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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伐林:黃萬里為什麼說三峽工程永不可修?
送交者: 高伐林 2011年02月08日15:18:13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中國著名報告文學作家盧躍剛寫三峽時請教一些專家,“他們都說黃萬里在這方面首屈一指”,“但在80年代並沒進入三峽論證小組”。這位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就把生命託付給長江的水利專家,只能在邊緣、在局外焦灼地關切長江的命運。他給中央領導寫過無數信,只有一個當權者十天內就回函致謝——那是美國總統克林頓


◆高伐林


  水利專家黃萬里教授2001年8月27日在清華大學醫院一間簡樸的病房溘然長逝。戴晴所寫了一篇長歌當哭的悼念文章,字裡行間,讀者可以感受到戴晴的心在顫抖:

  他愛它(指這個世界——高注),是因為在他90年的生命里,他獲得了常人難於企及的知識與智慧,享受過真正的愛與被愛;他痛,是因為他滿腔的熱忱遭冷遇,一身本事被閒置——而他苦難的祖國,他的正遭受專權、腐敗與無知荼毒的祖國,多麼需要他的奉獻。
  他不要名譽、不要地位、甚至不計較20多年的右派冤案,只要當政者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在自己的業務領域把意見發表出來——從五、六十年代,他在流放改造的工地上等着;八十年代以後,在自己家中逼仄的書房裡等着。他一次次投書報刊,沒人登載;那就給管事的寫信,從學校到政協到人大到國務院到監察部,直到總書記本人——沒人理他……或者說,只有一個當權的人物幾天內就回信,致謝並向他諮詢——可惜不是他的同胞,而是當時的美國總統克林頓。
  他到底要說什麼?
  他以自己數十年的研究觀察,只想提醒當政者別再犯愚蠢的錯誤:國家浪擲幾百幾千億、百萬生靈塗炭、大好山河糟蹋。

  在三門峽問題上,正當壯年的黃萬里的話沒有人聽;在三峽問題上,已經老年的黃萬里的話仍然沒有人聽。黃萬里是三峽工程的堅定反對派,他直言不諱地說三峽大壩是“禍國殃民的工程”,他發出了預警:蓄水後卵石淤塞重慶、四川水患、浩大的工程開銷和必將釀成禍患的移民安置。


  黃萬里八兄妹1948年在上海團圓。此時大哥方剛已經病故,前排左一為黃萬里,左三為二哥競武,不久後被國民黨殺害。(黃肖路提供)


卵石堆在水庫中比沙更麻煩

  黃萬里與長江結緣,比他與黃河結緣還要早。早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後期,他在四川工作期間,長江上游和在四川境內所有主要支流,他都親自沿河實地踏勘過。那一次,四川省水利局派他帶幾個人參加全國水利勘測,到金沙江考察。去的時候是乘飛機到昆明,回來時從昆明出發,沿金沙江支流普渡河,走到普渡河與金沙江交匯處,再沿金沙江河道,順流而下,一直步行回到重慶,歷時三個月。沿途除了對河道水情的勘測外,對雲南的貧困和少數民族問題都有所觀察。
  黃萬里後來寫道:“一路山巒起伏,步履艱難,其山勢每直逼江邊,道路崎嶇,莫此為甚。昔丁文江君,考察地質行過巧家縣老君洞村,稱為世界最難走之路。此處江寬測得159公尺,兩岸皆峭壁聳立,測得深谷竟達1300公尺,較世界聞名之美國巍谷(Grand Canyon,現中文通譯為“大峽谷”——高注)為尤深,實世間最深之谷也。……自普渡河口到敘府長約550公里,高度以降落為550公尺,平均坡度為千分之一……奈何河中險灘過多,縱使毀去,翌年大水時,支流將砂石沖入正河,復成一灘,必將淘不勝淘。”
  在當時的條件下,對長江水系江河進行開拓性勘測,其危險性可以說僅次於炮火硝煙的戰場。黃萬里對《長河孤旅——黃萬里九十年人生滄桑》一書作者趙誠講過,在那些水流湍急、人跡罕至的峭壁河道上測量,固然有危險;而那些看似平靜的河面,也暗藏殺機——曾有三人在風浪不大的川江上工作喪命,其中還有一個康乃爾大學畢業的李鳳灝碩士。這樣的悲劇使黃萬里“對於河床演變獲得了意外的認識”。
  黃萬里記述道:

