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新史记》创刊号而作
成功之道归功“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失败之因归咎“历史的规律不可抗拒”;好人蒙难就等待“历史的评价”,坏人得逞就诅咒他难逃“历史的惩罚”……“历史”成了一个“筐”,什么都可往里装!
有人说,历史就是中国人的宗教。这话有几分道理:西方民族遇到麻烦,便寄望于上帝;中东民族遇到难题,便向安拉吁求;而中国人在无法掌握自己的现实命运时,便将最终的公道托付给虚无缥缈的历史。 曾几何时,中国人竟将“历史”当成了口头禅:成功之道归于“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失败之因自然也是“历史的规律不可抗拒”;好人蒙难,那就耐心等待“历史的评价”,坏人得逞,那就诅咒他难逃“历史的惩罚”;自勉时会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劝喻时也说“人相食,你我是要上史书的”(刘少奇)…… “历史”成了一个“筐”,什么都可往里装!
其实,权力者才不这么像阿Q般看待“历史”呢,他们并不用“历史车轮”“历史号角”之类精神鸦片自欺欺人,而是坚信“历史是胜利者写的”,而“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斯大林)——在现实中赢得控制权,就拥有了叙说和解释历史的话语权;反过来,垄断对过去发生事件的说法,也就是为了巩固在现实中的统治。 记得我年轻时就耳熟能详、常常引用列宁的一句名言:“忘记过去就意味著背叛。”殊不知,这既是一句吓唬人的大话,又是一句欺骗人的谎话——对经其选择的某些“过去”,例如他们的“光荣历程”,逼迫人们铭记,否则就“意味著背叛”;而被他们舍弃的另外一些“过去”,则反其道而行之,责令必须“忘记”: 列宁受到德皇政府资助回国夺权,又割地赔款退出战争以报答;指使契卡杀害25万人,亲自下令绑架并杀害人质以夺取农民口粮——都必须忘记; 后继者斯大林在“肃反”中令人发指的屠戮,与希特勒勾结,以及犯下卡廷森林成千上万地行刑屠杀波兰军官和精英的罪行,也当然必须忘记; 中国人,当然也必须忘记和平年月饿死的数千万人,忘记毛泽东从富田事件、到“延安抢救运动”、再到“镇反”“肃反”“反右”“文革”所负的罪责; 最可笑的是,中国大陆学者编了一本书《历史的先声》,辑录了中共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宣传民主、反对独裁的报刊文章,出乎意料的是,中共的这些昨日的言论,今朝却被中共自己查禁了!不是“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吗? 这正是为什么在辛亥革命成立100周年、中共创立90周年、苏联解体20周年前夕,推出《新史记》这本历史杂志值得祝贺:一个失去记忆的民族,是一个愚蠢的民族;一个只按照官方要求来记忆,别的统统忘记了的人,是一个虚妄的人。我相信,对历史,尤其是对中国近代史、中共党史和国际共运史,都要打破官方垄断,独立审视反思,才能尽可能逼近历史真相,真正多侧面、多层次地触摸到活生生的真实历史。 党史、国史浩如烟海,翻出任何一个事件,都可以洋洋万言。《新史记》创刊,从哪里讲起?该刊选中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二十世纪中最有影响的一位中国人——毛泽东,颇有点眼力。“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海涅)毛泽东影响了几代中国人命运和心灵,他自己家人后代的命运和心灵如何?他播下“龙种”,收获的是什么? 人们常常引用英国历史学家汤恩比的一句话:“人类从历史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是沉痛,还是无奈?好在,有识之士并不打算从历史中挖掘教训。与其说历史是一面可以“知兴替”的镜子,不如说它是一团乱麻——官方“编织”出来一件“皇帝的新衣”,告诉人们:这就是“历史”;而我们的视线,穿过他们的“皇帝的新衣”,重新梳理这团乱麻,从中理出一些线头。
高注:这篇文章为《新史記》杂志创刊号而作,但得到通知,這一期杂志因为稿挤而并未刊出,又告知说即将出版的第二期将要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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