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树基论明末人口真相 |
送交者: 落英缤纷 2008年06月19日04:52:02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曹树基论明末人口真相
葛剑雄主编的六卷本《中国人口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是当代中国研究人口史最权威的著作,其中四、五卷讨论明清时期,为著名学者曹树基先生撰,兹引用其中关于明末清初人口锐减问题的相关论述,以供参考。其结论一定会令不少人震惊。种种不经之谈,污蔑之论,可以休矣。
该文很长,约3万字。拟分明、清两篇分别刊出。为提纲挈领,在此先给出以下内容的摘要:
明万历末年,中国人口达到顶峰,约1。9亿人。
崇祯年间,北方旱灾和鼠疫爆发,导致大量人口死亡,也导致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农民起义。农民军攻城略地,大肆屠杀平民,而政府军也劣迹斑斑,斩杀平民以邀功。在清兵入关前,由于上述原因导致的北方人口(含四川)非正常死亡共4000万人。
清兵入关后,北方抵抗较少,人口损失可不记。在南方一些大中城市遭遇抵抗,屡有屠杀。南明军队和清军在一些省份的反复争夺,也导致大量人口死亡,加上康熙初年的迁海政策,导致人口非正常死亡共700万人(注意是700万,不是7000万!)。
后来爆发三藩之乱,又导致1000多万人口死亡。故从清兵入关到三藩平定,大规模战乱结束,共损失人口约2000万。
经此损失,中国人口一度下降到1。4亿多,康熙中期起回升到1。6亿,并由此开始稳步增长。
二、崇祯年间北方人口的锐减
崇祯灾情要比万历灾情严重得多。与万历年间相比,崇祯年
间北方旱情延续时间长,覆盖范围大,与旱灾同时发生的还有波及
北方及长江流域的大蝗灾。此外,崇祯年间的鼠疫的流行范围和
为害程度也大大超过了万历年间,再加上明代末年的大战乱,北方
人口的死亡也就大大超过万历年间了。
1.北直隶
崇祯十三年,顺德府、河间府均有大疫①。虽没有患者临床症
状的记载,但大名府的资料显示,此年的瘟疫可能是烈性传染病的
流行,“十一月大荒,斗粟价至一千四百文,瘟疫传染,人死八
九”五。崇祯十四年,疫情进一步发展。在大名府滑县,“春无雨,
蝗蝻食麦尽,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岁大凶。时斗米一千七百
文,草木树皮无有存者,人食菜子,苟活旦夕,骨肉相食,遍野榛莽,
有数村不见一人者”③,人口死亡的比率相当高。又有记载说这一
年大名府:“大旱,飞蝗食麦,瘟疫,人死大半,互相杀食。”④在广平
府,“大饥疫,人相食”⑤;该府曲周县,“十四年自春至秋乃雨,无麦
禾,斗米至银一两三钱,大饥。瘟疫大行,人死大半”。顺德府,
“连岁荒旱,人饥,瘟疫盛行,死者无数”⑦;该府南和县,“人相食,
瘟疫大行,死者枕藉”⑧。在真定府,“正定大旱,民饥,夏大疫”⑨;
该府安平县,“大旱,瘟疫大作,人相食,盗贼充斥’⑩。在保定府,
崇祯十七年“秋大瘟,自东乡及城内,人多疫死”⑾。顺天府的良乡
①《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120《顺德府部纪事》;康熙《阜志》卷下。
②同上书卷148《大名府部纪事(三)》。
③顺治《滑县志》卷10《纪事》。
④《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148《大名府部纪事》。
⑤乾隆《广平府志》卷23。
⑥顺治《曲周县志》卷1《户口》。
⑦乾隆《顺德府志》卷16《祥异》。
⑧康熙《南和县志》卷l《灾祥》。
⑨乾隆《正定府志》卷7。
⑩康熙《安平县志》卷10《灾祥》。
⑾康熙《定兴县志》卷1《机祥》。
县,“瘟疫,岁饥”,第二年则“大瘟”①;“崇祯十四年七月,京师大
疫”②;疫情向北京城中发展。
这些简单记载的后面其实隐藏着人世间最凄惨、最残酷的图
景。如在衡水县,时人谓:“崇祯十四年大旱,斗米千文,民益困,妇
女之无赖者,插标于市,人莫之顾。炊骨啖肉,民多以速死。为幸
衣锦币,每饿于荒烟断垣之中。至有因盗正法,群逐如膻,相屠而
食者;有暮行饿于街巷,晓视之则骨者;有诱之于家掩杀而食者;有
死而不葬,葬而盗发而烹食者。比邻隐一敌国。甚则妇食其夫,父
食其子,人而禽兽残止矣。”③
灾荒和社会动乱引起乡居人口向城市集中,城市成为疫病的
易发区和高传染区。如滑县,“崇祯十三年春,雨上多风,麦尽枯,
岁大凶,四境寇生……秋大荒,乡民……多避居城内,乡民畏盗,多
携资粮避居城内者数千人,房一楹赁银数两,多有疾病而死者。冬
土寇窃发,各乡烽火相接,人相食”④。虽然滑县的鼠疫流行始于
崇祯十四年,但县城中环境恶劣,人口密集,一旦流行鼠疫,后果就
是灾难性的。
北京城的情况就是如此。崇祯十六年二月,北京城中“大疫,
人鬼错杂。薄暮人屏不行。贸易者多得纸钱,置水投之,有声则
钱,无声则纸。甚至白日成阵,墙上及屋脊行走,揶揄居人。每夜
则痛哭咆哮,闻有声而逐有影”⑤。北京城已成一座疫城。骆养性
在天津督理军务,就提到崇祯十六年北京城的大疫情:“昨年京师
瘟疫大作,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崇
祯十七年天津爆发肺鼠疫流行,“上天降灾,瘟疫流行,自八月至今
(九月十五日),传染至盛。有一二日亡者,有朝染夕亡者,日每不
下数百人,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排门逐户,无一保全……一
人染疫,传及阖家,两月丧亡,至今转炽,城外遍地皆然,而城中尤
①康熙《良乡县志》卷8《灾异》。
②光绪《顺天府志》卷69。
③康熙《衡水县志》卷6《事纪》。
④顺治《滑县志》卷10《纪事》。
⑤抱阳生《甲申朝事小记》卷6。
