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9安徽無為一村莊的大饑荒實錄 |
| 送交者: ByStander 2011年09月29日22:21:27 於 [史地人物]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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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安徽無為一村莊的大饑荒實錄 李蜀皖 1959金河埂之殤 原始口述:胡合江(父) 筆錄整理:胡川徽(子) 謹以此文,向下列的人致敬—— 餓死的大伯父胡合海 安徽省無為縣鳳凰橋鄉金河埂村餓死的約60多位鄉親 以高齡完成記錄那個歷史的百萬字愛心巨著《墓碑》作者楊繼繩老先生 《夾邊溝紀事》小說作者楊顯惠、同名電影導演王兵 大饑荒的良心研究先驅曹樹基、王維志、金輝、Kane Penny、Jasper Becker等人 無為縣老百姓心中的清官海瑞、遭到迫害的大英雄張凱帆 大饑荒時期全中國餓死的三千多萬冤魂
他們永遠不會死去,他們永遠和我們同在(代自序) 第一章,今天:紙錢飛揚,魂兮歸來 從春節奠基先人、父親重複大伯之死的話語說起—— 最漆黑的夜,最寒冷的夜,就是大年三十的夜。這個夜晚,天總是特別的黑。火光映照着悲戚的面龐,紙錢化為灰燼,隨風飛揚。隨着低低的呼喚,不知道那些故去的親人魂靈,是否來到身邊,傾聽我們的思念,收到我們寄給他們的紙錢,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還在地下,還是已經轉世投胎,或者仍舊含怨不能化解,在另一個空間飄蕩。 各家各戶都忙着過年,按着安徽人的傳統,要給小孩子壓歲錢,也要給死去的親人燒去紙錢,讓他們在地下也有錢過年,另外一個燒紙錢的日子就是清明節。我作為兒子,和我哥哥一起,總是被父親帶去燒紙錢。由於我們家遷居到江西,無法到墳前燒紙,一般選擇在交叉大路路口,這樣據說親人容易找到路。 我們先在地上畫幾個大大的圈圈,每個圈圈都代表一個親人。據說這個圈有類似孫悟空金箍棒畫圈的魔力,只有自己的親戚可以進來,這樣就不會被孤魂野鬼將錢搶了去,也不至於親戚之間分配不均。我媽媽燒紙錢比較特別,她將一些紙錢燒在圈外,然後呼喚:“孤魂野鬼也來收錢,請不要搶我媽媽的!”大概是因為我外婆是四川重慶人,安葬在江西,方言難通,老了又聾又瞎,也不是那些孤魂野鬼的對手,怕受到欺負。我家總共劃五個圈圈,分別是爺爺、奶奶、大伯、三叔、外婆。在焚燒之前,先呼喊親戚的輩分或者名字。“爺爺(ZIZI方言讀音),來收錢啦!奶奶,來收錢啦!大伯,來收錢啦!三爺(三叔),來收錢啦!家婆(外婆),來收錢啦!”依長幼和父系母系的順序,行跪拜之禮。 “死的人當中,你大伯最慘啊!”每年每次燒錢,爸爸都重複這句話,比魯迅筆下的祥林嫂還要絮叨。爸爸的傷心悲愴,年輕的時候我不是很懂,爸爸為什麼會如此絮叨這句話和那些過去,現在我已經深刻地理解到了。很多人看過我其他的文章,也對我反反覆覆闡述相同的民主自由等思想理念表示不解。只有你和你的家庭,身邊的鄰居,直接受到了壓迫,直面過那些令人震撼的災難悲慘事件,而且無力改變現狀,你就能理解我的父親和我,你就能讀懂這篇小文的深層含義。 第二章,歷史:苦難家鄉,水災兵禍 我的家鄉安徽無為,長江流域著名古鎮 我的老家,在安徽省無為縣鳳凰橋鄉金河埂村。這裡在歷史上多數時間和蕪湖是一個行政區域,但是現在卻隸屬於巢湖,我們的口音和江蘇南京基本一樣。