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党前后
中央召开的全国第一次组织工作会本来是五一年四月, 但那时交通不方便, 从昆明到北京要六, 七天时间. 云南省去参加这次会的各地委组织部长三月初就要到昆明集中. 所以我还没有生大女儿时, 猛就离开了昭通。 参加这次会议是猛一生中比较得意的一件事. 一是在会上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郑敦(原是广东地下党派来滇桂黔边纵队工作过)把云南地下党说得一无是处. 猛那时正三十岁还年轻气盛, 不买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帐.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郑敦的看法. 接着有几个地委组织部长也随着猛反对郑敦. 围绕这个问题云南组的一直争论不休。 会议开了二十天, 其他省的已散会, 中央叫云南的留下, 刘少奇要接见. 接见那天猛第一个站在门口. 刘一进门首先就与猛握手, 问他是哪个民族, 答是回族, 问是否与北京的回族一样, 答是一样的. 接着又问了其他人。 接见会主要是解决云南组的问题. 首先刘少奇批评郑敦水平太低. 并说云南地下党成绩第一缺点第二, 说得大家心服口服. 回来后又到成都, 西南局书记邓小平接见. 邓说中央对云南地下党从来都是肯定的. 所以这次会议猛的意见得到了中央领导的支持, 露了脸很是得意。 二是这次在北京他婚后第一次艳遇. 他去北京后不几天就感冒发烧. 中南海一位刘姓女医生来给他诊治. 治病的交谈中女医生知道猛是地下党员. 她对猛说其父也是地下党员, 后为革命牺牲了. 她对地下党员很崇敬. 多次的治疗交往中他们谈话很投机, 不知她是对地下党员情有独钟还是对猛本人的爱慕, 可能二者皆有, 她对他表示了爱慕的情意. 据猛说他当时立即向她说明他已经结婚, 并已有孩子, 他们只能是一般同志关系。 此事虽然没有进一步发展, 但猛是很得意的。 从北京回来路经昆明, 会泽他就很得意的与较熟悉的同志吹过他在北京的艳遇。 我产假还未满时. 他从北京回到了昭通地委会. 他到时很晚. 好像是晚上十点以后. 我带着孩子早已安睡, 只听地委会楼上楼下一片欢笑, 叫部长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时地委会的干部除黄菊和与李德仁, 我和猛结婚外, 其余都是未婚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 工作之余爱说爱笑爱闹. 我听他们在屋外嚷嚷的声音, 知道是猛回来了, 心想他会急着来敲房门,看看未见面的女儿. 结果他几个小时没有来敲门. 一帮干部跟着他上楼去有说有笑. 具体说什么我也听不到. 我很生气. 也不耐烦去凑热闹迎接他. 大约闹到凌晨十二点多了, 他来敲了两下门就走了, 在办公室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回我们的寝室来. 我很不高兴. 他抱了抱女儿解释说他从北京带了些纪念章来, 干部们围着他分抢纪念章, 时间晚了, 他怕影响我和孩子睡觉没有多敲门, 并拿出被别人挑剩的几个纪念章给我, 我赌气不要. 后来他如实对我讲了在北京认识中南海的事,我也相信他说的话,但联系起他的行为,在我心里对我们的感情无形中投下了阴影, 因为刘是革命烈士子女. 