甚,以致棺蒿充途,哀号满路”,一片悲惨凄惶。骆养性将天津的鼠
疫流行归结为李自成部队的活动,他说:“该职看得灾异流行,史不
绝书,往往人所召致”,天津之疫正发生在李自成部经过之后,“斯
民甫遭闯逆蹂躏之后,孑遗几何,宁再堪此灾疹也耶?”①李自成部
进人北京是在崇祯十七年三月,北京城的鼠疫不是李部带人的。
所以,当李自成的一支部队从山西、经河南再经大名府北上
时,北直隶各县备受鼠疫困扰,政府在北直隶境内根本组织不起稍
具规模的围剿或抵抗了。在北直隶疫区各地,关于“人死八九”、
“人死过半”和“人死大半”的记载要比万历时期多得多。具体地
说,在广平府曲周县,“崇祯兵荒大疫之后,千家之村,人不能以百
计,数十家之村,直比屋而尽耳”②。人口死亡的比率高达十分之
九以上,这就是前引文中所说的“人死大半”之真实含义,不能将此
视作夸大事实的空语。在河问府阜县,崇祯十三年、十五年连续遭
到灾荒、瘟疫的袭击后,“死亡枕藉”,“又十五年兵变屠掠,虽地册
粗存,其实田地已太半荒芜,无人承种矣”③。人口的死亡肯定超
过了半数。
再以北京为例,明朝首都的居民至少有半数死于瘟疫,时人
称:“夏秋大疫,人偶生一赘肉隆起,数刻立死,谓之疙瘩瘟。都人
患此者十四五。至春间又有呕血病,亦半日死,或一家数人并
死。”④所以在时人的笔下,北京也就可能成为一座“鬼城”。再如
天津,鼠疫传人后,“排门逐户,无一保全”,甚至有“全家全亡不留
一人者”,据此可以推测,天津的人口死亡也有可能超过了总人口
的50%。因此,依前例,即使考虑到北直隶可能有部分地区没有
遭受鼠疫的袭击,我们仍然可以认为崇祯年间鼠疫对北直隶的危
害要比万历年问严重得多。鼠疫至少造成了北直隶的疫区内
40%以上的人口死亡。
如前所述,在经历了万历鼠疫的侵袭后,在此后的几十年中,
①台湾《历史语言所现存清代内阁大库原藏明清档案》B383A1—162。
②顺治《曲周县志》卷1《户口》。
③康熙《阜志》下卷《田赋》。
④刘尚友《定思小计》。
北直隶人口经历了恢复和发展。崇祯年间,清兵入关,对华北数省
有过几次大规模的人口掠夺和扫荡。除了战争中死亡的人口外。
北直隶、山西和山东三省大约有100万以上的人口被掳北上,其中
北直隶地区的人口至少达50万人以上。清兵入境主要涉及北直
隶的北部地区,且不发生于同一年份,若以一个标准时点进行计
算,所造成的损失可能并不很大。因此,对于这类人口损失暂不考
虑。本卷第七章证明崇祯三年北直隶人口多达1095万,人口损失
三分之一,剩余人口约为730万。清代北直隶地区的人口发展,就
是从这一基础上开始的。
2.山西
崇祯年间山西地区的鼠疫流行多发生于大荒或大乱之后,如
沁州沁源县,崇祯六年“岁荒,斗米钱半千,复遭瘟疫,死者不计其
数”①。如辽州,“崇祯五年流贼陷城,杀戮尸积如山,灭绝者数百
家。六年大疫”②。如太原府,“崇祯六年平定州流寇乱,村落烧
毁,百姓逃亡八千余户。乐平县流寇攻陷城,杀伤人民三十余口。
后瘟疫伤亡大半”③。瘟疫造成的人口死亡要多于战乱。
上引资料说,崇祯“七年、八年,兴县盗贼杀伤人民,岁馑日甚。
天行瘟疫,朝发夕死。至一夜之内,一家尽死孑遗。百姓惊逃,城
为之空”。这是典型的肺鼠疫流行,也与战争有关。崇祯十年以
后,大同府也开始爆发瘟疫。如在大同浑源,“崇祯十六年浑源大
疫,甚有死灭门者”④;在灵邱,“崇祯十七年瘟疫盛作,死者过
半”⑤。这两条资料揭示的高死亡率,都可以看作是鼠疫流行的结
果。据此亦可知,崇祯年间的鼠疫已经扩散到了大同府与北直隶
毗邻的地区,且是疫区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
上引顺治《潞安府志》卷15说崇祯十七年“秋大疫”,患者“吐
淡血而死”,是腺鼠疫转为肺鼠疫所致,也表明鼠疫已经从山西中
①雍正《沁源县志》卷9《灾祥》。
②康熙《辽州志》卷7《祥异》。
③《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306《太原府部纪事》。
④同上书卷350《大同府部纪事》。
⑤康熙《灵邱县志》卷l。
部流传到南部。在传统时代,鼠疫几乎是不可救治的。所谓“虽亲
友不敢问吊”,是民间避疫的最常见的方式。在高传染率和高死亡
率的威胁下,民间人情往来的一切礼仪都被废除了。
除了瘟疫外,饥荒仍是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在平阳府荣河
县,“崇祯十三年大饥,草根木皮俱尽,人相食,死者十之六七。
僵尸横野·皆取而食之,斗粟值一两余,六畜绝种。从来未有之奇
荒也”①。另一资料则称:“崇祯十三年岁大荒,民人相食,饿毙者
过半,流离散亡,几乎丁倒户绝。后又加以闯寇蹂躏,兵变杀戮,
户之存者十之七,计口仅三之一矣。”②整个山西,“自十三年大
饥,到处木皮草根,剥捌既尽,复食人,至有父子、夫妇、兄弟相食
者”③。
很显然,即使我们不认为山西全省都像荣河等县一样有十分
之七的人口死亡,但至少可以肯定山西全省有40%的人口在鼠
疫、饥荒和战乱中死去。在本书第五卷《清时期》的有关章节中,我
们推算光绪大灾造成的山西人口死亡比例即为当时全省人口的半
数左右,而光绪大灾的发生,尚未有战争和瘟疫伴随。本卷第七章
’证明崇祯三年山西人口约有1024万,经历大疫和战乱以后,山西
人口只剩620万左右。
3.河南
河南是崇祯年间的重灾区。《豫变纪略》卷3对此有详尽的描
述。崇祯十二年大旱,“川泽皆竭”,“禾之未收者半,民间遂歉……
岁乃大饥,人益不敢粜谷,谷以踊贵,米、麦斗值钱三千,禾二千七
百。人相食,有父食子,妻食夫者。道路无独行之客,虽东西村亦
不敢往来。其颠顿死于沟壑者,群聚而到割之,顷刻而骨骸相撑
矣”。河内县知县王汉上《灾伤图》说:“臣以崇祯十二年六月初十
日,自高平县调任河内,未数日,水夺民稼,又数日,蝗夺民稼。自
去年六月至今,十一阅月不雨,水、蝗、旱,一岁之灾民者三。旱既
①康熙《荣河县志》卷8《灾祥》。
②同上书卷3。
③康熙《山西通志》卷30《祥异》。康熙《荣河县志》卷8《灾祥》。
太甚,不得种麦,而蝗虫乃已种子,亡虑万顷。冬,无雪,蝻子计日