無為的命名,是“思天下安於無事,取無為而治之意”,頗有老子的思想,是春秋戰國時候的楚地,三國時期曹操和孫權交戰的重要地帶,明朝朱元璋亦在此鎮迎戰過元軍,後來清軍和太平天國也在此大戰。我們處在裕溪河邊,而這條河在我們這段,分為三汊,是用人工運河連接的,連通中國第五大淡水湖巢湖和第一大河長江。 運河在地圖上說是“裕溪河”, 在古代曾經叫“濡須水”,在我們口中時卻是“運漕河”。至於為什麼叫運漕河,原因不那麼統一,從字面上,應該就是“運河+漕運”的意思,但是最早鑿這條運河的,據說是三國時期曹操征討孫權時軍隊開挖的,因此也可能是“運曹河”的意思,即“運輸曹操的軍隊”的意思。運漕河自西向東,筆直地在我們屋後穿過。河南岸是無為縣,河北岸是含山縣。我們雖然屬於無為縣,但是對無為的認同感不是很強,原因是這邊沒有集鎮,對面卻有一個著名的古鎮——運漕鎮。 號稱中國四大米市,水災不斷隔三岔五 在歷史上,我們那個地區主要受到2個方面的災難,一個是水災,一個是兵災。我們那個地區,是長江的古沖積平原,地貌平坦,土地肥沃,縱橫交錯,筆直四方,非常適合水稻和小麥,是典型的江南魚米之鄉,號稱中國四大米市(蕪湖,沙市,九江,無錫),在四大米市中又被譽為“萬貨之會”,號稱之首。本來最不應該有糧荒。上游的巢湖,通過筆直的運河,提供源源不絕的水源,從來不曾有什麼乾旱,但是經常發洪水,由於地處平原,水難以排出,稍微下大一點雨,就形成內澇和決堤,甚至宅基地都不保,也正因為如此,土地極其肥沃,當年耕種幾乎不用化肥。在我們那,當年最貴的不是房子,應該是宅基地和田地,一到冬天,公共池塘水排乾抓完魚之後,各家各戶都開始撈洋泥,將宅基地墊高,防止水浸。由於到處是水,經常發洪水,小孩子甚至大人被淹死的情況,時常出現。我的一個鄰居,一對小姐妹,和我年輕相仿,就一次性因採摘水中的菱角而淹死。我們那很多人曾經去淮南挖煤,死亡也不少,於是就有“死了沒埋(淹死),埋了沒死(礦難)”的說法。也因為如此,我們那的大人,最關鍵的就是教育小孩不要玩水,稍微長大,就要學會游泳。10歲小孩,能夠橫渡運漕河的,比比皆是,水性之好,在中國算是最強地區之一。 運河承載了更多的水量,決堤之事隔三岔五。運河原本筆直,只要看看那裡突然有一個彎道,就知道這裡曾經決堤過,而且相同的地方,往往數次決堤,可能是水文的原因。按照相關資料顯示,無為縣所在的巢湖地區在建國後總共發大水有4次,分別是1954年、1969年、1983年、1991年。1954年是有記載的歷史上最大的洪水,無為縣幾乎所有的大堤都被衝破,沒有倖存,我沒有出生看不到,據說當時大水所到之處,淹沒的看不到數梢,連水蛇都纏在逃命人的船沿邊,打都不肯走。當年水災和風災造成的全縣死亡人數是694人,但是造成的人口死亡也遠遠不如1959-1962年的30萬左右。1969年再次發大水,巢湖地區決堤458處。1983年我離開安徽當年,巢湖地區5個縣潰破圩口總計482個。1991年,決堤的數字是500多個。1983年對面的含山縣楊柳圩再度決堤,我親自看到了什麼叫做洪水滔天,怎樣都無法堵住決堤口,最後從長江上調來顯示暗礁的噸船,才終於堵住。當然,也有一些圩堤是主動炸掉蓄洪的,以保證長江大堤和更主要的城市安全。平時河水從西往東流,據說下游和長江水倒灌水從東往西流的時候,就是最容易決堤之時。每次決堤,人民的生命財產受到莫大的損失。由於歷史經驗教訓極為深刻,幾乎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有決堤的記憶,於是家家戶戶幾乎都有大大小小的漁船魚盆,平時可以捕魚,發大水道路淹沒的時候可以當交通工具,決堤的時候就是賴以逃命的工具。 