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為什麼還是神？

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有人談毛走下神壇的話題的，好像是權延赤寫的《走下神壇的毛澤東》，意思就是要將毛還原成為人，從人的角度去看毛和理解毛。很多年過去了，筆者也以為毛早已經是人了，可是突然有人說，毛還是神，要將毛還原為人，筆者還真的嚇了一跳。不是因為那個要將毛還原為人的觀點使筆者吃驚，而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毛居然還是神，將毛還原為人居然還是很“先進”的觀點，筆者被這種現實給驚呆了，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了。

難道，在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毛還是神嗎？進一步的疑問，就是毛為什麼一直還是神？毛不是早已經走下神壇了嗎？毛的那麼多的缺點錯誤不是早已經成為共識和常識了嗎？毛不是早已經被批倒批臭了嗎？怎麼毛還是神呢？

看來，很複雜呀。有了那麼多的歷史事實，有了那麼多的揭秘，有了那麼多的抨擊，可是毛仍然巍然屹立，巋然不動，而且居然還是神，這可真的是咄咄怪事呀。

因此，我們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毛為什麼一直是神，一直沒有走下神壇？讓毛走下神壇的紅地毯已經鋪了三十年了，被風雨侵蝕的都有些褪色了，可毛居然還賴着不下來，腿腳不靈了嗎？還是如同英國現在那個女王一樣，偌大年紀了，就是戀棧，不願意下來？

毛為什麼一直是神？為什麼有很多人還是認為或希望毛是神？為什麼在民間毛的聲譽和形象還是非常的高？每年還是有幾百萬的人自願去毛的老家韶山去瞻仰毛？甚至在很多知識分子的眼中，毛還是非常的高大？這些人很多當年都被毛整過，可是他們還覺得毛很好，他們是有受虐狂的傾向嗎，或被洗了腦了嗎？當然不是，在很多人的眼中，毛就是神。記得筆者在2009年回國，在杭州，見過一個浙江省的高官，這個高官在飯桌上，居然還在講毛的神話故事，說毛有一年到杭州，曾經站在一棵樹的下面，因為那天很熱，那顆樹為毛遮陰，後來毛走了，那棵樹很快就枯死了。我們很吃驚，說，真有此事？高官說，當然，那樹枯死是因為毛的氣場太厲害，樹活不成。這當然是神話，但此人講的時候一本正經，而且還深信不疑。他講這個段子，與他當官沒有什麼關係，與無神論更不匹配，可他還要講。這個小故事讓筆者想起《聖經》中耶穌的故事，也就是耶穌曾詛咒一顆無花果樹，後來，那顆無花果樹就枯死了。這是一個準官方的關於毛的神話故事，而民間傳毛的神話故事就更多了。

那麼，毛為什麼能成為神呢？而且是在20世紀，一個活生生的歷史人物會成為神呢？這首先要看中國的歷史。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個非常強大的傳統，就是經常要將一個歷史人物，變成神，也就是中國有造神運動的傳統習慣。

中國人在孔子的時代，就不太相信有一個超自然的神或上帝的存在了。在孔子以前，也就是春秋晚期以前，中國人還是相信有上帝的存在的，也保留了周禮的祭祀性。但在春秋晚期以後，在孔子時代以後，中國人就不太相信有上帝了，《論語》中記載孔子是：子不語怪力亂神；而且孔子的學生們還私下討論說，老師孔子為什麼很少談到天這個概念（當然孔子也認為自己肩負上天賦予的責任）。孔子的特點，是將原先周禮的屬天性和祭祀性給轉化了，也就是將以上帝和天為核心的周禮給轉成了以人為核心的周禮，這是孔子那個時候進行的巨大的變革。