而出。去年无秋,今年又无麦,穷民食树皮尽,至食草根,甚至父子
夫妻相食,皆黄腮肿颊,眼如猪胆,饿尸累累。”灵宝县,“崇祯十一、
十二、十三年天道亢旱,赤地千里,寸粒不收,民饥死者十之四
五”①。地方官于是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民变汹涌,“其桀黠不逞
者,遂相率为盗。于是鼠窃狗偷千百为群者不可胜数”;所谓“土寇
大起如猬毛,黄河南岸上下千里中,营头不下百余”。再加上李自
成、张献忠部与政府军的拉锯作战,河南愈发变得残破不堪了。
在明代末年的华北各省中,河南经历的战争最多,战况最惨
烈,屠城的记载也最多。仅据郑廉《豫变纪略》卷4、卷5的记载,
就可知之大概:
崇祯十四年四月,“张(献忠)、罗(汝才)贼方至,又大焚杀,信
阳之民几歼焉……先是贼尝围信阳,其坊厢焚杀甚惨……”。
崇祯十四年五月张献忠破商城,“屠之三日而后去。贼既去,
巷无烟矣,沟中伏尸犹有活者,止一人焉”。
崇祯十四年十二月,李自成部破许州,“杀掠甚惨”。
李自成、张献忠以外其他起义者亦占地为王,如在南阳府,“土
贼周加礼据南召。攻劫焚杀,杀人为食,南阳几无孑遗”。
崇祯十五年正月,李自成陷襄城县,“阖城屠戮”。
又破陈州,“贼尽锐攻三日,多所杀伤。城破,民犹战于巷。贼
怒而屠之,几无存者”。
继而屠太康,又屠归德府城。“是时多盗,百姓皆人保,内外城
无隙地,居民数万人,守最坚”。城破后,“乃俘数万人于城西,不论
贵贱,尽杀之”。
又据彭孙贻《流寇志》,崇祯八年底,李自成等部破光州后,“屠
戮官民无算”;崇祯十四年,李自成部围洛阳,破城后,“士民被戮数
十万”。同年又屠项城、商水、扶沟、临颍等城。
地方志中关于屠城的记载也很详细,如商水县城,崇祯十四年
“十月初四日夜,闯贼自项(城)抵商……乡民死义者甚众,男女数
①光绪《灵宝县志》卷8《视祥》。
万,尸骸枕集,血流成渠”①。同一资料还记载,在屠城之前一年,
商水县已是“百姓壮者皆从贼套,其余老弱相食,甚有父子、兄弟、
夫妇自相啖者”;“崇祯十四年春大疫,抵秋方止,死者无数,初犹棺
敛,继买薄卷,后则阖门皆死,竞无一人能敛者。至六月间,街少人
迹,但闻蝇声,薨薨而已”。再如禹州县城,崇祯十四年十二月“闯
寇克城……良民被杀以万数”;十六年十月“土贼”继而屠之,“杀人
为粮,折屋充薪。凡宴会脍炙,无不以人为之烹调,割切一如猪羊
肉式,居六十三日始去,城中白骨成堆,瓦砾满地,晡时即闻鬼哭,
三十余日无一人迹,为旷古未有之变”②。如长葛县,崇祯十四年
十二月初八日,“贼前锋寇葛……贼复人城,大肆屠烧,其惨古今罕
有”③。如太康县,崇祯十五年三月,闯王李自成破城,“男妇被屠
十余万人,尸填街巷,城内外井水尽赤,屠戮之惨世所罕见”④。如
陈州,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同曹寇共百余万众攻,陷陈城,屠戮殆
尽,焚毁房屋百不存一”⑤。
所以,个别城市未被屠戮,反倒成为奇观。崇祯十五年四月,
李自成别部数百骑至兰阳县(今兰考县),“自南门入围梁宦宅。梁
宦之家盖亦先走河朔矣。宅中虚无人,贼至围之,阒如也,乃纵火
焚之而去,未尝血刃”。郑廉于是评论道:“世以为流贼在中原所经
城邑,盖未有如此行事者。而不知是役乃牛金星所遣,特甘心于梁
氏一家者。梁氏既不可得,彼区区白屋苍生,固不足以辱其牛刀
也……论者遂谓流贼亦有不杀人之时,岂其然乎!”对于河南人来
说,城破未屠者何其少。偶有一城未屠,也足以令人感慨不已。崇
祯十六年,河南巡抚秦所式奏:“闯、曹蹂躏中原,中州五郡八十余
城尽为瓦砾。”⑥到崇祯十六年,在巡抚秦所式看来,已经不存在未
被屠过的城市。战争之残酷,于此可见。
①顺治《商水县志》卷8《纪事志》。
②顺洽《禹州志》卷末《灾祥》。
③ 民国《长葛县志》卷3《政务志》。
④ 民国《太康县志》卷3《政务志》。
⑤ 民国《淮阳县志》卷8《杂志》。
⑥彭孙贻《流寇志》卷7。
战争并不仅仅发生于城市,乡村遭到的破坏亦很严重。如鹿
邑县,“崇祯十年十一月流贼数百万至鹿邑,连营五十里,杀村民十
数万”①。如叶县,“……加以明寇扰,屠掠靡遗,户口田庐者,十仅
存一二”②。
战争造成的破坏,并不完全是“贼”之所为。郑廉在同书卷2
中论及崇祯六年事日:“其渠帅有闯天王者,尤桀黠,所部最强,能
合群贼而并将之。尝数支如雁行,或由许、洛趋南、汝,或由光、罗
趋颍、毫,徐、泗、陈、蔡间,一岁尝再三过,过则焚杀无噍类,火光照
数十里,昏夜如白昼,朝聚落而夕邱墟,一望皆是。而官军随其后,
淫掠亦与流贼等,豫人苦之。故其时民间有贼梳兵篦之谣焉。盖
梳、篦皆理发之器也,而篦则密于梳。梳犹有所遗,而篦则无所留
也。意谓兵惨于贼也,疾之也。”彭孙贻《流寇志》卷2也称官军如
“至贺人龙等,到处淫掠,所谓贼梳而兵篦也”。
战争带来的破坏还不在于战争过程中对人口的屠杀。以李白
成围攻开封之役为例,崇祯十五年五月,李自成部第三次围攻开
封。围攻数月后,城内缺粮,守城官军人民家搜粮,有粮交粮,无粮
折银。开初每石折银80两,以后增至130两。粮绝之时,官军竞
然以人为粮③。九月初,人肉每斤卖价白银五两④。至九月,双方
军队决黄河大堤企图淹死对方,开封及附近地区化为泽国。开封
城积水深达三丈余,官舍民居全部遭没顶之灾。城中百姓大多死
亡,据记载,“城中男女百万”,“得出者万人而已”⑤。当时在乡人
民总以为城市有城墙围绕,坚不可摧,一旦有警,乡中地主或其他
居民总是向城中集中,故城中集聚的人口往往多于平时。开封城
中所谓“百万人口”中,应包括来自乡间的避难者。只是按照彭孙
贻的观点,“士民溺死数十万”,“百万人口”可能还包括乡城人口。
大规模的军队人口对粮食的需求,以及为了破坏敌方的粮食
①光绪《鹿邑县志》卷8《兵事》。
②同治《叶县志》卷4《赋役志》。
③顾诚《明末农民战争史》,第143~144页。
④樊树志《崇祯传》,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75页。
⑤周在浚《大梁守城记》。
