人直接进入了万岁殿。殿里守着赵匡胤尸体的宋皇后听到王继恩回来了,她问――“德芳来耶?” 王继恩回答――“晋王至矣。” 然后宋皇后就看见了晋王赵光义。她的反应是“愕然”,之后她马上喊(遽呼)官家,说――“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 这里请留意,“官家”,在人们的印象中,它是宋朝人对皇帝的特殊称呼,有点像清朝的“老佛爷”,似乎很是口语话。但事实上,“官家”取自“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是五代至宋朝对皇帝的普遍称呼。宋皇后见到赵光义之后,马上就改口,直接叫了赵光义为皇帝,并且清晰无比地求饶,把她、和赵匡胤所有子孙的性命全都交了出去。 这时赵光义的反应与他一贯的仁德形容非常般配,他哭了,边哭边说――“共保富贵,勿忧也。”之后天就亮了,赵光义在清晨时分,于赵匡胤的灵柩前即位,成为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 以上,就是司马光版的“公元976年10月20日夜赛跑夺权,先到先得事件”的描述。在这里,司马光没有提到任何“烛光斧影”的痕迹,在他的笔下,赵光义之所以能够抢在二侄儿赵德芳之前,接任他哥哥的皇位,完全是由于太监王继恩的自作主张,以及赵匡胤的皇后宋氏的主动礼让。甚至连他走进停放他哥哥尸体的万岁殿,都是由于程德玄的强迫。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半点的主动,更加绝对谈不到有什么不轨之图。 再以下,就是宋史资料中的第一大部头《续资治通鉴长编》了。在这本融汇万千于一体的鸿篇巨著中,南宋的李焘先生把以上的所有版本去芜存菁,合而为一。既有文莹和尚的“烛光斧影”的传说,更有后来王继恩奉旨出宫,却变向叫人的司马光版当夜记实,更有甚者,他把赵匡胤以斧戳雪,回顾赵光义时所说的话由“好做!好做!”改成了“好为之!好为之!” 不知他出于什么目的,按说当时南宋里忧外患,君王臣宰日夜不安,一来根本就没人愿意理会他这个自顾自拍字著书的乡下书生(可是奇妙的是,南宋官方没有找李焘的麻烦,居然在后世被理解成了南宋的官方已经认可了李焘的宋史主张);二来《续资治通鉴长编》成书于1183年,那时赵光义最后一位当皇帝的子孙赵构已经当了21年的太上皇,马上就要老死了,天下人早就都知道赵光义继子绝孙定了,还有必要再拍他的马屁吗? 但是李焘这位堪称名副其实的史学大家就是这样改动了赵匡胤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一字之变,变化万千,稍后我们再分析四字变六字的内在奥妙。 现在要做的是,根据以上罗列的所有有关赵匡胤之死的官方、非官方、私人笔记资料,来论证以下的两个关键问题。相信所有的疑问,都包含在这两个问题里。 第一,赵光义到底杀没杀他哥;第二,赵光义就算没杀他哥,得位可正? 首先,把第一个问题再细分。即,1,没杀,可有证据?2,杀了,用的什么办法? 回答1――世间尚存的赵光义有作案嫌疑的资料,只能从文莹和尚及司马光的两篇私人笔记中搜寻了。其中以文莹的《续湘山野录》中的记载比较露骨,因为据他记载,死者生前最后一个在场者正是赵光义。赵光义有作案的时间、机会以及动机(谁让他是最后的受益者)。可是无论怎样细致推敲,也找不出赵光义曾经对他哥哥做过什么的真凭实据。 至少他们在当夜三鼓时罢宴,各自睡觉,赵匡胤还活生生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在大雪中对弟弟说――好做!好做!之后,他才回到殿里“鼻息如雷”,直到五鼓时分“悄无声息”地死去。 世人分析“烛光斧影”,总是会想到,赵光义为什么会在窗棂烛光的映衬下时不时地离席躲避,像是在推辞着什么。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哥哥在强迫着他什么。强迫他什么呢?这在后面酒局结束之后,赵匡胤送他出殿,在漫天大雪中公开对他所说的――“好做!好做!”中得到解答。 连贯起来,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即他的哥哥在要他做皇帝,而他推辞,可他哥哥不止一次地强迫他,所以他才“時或避席,有不可勝之狀”,甚至直到两人分开时,赵匡胤还在继续强求,并且一再叮咛――“好好去做!好好去做!” 完全是在千叮咛万嘱咐弟弟把治理帝国的重任接过去。 当然,也有史学家把“好做!”解释为“你做的好事!”,并且直接联想到赵光义在酒桌上捣鬼,给他哥哥下了毒,之后他连连躲避他哥哥,是因为赵匡胤已经发觉了不对,要亲自动手除掉赵光义。甚至他们说,在烛光摇动中,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那是赵光义在躲,还是赵匡胤在踉踉跄跄地举步进逼。所以这直接证明了赵光义亲自出手谋杀了他哥哥。 但是其后发生的事又怎样解释呢?根据文莹和尚的记载,至少赵匡胤在酒局结束之后,还曾来到过殿外,以柱斧戳雪,才说出了“好做!”的话。当时众目睽睽,侍卫、太监、宫女所在多有,他完全可以当即下令把赵光义拿下,就算自己死,也会让仇人死在他前头。 可为什么没这样呢? 所以通篇连贯理解,只把把“好做!”解释为“好好去做!”即从始至终,赵光义都是清白的,甚至之所以接过治理庞大帝国的重任,都是他哥哥强加给他的,才让他后半生劳累不堪,既伤且病,最后饮恨而终。 再看司马光的记载,前面己经说过,以《涑水纪闻》为据,那么赵光义在公元976年10月20日之夜,纯粹是闭门家中坐,富贵天上来,他一切的行动都是被动的,都是被强迫和不得己的,而且在他哥哥死之前,他从来没到过现场,根本就谈不到有半点的谋害之嫌。 所以综上所述,如果说赵光义是清白的,那么,绝对是言之成理,证据确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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