中國的天的概念，道或聖或佛的概念，與那個超自然的並且還可以道成肉身的神的形象，是不一樣的。筆者在那篇《也談儒家與基督教的區別》一文中曾經說過，儒家與基督教的主要區別有兩點：儒家是人找神，基督教是神找人；儒家不能道成肉身，基督教能道成肉身。中國的道家佛家和儒家，是人身成道，人身成佛，人身成聖，而不是道成肉身，其方向與基督教是相反的。所以，我們看，儒釋道三者可以融合，因為他們都是人身成什麼，成聖，成佛，成道，從有限到無限，其方向是一致的。但基督教與他們的融合就比較有難度，原因是基督教是神找人，是從無限到有限，是道成肉身，方向與其相反。

那麼，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傳統，就是人身成道，人身成佛，人身成聖，也就是人身成神。這就是造神運動，把人變成神。中國歷史上，有很多的神都是這樣造出來的，如濟公，濟公是歷史上真實的人物，後來成為了神，成為了佛；如媽祖，媽祖也是歷史上的一個真實人物，一個年輕的女子，後來成為守護之神，成為海邊人民敬拜的對象。還有，關公，關公本來是三國時代的歷史人物蜀國大將關羽，但後來成為了神，成為了信義之神，無論是小偷還是警察，還有商家都崇拜的對象。其實，諸葛亮也是神，是智慧之神，尤其在西南的少數民族中間，孔明就是一個神。

在漢代董仲舒時代，董仲舒將皇帝提升到天子的地位，將天與皇帝拉上了關係，也就是，皇帝是天之子，是上天在人間的代表，因此皇帝都有崇高的地位，其位格，幾乎就是半人半神。天下所有的人，與皇帝是不平等的，因為皇帝是天之子，但其他人，從宰相往下，到臣民和小民，幾乎都可以平等。因此，在董仲舒的眼中，皇帝多少有直接秉承於天的性質。所以，漢代的儒家與宋代的儒家還有不同，宋代的儒家受孟子和佛教的影響太大，人身成聖和人身成佛的觀念太強了，而漢儒多少還保留了一些西周時代的東西，也就是西周時代上帝的觀念，並也有上天選擇皇帝的意思在，而宋儒與春秋晚期以來的諸子有相近的地方，關注的是人，以及人如何成聖的問題。

那麼，毛呢？毛是道成肉身還是人身成聖，人身成神？筆者覺得，毛是人身成神為主，因為宋代以後，儒家的表達方向是沿着孟子的成聖和佛家的成佛的方向發展的，董仲舒的氣味已經很少了。

將毛打造成神的運動，一開始並不是來自官方，而是來自民間。也就是在延安時期，那個時候毛還是一方的諸侯，可是老百姓已經開始造神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這是陝北民間老百姓的心聲，老百姓首先開始造神運動，將毛看做是大救星。然後才是劉少奇他們的官方的造神運動，就是將毛澤東思想立為共產黨的核心思想，毛也逐漸的擺脫了人身，而漸漸成為了神。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當初，將毛變成神，還有特定的歷史環境和原因的話，那麼到了今天，毛為什麼還是神，還沒有走下神壇，這就值得深思了。我們首先要問的是，毛為我們，或為我們中國人民帶來了什麼？而且是非常獨特的，別人不可取代的東西，這才是毛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就毛的功績，或事功方面說，毛戰勝了日本人了嗎？沒有，戰勝日本人的是蔣介石和美國人，毛在敵後的貢獻有限，因為那個時候，毛的實力有限；毛戰勝了蔣介石了嗎？這倒是真的；毛戰勝了美國人了嗎？這也是真的；毛戰勝了蘇聯人了嗎？這也是真的；當然毛還戰勝了印度人；毛還將西藏真正抓在手中，也保住了新疆，還從蘇聯人那裡要回了東北大部分的權益；毛保住了外蒙古了嗎？沒有，原因是蔣介石放棄外蒙古在先，當然蔣也是用外蒙古換取蘇聯人在東北的對日作戰，核心是以外蒙古換東北，毛後來的思路與蔣是一樣的，還是以外蒙古換東北，因為東北的重要性，遠在外蒙古之上；毛將中國真正的統一了嗎？強有力的統一了嗎？當然，毛的共產黨對中國的重新統一，是貨真價實的，而不是蔣介石的那種鬆散的統一。後來毛還搞工業化，軍事工業化，我們先就不提了。這些，還都是事功方面的，而毛的貢獻還不僅僅是事功，而是在精神，毛提高了中國人的精神境界。