  ……查勘組黃萬里、張先仕等方走過江油舊城址幾十公里,忽見上游來人急報:詹國華分隊在平武舊城下五公里處測量涪江橫斷面時因船破兩人淹死。等到黃、張趕到出事地點,天已近暮。眼見水如此之淺,流雖急,但怎可能淹死人?黃等親自伸一腳輕輕入水,乃知河底卵石是移動的,而且不是僅僅一層,是多層移動着的。乃知兩人因無法站住而被拖倒在大河裡,大石頭撞破頭而淹斃。

  早年的這些勘察,為他形成關於水文地貌學的體系奠定了基礎,也對他晚年關於長江幹流是否可修高壩的學術觀點形成有重要的影響。這就是:四川盆地一帶河床質乃是礫卵石,在坡陡流急的河段,在沒有懸沙底沙的情況下,河床卵石仍能運移。不像黃河下游堆積性河段里,懸沙、底沙、床沙可以按同一機理一起運動。
  基於這一實地考察的結論,黃萬里在得知三峽大壩要修建時,認為這將造成比黃河三門峽更大的災難——黃河河床是沙,沙淤積在庫中還可以設法沖走;長江三峽以上的河床則是卵石,卵石堆積在水庫中,就不可能沖走。
  黃肖路告訴筆者:我爸關於長江的最早的文章,應該是1986年登在《華東水利學院學報》上。那時關於三峽工程,還沒有拍板定案,還可以冒出些不同聲音。


1981年,黃萬里“右派”改正後重返講台,給教師和研究生上課。(黃肖路提供)