供应而进行的毁粮活动,都是人为的灾难。郑廉称:“臣乡自贼中
来者,皆言百万。今且以人五十万,马五十万计,人食日一升,马食
日三升,则是所至之处,日得八千钟粟也。中原赤地千里,望绝人
烟,自兹以往,安所致之哉!”①又如崇祯八年,张献忠等出潼关,与
官军左良玉部对峙,“贼从张茅硖石乾濠诸路截烧粮草,诸军乏
食”②。如果加上官军对粮草的需求,河南灾区百姓的负担更重。
如崇祯十二年四月,“草寇一条龙袁老山等作乱,焚掠县境。阁部
杨嗣昌奉命征剿,迫经杞(县),供亿烦扰,居民苦之”③,即是一例。
以前常有论者批评李自成等农民军不懂得建立根据地,采取了错
误的“流寇主义”的作战方针,殊不知在当时北方大灾的背景下,任
何建立根据地的企图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唯有四处取食式的流动
作战,方能保证兵粮的供给和部队的战斗力。只是这种流动式的
作战,消耗(包括浪费)的粮食更多。对于灾区百姓而言,则是一场
更大的灾难。
关于人口死亡的比例,地方志中有不少记载,如新安县,“(崇
祯)十三年,旱、蝗,大饥,野绝青草,斗米二两九钱,以树皮、白土、
雁矢充饥,以至以柿蒂、蒺藜、牛马皮为市,骨肉相食,死者相继,村
舍十空其九”④。如淆川县,“崇祯十三年大饥,城市中饥甚,斗米
千余,虽食弱肉,民之存者百仅一二”⑤。如辉县,一份《掩骨碑记》
在叙述完该县人食人的惨状后说:“辉之四周村落并无居人,十存
一二者,皆住郊关。”⑥如项城,崇祯“十三年大饥,道馑相望,人相
食,死者大半”⑦。至于阳武县,“崇祯十四年春,瘟疫大作,死者十
九,灭绝者无数”⑧。从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崇祯年问河南人口
死亡的比例相当高,似乎超过北直隶和山西两省。然而,比较而
①郑廉《豫变纪略》卷5。
②彭孙贻《流寇志》卷2。
③康熙《杞县志》卷1《灾祥》。
④康熙《新安县志》卷17《灾异》。
⑤康熙《淆川县志》卷7《灾祥》。
⑥康熙《辉县志》卷18《灾祥》。
⑦康熙《项城县志》卷8《祥异》。
⑧康熙《阳武县志》卷8《灾祥志》。
言,在山西和北直隶,鼠疫造成的人口损失要远远多于河南,河南
死于战争中屠杀的人口要多于山西和北直隶。在时人的著作中,
鼠疫造成的人口死亡很容易被忽略。据此分析,河南人口死亡比
例不可能超过晋、冀两省太多。以死亡人口的比例约占总人口的
50%if,崇祯末年河南人口只剩大约820万。
虽然陕西是明末农民战争的发祥地,但战争中的人口死亡却
似乎远少于河南。人口的非正常死亡大多由饥荒和瘟疫所造成。
在延安府,嘉庆《延安府志》卷6《大事年表》记载,崇祯三年,
“又旱饥,人相食,各县掘万人坑”;四年,“春夏大旱,冬大雪,色黑
深丈余,人畜死者过半’,①;“十六年七月府城瘟疫大作”。同书又
记载府属各县的情况,崇祯二年,“安定(按:今子长县地)盗贼四
起,民不得耕,斗米六钱”。四年,由于“贼乱”,该县“鸡犬一空,斗
米一两二钱,盐一钱二分,剖人食者甚众”。五年,“安塞大荒,斗米
八钱,民始掘草根柳叶树皮,继捣石啖之,腹堕而亡,人相残,僵尸
遍野”。十六年,“靖边大疫……疫死者甚众。提学道按临不入而
去。李自成遣千人别攻安定,官民大掠,妇女尽避山中远寨”。在
清涧县,“崇祯三年大饥,盗起,斗粟六钱,人相食,死者遍城野,掘
万人坑痤之,发帑金数十万,命御史赈焉。自是连岁皆饥,至十五
年方稔,,②。与清涧县相似,从崇祯元年开始,中部县就一直为灾
荒所困扰,“十四年斗米三两,绝粜罢市,木皮食面皆食尽,十死八
九,一。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仍是灾荒而非战争。
在平凉府,民国《镇原县志》卷17《大事纪》所载最严重的一次
兵灾为“崇祯十五年冬十月环县许申陷镇原,十月十三日申率众陷
镇原,屯据七昼夜,搜掠殆尽……环贼王老虎大掠镇原,在县屠杀居
民,焚毁庐舍,财物人畜为之一空”。镇原不见有人口大量死亡的记
载。灵台县的记载证明当地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仍是饥荒。民国
① 民国《横山县志》卷2也有相同记载,说明雪灾主要发生于延安府的北部地区。
②道光《清涧县志》卷I《灾祥》。
③嘉庆《中部县志》卷2《祥异》。
《灵台县志》卷3称:“崇祯子三年庚辰四月陨霜,二麦尽枯,夏秋旱,
禾尽枯。八月后麦米腾贵,斗麦值银八钱。十四年辛巳春,麦米腾
贵,斗麦值银一两六钱。四月斗麦银二两。民有父子相食,夫妇相
食者。十村九空,城外积骨如山。是年麦秋颇熟,竞无人食。”在山
西、河南等地的地方志中,特大旱灾年份的米价一般不超过每斗银
一两,而在陕西平凉一带,斗麦值银竟然超过了一两,甚至达到了二
两。仅从粮价上估计,人口死亡可能超过了50~,4。
战争也造成了灵台县的人口损失。上引资料称崇祯七年“流
贼陷我旧城,屠杀无数,凡官民房舍焚毁殆尽”,于是“移城于土
堡之上”,在以后的动乱岁月中得以保存。到顺治二年,“贺贼连围
三昼夜,县城虽资无恙,而四境人民逃亡,村落皆空。县属一百余
里之地,仅有六百一十余户,男女大小共有五千六百九十余丁口”。
这五千余男女大小,不像是清代前期的“丁数”,即纳税单位数,应
看作战后调查的实际人口数。查嘉靖《陕西通志》卷33《户口》,
嘉靖年间灵台县有“一万八百四”13,从本卷第六章的分析中可知,
对于陕西省而言,这一时期所谓的“口数”已不是真正的“人口”数,
真正的人口数应远比这一数据为高。只是在经历了嘉靖年间的大
地震和万历年间的大饥荒后,崇祯初年灵台县的人口也有可能仅
有此数了。灵台与西安、凤翔两府毗邻,所反映的应是西安府一带
的人口损失。
关于西安府和风翔府的情况,只查得乾州、同官和岐山三地的
饥荒记载,而无兵灾。在乾州,“崇祯十三年麦谷全无,饥死者尸横
遍野”①;在同官,崇祯二年,“岁大饥,斗米五钱,四年旱蝗,斗米七
钱,民饥死者无算……十二年大旱……岁大饥,斗米一两,人相
食,,②;在岐山,“崇祯十三年至十四年大饥,斗麦千钱,死者枕藉。