中南海医生. 而我出身不好, 是个没有什么技术和职位的极普通的一般干部. 虽然他不承认, 但我总觉得他内心深处对我们的婚姻因遇到刘而懊悔过。对我们的婚姻以后如何发展?我没有信心,我的性格决定我的态度,绝不会去巴结他,任其自然发展,可能相伴终生,也可能半途离异。另外一件事是他这次去北京开始学会抽烟. 他们去开会的住处和会议室都摆上烟. 随便与会者抽, 他就学着抽烟. 自此抽了几十年. 为他最后得肺癌去世种下了祸根。
我五十六天产假快完了. 必须请个保姆. 当时是供给制. 每个孩子七岁进小学以前都有一份保育费和保姆费. 到三个孩子以上就有两个保姆费. 所以那时干部中流行说: “生一个孩子是富农. 生两个孩子是地主,” 盲目向苏联学习。 供给制到五五年结束, 那时生的孩子如果没有母乳就只能吃米浆糊糊了. 根本买不到奶粉和牛奶. 但喂米浆很麻烦, 要磨要煮. 加以我们那时工作很少四平八稳做在办公室, 经常要下乡调查研究, 所以都希望能找个奶妈最好。 在找保姆问题上, 从第一个孩子开始, 我与老婆婆就矛盾不断. 她说汉族奶妈不行,吃猪肉的奶水孩子吃了会得病脸会肿. 只好让她去找回族. 结果有天她带了一个又黑又粗壮的回族妇女来. 一问是以拾狗粪为生。( 那时昭通街上狗很多. 遍街都有狗屎. 很贫困的人就每天清晨提个簸箕, 拿上铲子拾狗粪卖给农民做肥料). 拾狗粪我也不嫌弃. 长的又黑又粗壮也不说了. 主要是看上去一脸横肉, 脖颈特别粗, 可能是大脖颈病, 昭通人叫”大耳巴”病,是缺碘的缘故。 我从小就见过不少人得这种病。 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奶水。 住了两晚上,我坚决不要这个保姆. 我托人请了一个昭通城郊的菜农, 名叫刘芳珍. 人整洁端正, 脸色也很健康, 人也豁达, 孩子刚死不久, 奶水也好, 我同意要这个保姆. 我老婆婆也找不到合适的回族保姆, 她也不得不同意了, 只是叫刘芳珍以后不要再吃猪肉了, 孩子也喜欢她,叫她刘妈妈.
五一年夏秋之季. 是全省整党高潮. 为全面开展土地改革做思想上和干部上的准备, 整党的目的一是从组织上纯洁队伍. 二是要求干部从政治上, 思想上, 经济上划清与封建剥削阶级的界线, 县团级以上的干部到省委党校整党, 一般干部在地委党校整党,
九月份猛和他弟弟彦都上昆明省委党校整党. 当时彦是昭通团地委书记。 他们走后不久, 我就进了昭通地委党校. 党校要求学员全部脱离工作, 脱离与外界的联系, 集中精力整党. 幸好我找到了保姆,昭通专署办起了托儿所, 保姆和孩子全交给了托儿所. 否则我就无法照顾孩子了. 进党校后, 第一步要求就是纯洁队伍。 每个支部下的男女同志, 分别编成三人小组. 不管是学习和生活, 一切行动都要在一起。 实际就是互相监督,以免发生意外。 我们支部重点是要监视一个叫陈学燕的女同志。 她的情况是父亲去世早, 生活清贫。 解放前读昭通中学时, 接受过校长陇体聪的帮助才完成学业。 解放前夕她入了党, 解放后她分在昭通地委会秘书处工作。 陇体聪的亲哥哥是陇体耀, 解放前在龙云卢汉当权时, 任过云南建设厅长。 据说他是C.C (陈立夫, 陈果夫)成员, 解放前已到香港定居。 当时不管是中统, 军统, C.C., 通统都看作是特务.由于陇体耀是特务, 陇体聪据说也是特务, 以此推断, 陈学燕接受特务的资助. 必然要为特务做事. 因此整党中就要她交代清楚为特务做了些什么反革命活动.