中國人，在毛以前，還不僅僅是上溯到1840年，受西方列強的氣的問題，而且還可以上溯到明朝末年，中國人，也就是漢人被滿清貴族統治，中國人或漢人，因為漢人占中國人的絕大多數，是憋了一口氣的，這口氣，憋了有三百多年，而在這三百多年的歷史中，沒有任何一個歷史人物，能使得中國人真正的活的像一個人，中國人在這三百年中，一直是跪着活的，而不是站着活的。無論是跪在滿清貴族底下，還是跪在西方列強底下，甚至是日本人底下，都是跪着的。而無論是洪秀全，還是曾國藩，還是李鴻章，張之洞，袁世凱，孫中山，汪精衛，蔣介石，數風流人物，還是到了毛澤東的手中，毛使得中國人徹底活舒服了，而且是站着活的（注意，是集體的站立，還不是個人的站立）。

毛的一些話，毛的所有的人生舉動，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的精神，毛從一個底層的青年，成為了一個中國的領袖，毛的無法無天，毛的膽大妄為，毛的造反有理，毛的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毛的雄關漫道真如鐵，毛的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毛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毛的蔑視一切敵人，毛的美帝國主義及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毛的一往無前和壓倒一切敵人的英勇氣概。所有的毛的一切，就是領導中國人民，擺脫了三百年來被所有人欺負和壓迫的環境，尤其是擺脫了積澱在內心深處的不自信，擺脫了中國人民可能遭遇到的一切欺辱，使得中國人從陰影底下走出來，尤其是在思想和意識方面，走向新生，走向強大，復興中華民族的歷史光榮，這種偉大的氣概，是其他任何歷史人物都不曾帶給中國人民的。因此，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就是中國的神。而毛這個神，其名稱可以與那個孫悟空相比，老孫後來成為了鬥戰勝佛，我們也可以給毛封一個這個名稱，鬥戰勝神。

對毛來說，代價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勝利。從軍事上來說，的確是這樣。無論犧牲多少人，關鍵是最後要勝利，因為人總會死的，今天不死，明天也會死。但勝利就不同了，會影響到後人的心理和氣概。中國人在現實和在心理上，徹底擺脫三百年以來失敗的命運和陰影，靠的是毛而不是別人。這就是毛直到今天，仍然會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個人的生命是很重要，但不是絕對的和唯一重要的東西，否則就沒有什麼叫榮譽和尊嚴，什麼叫寧可站着死，而不跪着生，什麼叫殺身以成仁，甚至都不會有軍人這個職業了。

我們今天可以批評毛的朝鮮戰爭，使得中國人死了多少( 總體死亡軍人數，與聯合國軍持平）；我們可以指責毛在大躍進和文革中，使得中國人死了多少（最新研究顯示，三年困難時期的非正常死亡數為1000多萬，其中直接死於飢餓的是300萬，與解放前每年死於饑荒的人數持平，也就是一朝回到了解放前）。但毛帶領中國人，擺脫了三百年失敗的命運和心理，站立起來了，這是最最重要的。中國人現在，還能有非常平等的思想，平民的思想，甚至有將毛拉下神位的思想，有為人民服務的思想，有戰勝一切敵人的思想，不懼怕任何外來勢力和壓力的思想，都是從毛來的。這些思想和精神，不可能從錢來，也不可能從現在中國的統治者中來，也不可能從知識分子中來。這也是人們懷念毛的原因。毛就是中國的一個守護神和鬥戰勝神，尤其是面對外來壓力的時候，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毛在，會如何。這就是毛澤東這個神存在的現實和歷史意義。

而毛一旦上升到了神的地位，那些用人的手段和人的作為來攻擊毛的事實或歷史事件，對毛這個神來說，都不構成威脅了，原因很簡單，因為毛是神，而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