寄出無數封信沒有回音

  1985年3月,黃萬里致書當時的國務院總理趙紫陽。
  這一年,他還上書鄧小平,再次談及三峽一事。
  1992年,三峽議案在全國人大通過。中共十四大剛結束,黃萬里以一系列統計數據和計算為基礎,完成《長江三峽高壩永不可修原由簡釋》等論稿。
  他認為:三峽工程必將貽害子孫。從自然地理觀點,長江大壩攔截水沙流,阻礙江口蘇北每年十萬畝的造陸運動;淤塞重慶以上河槽,阻斷航道,壅塞將漫延到滬州、合川以上,勢必毀壞四川壩田。目前測量底水輸移率尚缺乏可靠的手段,河工模型動床試驗在長期內長段落中尚欠合理基礎,只可定性,不能定量,不足以推算長江長期堆積量。故此而論,長江三峽大壩永不可修。如果是為了發電,可在雲貴湘鄂贛各省非航道上建大中型電站,它們的單價低、工期短,經濟效益比三峽大壩發電要大四倍以上。就流域經濟規劃而言,也應先修四川盆地邊緣山區之壩,如烏江電站等為宜。從國防的角度看,大壩建起來後無法確保不被敵襲,也很不安全。
  他先後三次致書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指出:“長江三峽高壩是根本不可修建的,不是什麼早修晚修的問題、國家財政的問題;不單是生態的問題、防洪效果的問題、或經濟開發程序的問題、國防的問題;而主要是自然地理環境中河床演變的問題,和經濟價值的問題中所存在的客觀條件,根本不許可一個尊重科學民主的政府舉辦這一禍國殃民的工程。它若修建,終將被迫炸掉。”
  他還指出,公布的論證報告錯誤百出,必須懸崖勒馬、重新審查,建議立即停止一切籌備工作,分專題公開討論。
  在信中,黃萬里還附上三篇文章,闡述了三峽高壩永不可修的緣由,和長江中、下游汛期防洪的治理策略建議,以及對黃河治理、南水北調工程的建議。
  但是三峽是李鵬堅持要上的,長官意志在三門峽水庫上造成惡果的教訓,並沒有被決策者深刻反思總結。而“長官意志”為什麼主上呢?作家鄭義在《遙祭中華之子黃萬里》文中分析說:這是因為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權勢逼人的水利工程利益集團。了以上大工程而攫取權勢、中飽私囊,這個利益集團反大禹疏導之道而行,大建其壩”。半世紀以來,他們建了8萬5千多座各類水庫,竟占了全世界水庫總數的二分之一。僅在長江流域,他們竟然建了4萬多座水庫。他們還不打算住手,還準備在漢水上再建16座,在長江正源雅礱江上再建20座。“不把中國的大小江河碎屍萬段,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鄭義的說法,並不是無端揣測:李鵬的副手、原中國國家電力公司總經理高嚴涉嫌貪污巨款而出逃匿蹤,迄今尚未尋獲歸案,不就透露出了冰山一角?
  黃萬里的意見與決策者意見相左,擋了他們的權路、財路,有關的研究課題也就與他無關,他得不到任何有關數據,只能是當局公布什麼,他才了解什麼。在與對方的論戰中,他的論據都是靠當年在川江工作時的觀測數據進行推算。
  中國著名報告文學作家盧躍剛寫過三峽,他在請教一些專家時,“他們都說黃萬里在這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但在80年代並沒有進入三峽的論證小組”。這位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就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給長江的水利專家,如今只能在邊緣、在局外焦灼地關切長江的命運。
  李銳在寫給胡錦濤等中央領導人的信中披露,黃萬里同他談到過這樣一個細節:“錢正英春節曾來我家拜年(她的夫君是黃的親戚),可是就是不讓我參加三峽論證。”
  黃萬里回憶:在三峽大壩開工前,寫了三封信。大壩開工後,又寫了三封信——給上面一共寫了六封信,附了六篇文章,卻沒有收到一次回信。但是給美國總統寫信,“我十天內便收到克林頓的回信”。
  一般人提了意見,上面不理睬也就作罷;但黃萬里卻鍥而不捨。他不僅接着寫,還向監察部去申訴,對決策者拒不答覆人民來信,他要討個說法——雖然他得到的,仍然是不答覆!他還一度訴諸法律。為了他摯愛的人民,他將自己完全置之度外,至死還惦記長江之事,正如他在困境中寫下的詩句:“有策犯鱗何足忌,垂危獻璞平生志。”他多次跟學生談過:“我提這個問題,是對國家負責,對民族負責,對千秋萬代負責。”
  李銳在信中回憶:黃萬里甚至激憤地對他說:“如果三峽修成後出了問題,在白帝城山頭上建個廟,如岳王廟前跪三個人,中間一女(錢正英),兩邊各一男(張光斗、李鵬)”!(詳見本文附錄)

無人出版他的著作

  黃萬里畢生的學術著作一直束之高閣。20世紀90年代,他自費印了論文集《水經論叢》和詩文集《治水吟草》,那是沒有書號、沒有出版社、沒有定價、沒有發行單位的“四無出版物”,在親友中散發。清華大學有一個規模龐大的出版社,但黃萬里沒有資格在那裡出書。2001年黃萬里90歲壽辰前,經領導開恩默許,清華水利系的老師們從各自課題費中湊了錢,為黃萬里印了一本非正式出版物《黃萬里文集》,這是一本16開本、360多頁的大書,只印了不足500本,一下就被人要光。
  在他時昏時醒的彌留期間,他的兩名畢業於1958年的得意門生沈英、賴敏兒夫婦前去探望。他自知沉疴不起,與他們再次談起治江之事,說着說着,竟流出眼淚,哭了起來。即使在逆境中,學生們也沒見老師這樣傷心地哭過!沈英夫婦怕他激動,起身告辭,黃萬里堅持把他們送到了門口,覺得話沒說完,遂索紙筆寫道:

  萬里老朽手所書
  敏兒、沈英,夫愛妻姝:
  治江原是國家大事,“蓄”,“攔”,“疏”及“挖”四策中,各段仍應以堤防“攔”為主,為主。
  漢口段力求堤固,堤臨水面宜打鋼板樁,背水面宜以石砌,以策萬全。盼注意,注意。
  萬里遺囑
  2001-8-8  