又大疫’…。陕西地方志中之所以不见有与河南类似的大屠杀记
载,其原因可能在于虽然陕西长期处于战乱当中,但在崇祯六年以
①雍正《乾州新志》卷3《灾祥》。
②乾隆《同官县志》卷1《祥异》。
③ 民国《岐山县志》卷10《灾祥》。
言,在山西和北直隶,鼠疫造成的人口损失要远远多于河南,河南
死于战争中屠杀的人口要多于山西和北直隶。在时人的著作中,
鼠疫造成的人口死亡很容易被忽略。据此分析,河南人口死亡比
例不可能超过晋、冀两省太多。以死亡人口的比例约占总人口的
50%计,崇祯末年河南人口只剩大约820万。
4.陕西
虽然陕西是明末农民战争的发祥地,但战争中的人口死亡却
似乎远少于河南。人口的非正常死亡大多由饥荒和瘟疫所造成。
在延安府,嘉庆《延安府志》卷6《大事年表》记载,崇祯三年,
“又旱饥,人相食,各县掘万人坑”;四年,“春夏大旱,冬大雪,色黑
深丈余,人畜死者过半’’①;‘‘十六年七月府城瘟疫大作”。同书又
记载府属各县的情况,崇祯二年,“安定(按:今子长县地)盗贼四
起,民不得耕,斗米六钱”。四年,由于“贼乱”,该县“鸡犬一空,斗
米一两二钱,盐一钱二分,剖人食者甚众”。五年,“安塞大荒,斗米
八钱,民始掘草根柳叶树皮,继捣石啖之,腹堕而亡,人相残,僵尸
遍野”。十六年,“靖边大疫……疫死者甚众。提学道按临不入而
去。李自成遣千人别攻安定,官民大掠,妇女尽避山中远寨”。在
清涧县,“崇祯三年大饥,盗起,斗粟六钱,人相食,死者遍城野,掘
万人坑痤之,发帑金数十万,命御史赈焉。自是连岁皆饥,至十五
年方稔”。与清涧县相似,从崇祯元年开始,中部县就一直为灾
荒所困扰,“十四年斗米三两,绝粜罢市,木皮食面皆食尽,十死八
九,~。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仍是灾荒而非战争。
在平凉府,民国《镇原县志》卷17《大事纪》所载最严重的一次
兵灾为“崇祯十五年冬十月环县许申陷镇原,十月十三日申率众陷
镇原,屯据七昼夜,搜掠殆尽……环贼王老虎大掠镇原,在县屠杀居
民,焚毁庐舍,财物人畜为之一空”。镇原不见有人口大量死亡的记
载。灵台县的记载证明当地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仍是饥荒。民国
① 民国《横山县志》卷2也有相同记载,说明雪灾主要发生于延安府的北部地区。
②道光《清涧县志》卷1《灾祥》。
③嘉庆《中部县志》卷2《祥异》。
《灵台县志》卷3称:“崇祯十三年庚辰四月陨霜,二麦尽枯,夏秋旱,
禾尽枯。八月后麦米腾贵,斗麦值银八钱。十四年辛巳春,麦米腾
贵,斗麦值银一两六钱。四月斗麦银二两。民有父子相食,夫妇相
食者。十村九空,城外积骨如山。是年麦秋颇熟,竞无人食。”在山
西、河南等地的地方志中,特大旱灾年份的米价一般不超过每斗银
一两,而在陕西平凉一带,斗麦值银竟然超过了一两,甚至达到了二
两。仅从粮价上估计,人口死亡可能超过了50%。
战争也造成了灵台县的人口损失。上引资料称崇祯七年“流
贼陷我旧城,屠杀无数,凡官民房舍焚毁殆尽”,于是“移城于土
堡之上”,在以后的动乱岁月中得以保存。到顺治二年,“贺贼连围
三昼夜,县城虽资无恙,而四境人民逃亡,村落皆空。县属一百余
里之地,仅有六百一十余户,男女大小共有五千六百九十余丁口”。
这五千余男女大小,不像是清代前期的“丁数”,即纳税单位数,应
看作战后调查的实际人口数。查嘉靖《陕西通志》卷33《户口》,
嘉靖年间灵台县有“一万八百四”口,从本卷第六章的分析中可知,
对于陕西省而言,这一时期所谓的“口数”已不是真正的“人口”数,
真正的人口数应远比这一数据为高。只是在经历了嘉靖年间的大
地震和万历年间的大饥荒后,崇祯初年灵台县的人口也有可能仅
有此数了。灵台与西安、凤翔两府毗邻,所反映的应是西安府一带
的人口损失。
关于西安府和风翔府的情况,只查得乾州、同官和岐山三地的
饥荒记载,而无兵灾。在乾州,“崇祯十三年麦谷全无,饥死者尸横
遍野”①;在同官,崇祯二年,“岁大饥,斗米五钱,四年旱蝗,斗米七
钱,民饥死者无算……十二年大旱……岁大饥,斗米一两,人相
食”②;在岐山,“崇祯十三年至十四年大饥,斗麦千钱,死者枕藉。
又大疫’…。陕西地方志中之所以不见有与河南类似的大屠杀记
载,其原因可能在于虽然陕西长期处于战乱当中,但在崇祯六年以
①雍正《乾州新志》卷3《灾祥》。
②乾隆《同官县志》卷1《祥异》。
③ 民国《岐山县志》卷10《灾祥》。
前,农民军大都是零星的小股部队,战斗力不强。洪承畴清剿之
后,农民军入晋。以后的岁月里,农民军虽然不时进入陕西活动,
但活动的主要区域是在汉中山区,其他地区则少受扰攘。崇祯十
六年十月李自成率百万大军人陕,克西安之前,有屠渭南、商州之
举①。西安守将降。农民军入城,“大掠三日”后,下令禁止。以后
李自成军横扫陕西境内,所向披靡,虽有屠凤翔、庆阳和榆林之
举②,但在大多数地区仍属过路的性质。如在同官县,上引书的卷
10《纪事》称:“刘宗敏率贼众数十万攻延绥道,经邑境,居民逃
窜,闾阎一空。”居民多逃窜而非遭到屠杀。李自成人陕之初,因陕
西为其故乡,不让部下“侵暴”百姓,虽不足一月,“抄掠如故”,然抄
掠的对象主要是富户③。与河南的战事比较,李自成在陕西实在
是太顺利了。战事不激烈,战争中的人口死亡也就不多。四个月
后,即崇祯十七年二月,李自成率部入晋,战争的重点转移至山西、
北直隶境内。正因为如此,陕西汉中府以外地的地方志中没有留
下什么战争中人口死亡的记载。
汉中府及相邻的西安府属商州一带的情况例外,关于这一区
域的人口损失,我在有关移民史的研究中作过细致的研究。如在
雒南县(今洛南县),清人的记载说:“国初时而田园长田蒿,行百
里间绝人烟矣。”④战乱使“汉沔间几无宁日”,“民死于锋镝、饥
馑、瘟疫者十分之五”⑤。很多地方“较昔之盛时尚不及十分之二
三,一。就具体数据而言,康熙《山阳县志》卷2记载了康熙三十
三年全县1443户居民的居住点,显然,这一数据就不是纳税的
“丁”,而是“户”,查嘉靖《陕西通志》卷33《户口》,嘉靖年间山阳