实际陇体聪是彝族妇女中难得的知识分子. 她家是彝良红岩陇家. 她哥陇体耀青年时曾就读于上海复旦大学, 毕业后还任过苏州县长. 他老婆都是上海人。 在他的带动下, 加以家庭经济富裕, 把她妹妹陇体聪也带到上海读过大学。 我家与她家虽然没有血缘上的直接关系, 但当时都说一笔难写两个陇字, 姓陇的都有来往。陇体聪虽文化较高, 但依然跳不出彝族婚姻习俗的约束. 嫁给一个比她文化低得多的贵州毕节杨姓土司家的公子。 解放前她结婚时轰动过昭通城. 娘家陪嫁的嫁妆装了一百多盒. (木架上放一个宽一米左右, 深5公分左右的红色长方形大木盒, 要两人抬一盒)游街. 记得那时我读初中. 我母亲还带我参加了婚礼, 我叫陇体聪七嬢. 她家是姐姐陇体彗管家. 我叫陇体彗四嬢. 记得当时陇体慧还对我妈说, 就是应该带姑娘来见识见识, 以后出嫁也应这么办。 后来我来昆明时, 后妈带我去过陇体耀家, 我叫陇体耀大伯, 他高高胖胖的个子, 皮肤偏黑, 很像彝族。 整党时要查陈学燕为陇体聪做过什么事。 我心里直打鼓, 会不会要查我与陇体聪的关系? 事实上陇体聪在经济上帮助陈学燕纯属帮助贫困学生的义举. 陇体聪不是什么特务, 更不可能叫陈学燕去干什么反革命活动. 再批斗陈学燕,她也交代不出来干了什么坏事。 有天他们组的发现她身上装有一盒火柴头, 推断她可能准备吞火柴头自杀, 没收了她装的火柴头,组织上追问她此事, 她闭而不言. 纯洁组织阶段, 虽编了三人小组形影不离看管, 但仍有人自杀成功。 记得有一天我很早就想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后突然看见大礼堂屋顶的平台上有个人站着想跳楼的样子。 我就赶快叫人。 很多男同志也出来了. 据说是第X支部一个姓戴的男同志. 他们支部的人在下面大叫”老戴你不能跳…”那人在上面说: “我想不通. 我不想活了” 我亲眼看见他从三四十米高的房顶上跳下来。 他穿的棉衣没有扣, 跳时棉衣两襟搧开的情景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支部之间的整党情况不准交谈., 只有整党领导小组知道, 但暗地里也在互相传播. 据说是这个姓戴的是会泽人, 整他与土匪勾结的问题。 解放初期由于高征粮, 全省不少地区拥有武装的地主和富人起来反抗, 杀乡区干部. 所谓土匪就是这样些人. 这个姓戴的所在乡的干部也被杀了. 而他没有被土匪杀就有可能与土匪有什么勾结。具体为什么土匪没有杀他, 肯定他也说了, 但是没有取得支部的相信, 他只好一死了之。
第二步就该整顿思想立场问题。 从家庭出身, 参加革命动机目的, 对地主阶级和土地改革运动的认识…. 等等清理自己的思想行为, 提高阶级觉悟。 出身不好的差不多都写的比较多, 我写了好几大篇在支部上发言, 然后支部分析批判, 帮助提高。 像对我们这样出身不好的人, 没有什么肯定的优点,都是什么个人主义, 觉悟不高, 界线不清, 立场不坚定, 革命的动机不纯, 等等. 这次整党, 是自我否定, 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的开始, 也是第一次出现过一刹那自杀的念头。 在这之前, 我一向认为我是很革命的. 富裕的生活, 温暖的亲情, 留学的美梦, 都拴不住我的心。 我一心一意要离开家到火热的革命洪流中去锻炼, 为建立独立富强, 没有压迫剥削的新中国贡献青春. 通过整党使自己从空中楼阁的理想高空跌到了实实在在的土地上。 我曾一度情绪低沉, 在低沉中寻觅出路。 最后觉得我应该坚强的站立起来, 挺身前进, 于家于己都只能这样做。三个月快过去了, 到了十二月要组织土改工作队, 把我们算是问题清楚的人编在土改工作队, 提出”在土改中进一步整党” 的要求. 就是说整党的结论要在土改工作结束后才定.给你头上套个紧箍咒去土改. 有些问题整不清楚的, 还不能参加土改. 如陈学燕就不能参加土改, 而是回原工作单位继续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