  這也是他留給世界的最後的話。
  一貫主張疏導的黃萬里,為何提出“各段仍應以堤防‘攔’為主”,對如何攔得嚴密還想得那麼細?當我讀到此處,百思不解。後來讀到鄭義的文章,才恍然大悟:“三峽鉅禍已經鑄成,莫可奈何。所念念在心者,已是補救之策。臨終之際,他仍然不忍以災難證明自己的正確,而欲以‘鋼板鋼樁’來攔堵三峽大壩必將經常泄出的滔天洪水,永固江防。”
  與黃萬里相對照的,是三峽工程上最為黨所倚重的專家,中科院與工程院雙院士張光斗。
  張光斗生病時,三峽工程副總管郭樹言去探視,過後將他的談話以“張光斗同志關於三峽工程談話紀錄”文件形式報全國人大委員長、國務院總理、副總理。張光斗也談到防洪,他說的是:“或許你知道三峽大壩的防洪能力比我們對外宣稱的要低,清華大學曾做過一份調查研究……但是,我們只能以降低蓄洪量到一百三十五公尺來解決這個問題,即使這會影響長江江面的正常航行。但記住,我們永遠、絕不能讓大眾知道這點。”(粗體為我所標——高注)
  黃萬里對黃河三門峽的預言,不幸應驗了。
  黃萬里對長江三峽的預言,會再次不幸而應驗嗎?尚待時間來證明。這時間將有多久?
  (本篇完。寫於2005年)


附:原水電部副部長、中組部副部長李銳
寫給中央領導人的信(摘錄)



  原水電部副部長、中組部副部長李銳給中央領導人上書中,轉述中國著名水利專家黃萬里對長江三峽工程的強烈反對。原信有三頁,這是第二頁的複印件。(黃肖路提供)


某某同志:

  關於三峽的要害問題及如何善後,轉上由水電老專家陸欽侃(已92歲,原全國政協委員)執筆,35位有關專家學者簽名的建議書,他們希望三峽不要比三門峽犯更嚴重的錯誤。我是完全贊成他們的意見的。
  當年我是建三門峽的積極分子,是黃河規劃委員會的成員,規委會辦公室就設在我領導的水電總局。此事我同陳雲談過,他是抱懷疑態度的;我還同黃克誠閒談中說過,他直接了當不贊成。他們的意見我不重視,也沒有向上反映過。
  當年最反對建三門峽的是黃萬里,他非常了解黃河形成的來龍去脈,可惜無人聽取(當年我只知道溫善章的低壩方案,不知道黃的意見)。黃堅決反對上三峽,論證時來過我家兩次(我們過去不認識),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三峽修成後出了問題,在白帝城山頭上建個廟,如岳王廟前跪三個人,中間一女(錢正英),兩邊各一男(張光斗、李鵬)。他還同我談到這樣一個細節:“錢正英春節曾來我家拜年(她的夫君是黃的親戚),可是就是不讓我參加三峽論證。”黃的意見我向中央反映過。三峽定案後,我向中央四次上書,建議從緩開工。開工後一年,為建議停工事,朱鎔基總理還同我通過一次電話。
  現在三峽已經木已成舟。2002年5月,陸佑楣邀請我去過工地,在座談會上我主要談了兩點意見:一是這個工程說明我們近半個世紀來技術的進步,三峽電站容量比新安江大近30倍。二是國家必須考慮到建成後出現的種種問題,尤其是泥沙淤積導致礙航,以及兩岸山體的穩定等。(三峽是一個不穩定的河谷,庫區十多縣泥石流嚴重,明朝兩次斷航,最長一次近30年。)在工地我留下三首詩,用大紙書寫(附後)。我為什麼要寫這段話呢,因為聽說《李鵬日記》有反映,說李銳對三峽的反對態度,較前有了改變。
  希望你們認真考慮這個建議書,主要是初期先按156米蓄水,千萬不要封堵排沙的底孔。這關係子孫萬代。
    李銳
    200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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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也不是說老一輩不聰明,想跑也沒處跑,後來也跑不動了。  /無內容 - 小學叫獸 02/09/11 (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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