全县的“户”数为“四千三百五十四”,“口”数为“二万三千三百”,户
均口数竟然达到5.4。要知道,明代中期的“户”数和“口”数已经
①彭孙贻《流寇志》卷8。
②《明史》卷309《流贼传》,彭孙贻《流寇志》卷8。
③《明史》卷309《流贼传》。
④乾隆《雒南县志》卷4《食货·土田》。
⑤民国《汉阴县志·大事记》。
⑥嘉庆《汉阴厅志》卷9。
蜕变为纳税单位,绝大多数县份的“户”均“口”数多得离奇。据本
.卷第六章,从弘治四年开始,陕西省的整个户口统计系统就已出现
紊乱。至明代中期,似乎只有山阳一县还保持着洪武时期的户口
调查制度。即使认为嘉靖《陕西通志》中山阳县的户数就是崇祯初
年山阳县的户数,经过崇祯大乱,山阳县的人口也损失了三分之
据此可知崇祯年间的人口死亡率,汉中府可能超过50 %,延
安府中部受害极其严重,但因其北部和南部受灾轻,战争破坏也不
严重,因此,人口损失可能为40 9/6左右,西安府因商州残破,可将
人口死亡比例定为30%,凤翔、庆阳、平凉可能为lO%。巩昌、临
洮等府可能无损失。如果认为崇祯三年陕西各府的人口比例大致
与洪武二十四年相同,依此比例,就可以测算出明代末年陕西各府
的人口数。合而计之,陕西人口尚余740万左右,人口损失比例达
到26%。
正是在这一人口背景下,才会有清代初年陕西西南部地区对
四川北部地区规模不大的移民,才会有清代中期东南各省对陕西
南部地区的大移民。也正是因为如此,关中地区既不需要向外移
民,也不需要接纳外来移民。
5.山东
左懋弟陈奏河间府静海至山东临清一带的情形时说:“人民饥
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米石粮二十四两,人死取以为
食。”①从每斗米的价格来说,可以说是除了被围的开封城以外最
高的粮价了。与此相对应,大约60%的人口死亡了。
地方志的记载更为详细。如丘县,崇祯十二三年“连荒,颗粒
不收,谷价沸腾,每斗麦价银一两八钱,米价银一两九钱,人食树皮
草子根,甚至人相食。加以瘟疫,各村男妇死者十不存一”②。如
茌平县,“崇正十四年大饥,蝗虫遍野,瘟疫横生,死者十之九,赤地
①《明史》卷275《左懋弟传》。
②民国《丘县志》卷7《灾祥》。
千里,人相食”①。如夏津县,“崇祯十三年大饥,斗米两银,人相
食”②。如阳谷县,“崇祯十四年大疫,人烟几尽”③。山东的类似记
载仅见于东昌府境内,与左懋弟所陈吻合。东昌府境的人口大都
是死于饥荒和瘟疫的,与战争并无关系。
山东的灾荒也是全局性的,时人谓:“时山东寇盗充斥,徐
(州)、德(州)数千里白骨纵横,又遇荒旱,大饥,父子相食,人烟断
绝。”④这不仅包括山东西部,也应包括山东东部。如莱州府高密
县的一条资料就说:“崇正十三年旱蝗,大饥,人相食。”⑤灾荒是造
成山东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此外,地区性的“寇乱”也导致人口
死亡。除上引彭孙贻所言之外,在济南府长清县,“崇祯十六年,贼
攻城急,先是省城失陷,调王邑侯去,代治历城。贼遂肆并力破真
城,士民屠戮殆尽”⑥。然而,在地方志的记载中,受到明末战争影
响较大的县份屈指可数,死于战争的人口并不很多。加上迄今未
发现崇祯年间山东境内有大的传染病流行,因此,山东的人口损失
可能小于北直隶和河南。
依照第七章的论述,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山东人口即达
1482万左右,万历四十三年、四十四年大旱使山东人口蒙受损失,
若至崇祯三年(1630年)恢复至灾前水平,则是年有人口也是1482
力人。崇祯三年以后,清军人关掳掠,山东有数十万人口被掠北
上,从崇祯三年开始,山东人口不可能有什么增长了。
就崇祯年间的旱情来看,山东东部明显要高于山东其他地区。
据表7一l,洪武二十四年东昌府人口仅占全省人口的2%。如果
加上洪武二十六年以后迁入的移民,这一比例可以增加至3%。
即使由于移民区域人口增长速度快于非移民区,以7‰的年平均
增长率计,万历四十二年,东昌府人口大约为85万,占全省总人口
①民国《茌平县志》卷11《灾异志》。
②民国《夏津县志55卷9《灾祥》。
⑧民国《阳谷县志》卷9《灾祥》。
④彭孙贻《流寇志》卷5。
⑤民国《高密县志》卷l《总纪》。
⑥道光《长清县志》卷16。
的5.7%。山东东部的灾情较其他地区更为严重,设崇祯末年东
昌府人口损失率与相邻的北直隶相同,也是40%的话,则有34万
左右的人口死亡了。其他各府死亡人口以10%计,全省死亡人口
可达174万之巨。明代末年,山东人口总数约为1308万。
崇祯年间南方人口的损失
1.四川
有关明末清初四川地方残破的记载,用一句话概括,便是“张
献忠屠蜀”。不少研究者不相信这一说法,他们搜集大量的资料来
证明张献忠所屠主要为地主阶级,而屠蜀者也有政府军队或其他
地方武装。这一争论的结果已经结集出版①。在这一讨论中可以
看出,无论是“张献忠屠蜀”还是其他人屠蜀,明末战争之后的四川
的确是残破不堪了。
关于张献忠屠蜀的记载很多。张氏不仅屠重庆,屠成都,而且派
兵搜山屠杀一般的老百姓。关于此事,《流寇志》卷13有如下记载:
城中人杀尽,令所部搜山,每屠一路,册报某日某部杀人
数。次日山上有烟,谓搜山不尽,一部贼兵尽斩。以首级重不
可致,成断右手以报功。每搜山,贼至山中,与百姓相向哭,
日:“我与尔无仇,令吾至此!尔辈断手后,不可饮冷水,一饮
即死。以秫面洒之,裹创口,立生肌,或得全命。”成都、重庆、
巫、夔、叙州数千里绝人烟。
据此进行死亡人口的推测不免粗糙。在《中国移民史》第六卷
中,我采用根据文献记载人口死亡比例的方法进行推测。如在川
东地区,大量的记载类此:如广元县,“苟全性命者十之一”②,如西
充县,“土著民人,十去六七”③等等。估算的结果,四川人口可能
损失了90%。
在以前所作移民史的研究中,我估计明代四川人口的年平均
①《张献忠在四川》,社会科学丛刊,1981年。
②民国《广元县志稿》第五编。
③光绪《西充县志》卷6。
增长率约为5‰。参照安徽凤阳、庐州和安庆三府的情况,这一估
计可能是偏低的,对于一个人口稀少且田土肥沃的天府之国来说,
合理的年平均增长率应当达到7‰。直到万历二十六年(1598
年),“全蜀诸郡邑大疫”①,“人民死亡甚众”②。人口增长的势头才
停了下来。万历三十七年,四川出现全省性的大旱③,在《中国近
五百年旱涝分布图集》中,四川有广元、万县、成都、康定、重庆、西
昌六个观察点,万历三十七年,万县、康定和西昌三地缺载,广元和
成都为5级旱灾,重庆为4级旱灾。次年,除广元记为5级旱灾
外,其余各观察点均缺载。由此可见,万历三十七年和三十八年确
实是四川的特大旱灾发生期。据此,在本卷第七章中,我将从明代
初年至崇祯三年四川人口年平均增长率定为6‰。崇祯三年四川
人口总数(含播州、四川行都司等)大约达到了735万人,同年因全
省性的瘟疫流行而减少。十一年以后,全省性的特大旱灾进一步
使人口减少。灾后和平的发展时间并不很长,从崇祯初年开始,四
川全省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当中。在这一过程中,大约有685万人
口死亡,残存的居民仅50万左右。
2.湖广
自陕西农民军进入湖广后,湖广西北部就成为他们和明军拉
锯的主战场。郧阳遭受的破坏最重,如“竹山自(崇祯)七年陷,被
屠,八年十月应鹏至,仅栖草舍,至是(按:指崇祯九年)复为空
城”④。然而,由于郧阳一带山深林密,居民完全可能避入山中,因
此,只要不存在对居民的刻意追杀,郧阳一带的人口损失不会太
多。
崇祯十二年农民军与官军在鄂东麻城一带对垒,山中寨民既
苦于“贼”,也苦于兵。“寨民嘹见柄裆持械者,不问为兵为贼,坚壁
拒之。药弩虎枪,凭险而施,莫可谁何。”⑤又如崇祯十四年,在应
①光绪《射洪县志》卷17。
②道光《大足县志》卷8。
③道光《乐至县志》卷16。
④彭孙贻《流寇志》卷3。
⑤同上书卷4。
山县,“应山多山氓,习射虎豹,药矢傅人肉沸烂立毙。贼数攻,
不能克”①。山中居民与平原地区的居民不同,他们在兵乱之
时,不太可能逃入城市避难,因此,也就可能免去屠城之祸。所
以,崇祯十六年二月,“麻城民乱,焚死青衿数人,士民空城走”②。
看来,在山区,死守县城并不是最后的逃生策略。类似的情况在江
西地区也有发生,如崇祯十六年,张献忠部入赣,“时江西袁州、临
江、吉安三郡人民多徙山谷”③。类似记载则不见于华北平原
地区。
然而,郧阳一带的战争持续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明军与农民
军之间来来回回的拉锯,将近持续了九个年头,经常性的逃亡导致
的农事荒废,也会导致人口的大量死亡。加上双方军队筹集军粮,
郧阳的残破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作为明守军的左良玉部拥众20万,自河
南溃,屯聚襄阳。他们“饩于官者仅二万五千,余皆因粮村落,襄人
不堪”④。官军的就地取粮引起襄阳人的不满,襄人遂与“流寇”联
手,所谓“襄洛之民牛酒迎贼”即是。仅从这一记载来看,襄阳地区
并不如河南地区一般残破不堪。“襄人因怨其(按:指左良玉)淫
掠,焚其舟,良玉怒,掠荆襄巨估船,载军资妇女,身率诸军营樊城
高阜”,直到崇祯十五年,襄阳之民尚有力量反抗骚扰他们的官军,
焚其舟船,而官军也能够迅速地掠夺到“荆襄巨船”⑨,说明至少在
此之前,这一区域的商业贸易尚未中断,人民生活还算太平,人口
数量也未大幅度减少。也正因为如此,崇祯十六年,李自成选择在
襄阳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崇祯十五年之前,湖广首府武昌尚未遭受兵燹,且因城池坚
固,“富家巨室,多渡江依栖焉”⑥。是年年底,左军突至汉口镇,在
汉口大肆劫掠。左兵“而仇于镇人亦甚勇,于是居其居,因薪之;食
①彭孙贻《流寇志》卷5。
②同上书卷7。
③同上书卷8。
④⑤同上书卷6。
⑥同治《江夏县志》卷5《兵备志》。
其食,因粪之;财其财,妇其妇”①。又向楚王索要二十万人军饷,
不允,左部大掠武昌城,“宗室士民奔窜山谷”。次年四月张献忠部
占领武昌,《流寇志》卷9称:“武昌破时,沿江积尸千里。”卷7则提
及被屠杀者的数量,“屠戮士民数万,投尸于江。尚余数万,以骑围
而蹙之,尽跳江中,浮觜蔽江而下,武昌鱼几不可食。”上引《竹中
记》还称:“自王府至庶民,杀戮以数十万计,被驱于江者,又十余万
人。”有人评论道:“数十万加十余万,起码得三十万,恰与计六奇
《明季北略》相符。可是把当时三镇人口都杀光还凑不足这个
数。”②相对而言,《流寇记》的记载倒是大体可信的。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在攻取武昌之前,还在鄂东南地区活动了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黄州府南部,曾有蕲州和蕲水两城之屠。攻
取武昌后,张献忠于城中只停留了两个多月,遂挥师南下,攻占湖
广南部,占领长沙。长沙“城中尽被屠戮”⑧。
至于湖广北部其他地区,据《流寇志》卷5,崇祯十四年“曹操
陷随州,知州徐世淳死之……吏民屠戮无遗,街中血流成渠”。同
年在宜城,李自成部攻城,环攻八昼夜,破城,“城堡庐舍焚尽,残
戮士大夫无噍类”④。相信类似的屠城事实还有许多。因为按照
惯例,“望风降者不杀;守一、二日杀之三四;三日之外,则必屠
矣”⑤。
长江沿岸的情况更为糟糕。尤其是荆州府地,因地处川鄂孔
道,大兵往来,人口损失甚巨。如公安县,“自明季大乱,死亡殆尽,
版籍无存’’⑥;如巴东县,“崇祯七年流贼过巴东,时流贼自楚人蜀,
有一斗粟、整十万等号,江北居民遭其屠掠者大半。自是陆续往
来,岁十数起,百姓流离失业……十七年二月张献忠尽驱荆州民人
蜀,男女扶携,鱼贯而进,越数月始毕,饿毙者积尸满道,巴东亦被
①魏晋封《竹中记》。转引自范锴《汉口丛谈》卷4。
②范植清《明末农民大起义与汉口镇的发展》,《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集刊》第四辑,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③嘉庆《长沙县志》卷3《城池》。
④同治《宜城县志》卷10《杂类志》。
⑤彭孙贻《流寇志》卷7。
⑥民国《公安县志》卷3《民政志》。
掠千余人”①。这批被掳掠人川的人口,以荆州府民为大多数,他
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死于赴川途中。
同治《宜昌府志》卷5《赋役》记载长阳县“明季烟民户口五万
余,崇祯十六年后叠遭兵火,犹有万户,继以土司连年掳掠而辗转
沟壑者十之三四,罹难于锋镝者十去二三,逃散于四方者十仅存一
矣”。同一记载还称“长邑原额人丁三千二百有奇”,故此“户口五
万余”绝不是作为纳税单位的“丁”数,而是实际“户口”,只是到底
是“户”还是“口”,则不清楚。据此可知,在明代末年的动乱中,长
阳县损失的人口约占当地总人口的80%。
因此,就湖广北部各府而论,笔者估计郧阳府的人口损失可能
占总人口的40%,襄阳、德安、黄州、武昌、汉阳、承天六府的死亡
人口可能占10%,荆州府可能占30%。根据本卷第六章、第七章
所作研究,可以大致推测出崇祯三年的各府人口总数约为800万
人,并进一步据此测算出战争中的死亡人口约为120万人。死亡
人口占总人口的16%。
在湖广南部,除了张献忠部的屠戮之外,其他地方性的“寇乱”
也造成人口的死亡。如崇祯十年,“临(武)蓝(山)二处土贼焚劫湘
潭十二日,贼船蔽江而下,抵郡城,围攻甚急。所历诸邑,焚掠一
空,荒烟百里,又分党至浏阳北境……剽掠无算,转醴陵去袁州”。
又如崇祯十七年正月,“左良玉自武昌至长沙,初击献贼,既而肆
虐,较贼倍惨,民甚苦之。时大饥,士兵互相仇杀……自是湖南日
屯重兵,长(沙)宝(庆)间蹂躏尤甚”②。湖广南部究竟遭到了何种
破坏,史载不详。然我从移民史的资料看,清代的“湖广填四川”,
主要指湖北麻城人和湖南南部人口的西迁。湖南南部的人口多来
自永州和衡州两府。他们不仅西迁四川,而且也大规模地迁入了
陕西南部地区。与此相对照,长沙、宝庆及麻城以外的其他地区则
少有西迁的。
3.南直隶(安徽部分)
①光绪《巴东县志》卷4《赋役志》。
②乾隆《长沙府志》卷37《灾祥》。
皖北西部地区是明代末年旱灾和瘟疫流行的主要区域。在凤
阳府西部的颍州地区,“崇祯十三年颍州、颍上县、霍邱县、蒙城县
大旱,蝗。七月大风拔木,斗米千钱。毫州大疫。十四年春颍州、
颍上县、霍邱县大饥,四月疫,秋末方止。青蝇大如枣,丁尽户绝者
无数”①。这次大疫的危害到底有多大呢?一份来自蒙城县的记
载说:“崇祯十三年旱,大饥。十四年正月矿寇攻城三日,总兵刘良
佐败贼,全城三月大疫,十死其九。”②尽管关于大疫的月份,两份
资料相差一月,但并不妨碍分析。据此可知,蒙城大疫并不是战争
所引起,且死亡率高达90 %,只能认定为鼠疫。
一份来自阜阳县的资料称此次大疫始于十四年夏天,“十四年
春大饥,人相食。夏大疫至秋末方止”③。阜阳即颍州,比上引资
料所称疫病流行时间稍晚。在凤阳府东部的五河县,有记载称:
“十三年大旱,民饥,草木根皮食尽。十四年蝗生,大饥,继以疫,民
死甚众。”④据此推测旱情和疫情波及了整个凤阳府。
庐州府西部六安一带的灾睛也相当严重。崇祯十三年夏,“六
(安)、霍(山)大旱,飞蝗蔽天,人相食,至有父母自残其子女者,虽
重典绳之不能禁。十四年辛巳春饿殍枕藉,民采草树为粮,以待麦
秋。麦未登而疫作,嚣市昼静,巷无行人,城中出骸如蝈。二麦虽
稔,收弃相半,民有绝户,而不得刈者。夏复大旱,蝗蝻所至,草无
遗根……十五年壬午春霍山大饥,人相食”⑤。旱灾、蝗灾、瘟疫共
同肆虐,造成了这一区域的残破。
在安庆府潜山县,“崇祯十四年辛巳,大旱,虫,疫。人死者枕
藉,饥者剐人为食,无敢独行者。十五年壬午,大饥疫”⑥。宿松县
也有相似的记载⑦。
战争仍是人口死亡的主要原因。以亳州为例,“崇祯八年正月
①乾隆《颍州府志》卷10《祥异》。
②康熙《蒙城县志》卷2《祥异》。
③道光《阜阳县志》卷23《机祥》
④光绪《五河县志》卷19《祥异》。
⑤乾隆《六安州志》卷24《祥异》。
⑥乾隆《潜山县志》卷24《祥异》。
⑦康熙《宿松县志》卷3《祥异》。
十七日,流贼李自成破北关,杀掳男妇万余,焚掠一空……十一年
小袁营流贼一条龙、万小仙寇境内,不时焚掠,人畜俱入城庵观杂
处。十三年秋矿贼袁老山人寇,连营五十里,焚掠殆尽……十五年
四月十五日李自成破毫州,杀掠无算……贼时中……大杀掠,鸡犬
无所遗,村落一空,闯、曹之残虐不如也……十六年土贼盘踞民庄,
市无居人”①。再如崇祯十六年,官军“左良玉拥兵二十万下九江,
舳舻百里……遂自九江下营池口,分遣步骑沿江行南岸,焚劫池
州、安庆……贵池、繁昌所至为虚”②。然而遗憾的是,在所见记载
中,迄今未见有关人口损失比例的报告。
依据本卷第六章的论述,明代风阳府和庐州、安庆两府的人口
年平均增长率分别为7‰和4.5‰,至崇祯三年,三府人口可能达
到570万,设其中人口损失率为20 %,则有110万人口死于灾荒、
瘟疫和战乱。
明代末年北方鼠疫传至太湖流域,苏、松两府人口死亡约230
万,杭、嘉、湖三府人口死亡约370万,论证过程详见《中国人口史》
第五卷第二章。
四、小结
兹将崇祯三年(1630年)及崇祯十七年(1644年)中国分省人
口列如如表11-1。(表略)
①道光《毫州志》卷26《武备·兵事》。
②彭孙贻《流寇志》卷7。
合而计之,崇祯末年,中国人口大约尚存15250万,与崇祯三
年相比,中国人口减少了大约4000万。这实际上是一个相当粗略
的估计,例如江西,张献忠部及棚民武装在赣西北的活动以及赣南
西部地区棚民武装的活动,都造成一定数量的人口损失,由于计算
困难,此处从略。清代的人口变迁,大致在这一人口基础上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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