兵家必爭之地,兵禍頻仍相連 另外一個災難就是兵禍。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總喜歡津津樂道自己的家鄉是歷史上的古戰場,曾經上演偉大壯烈的戰爭。其實,越是兵家必爭之地,那裡的老百姓就越悲慘。中原之地河南,其實就是最兵禍連結的地方。我們那裡,也難以逃脫這個命運,由於扼守長江,連結富庶的江蘇南京門戶,一直就是偏安江南和統一中國的南北必爭之地。春秋吳楚之戰、秦末楚漢爭霸、三國魏吳之戰、明末朱元璋混戰、太平天國之戰、國共之戰等等等等,都將這裡當做主戰場。我們那的老百姓,對打仗也特別敏感。一旦軍隊和土匪來到,就有老百姓送信,村裡的人就會暫時逃跑,這個逃跑躲避,我們口語稱呼為“跑反”。逃跑主要有2個辦法,就是將值錢的糧食和錢財,帶到蘆葦叢中躲起來,或者裝上船飄在河中間。古代北方的軍隊不識水性,船隻很少,一般不會到河中間。而蘆葦(我們那叫蘆柴)又高,地非常軟,容易陷下去,離大路又偏遠,就像山裡的樹林,適合躲避。但是跑反也不是絕對安全,由於船隻小,裝載的東西多,翻船的事情也不少,一翻船,一生積蓄就此泡湯,一年都要餓肚子。跑反也是不合作的表現,有“通敵”的嫌疑,一旦仍舊被抓到,就罪加一等了。 我們那有一句話,叫做“兵荒糧不荒”,就是說每次打仗,兵荒馬亂之時,糧食產量往往還是正常的,保證了當兵和農民都不會餓死。我想“兵荒糧不荒”應該有2層含義,一好像是老天爺悲憫老百姓,越是戰爭年代,自然條件越好,風調雨順,收成就還可以。二是兵荒馬亂的時代,軍隊是流動的,當地正常征糧和管理是混亂無序的,有時候徵得甚至更少。還有一個說法,就是“生男就打仗”。和平年代生孩子,要是男孩的比例總體過高,那就不是好事,那就意味着將來很快就要打仗了,因為生多男人,就是為了準備打仗,而只有經過打仗,男人死亡一些,男女比例才會恢復平衡。而生多女孩,就意味着有長久的和平。個人認為,這個應該沒什麼科學根據吧,但是我爸爸對我將“兵荒糧不荒,生男就打仗” 講過很多遍。我在想,現在很多人通過B超檢驗,選擇性地打掉女孩,強行多生男孩,會不會觸動天譴,最終導致大的災難呢?但願不會出現。 第三章,民國:解放之前,兵禍更烈 民國時期,內亂不斷,日本為患,不及1959記憶深刻 無論是軍隊在這裡作戰,還是路過這裡,對這裡的傷害都是肯定的,只有大小的問題,沒有不存在影響的問題。軍隊借糧不還,強行住宿,踐踏作物,甚至強姦婦女,抓壯丁當兵,都時有發生。無論是那支軍隊,都或多或少地幹過這些勾當。 久遠的戰爭我們記憶模糊,按下不表,我們說說日本八年占領時期到三年國共內戰,在我們這個地方時如何進行的。這個雖然是我爸爸的口述,但是他也是聽爺爺說的。爸爸直接的記憶(當時爸爸8歲),就是1949共產黨最後決戰擊敗國民黨的橫渡長江,我們當地稱呼為“大兵過江”。據說當時共產黨正規軍的軍紀較好,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天很多軍隊來到,都住在屋檐底下,不准進入房子騷擾。第二天早上起來,軍隊全部不見了,圩埂(河岸大堤)上遍地都是馬屎,幾乎鋪了一層,可見路過軍隊之多。 國民黨敗退之時(我們當地人稱呼為“大退卻”),曾經在我們村抓走一些壯丁,充做兵源。一部分戰死,一部分去了台灣,更多的是開小差逃回來了。去了台灣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個別的人榮歸故里,還鄉探親,風光無限。戰死的人,就再也沒了聲音。而那些開小差逃回來的,部分人後來受到了迫害,部分人餓死,甚是諷刺。多數老實巴交的農民,那裡知道什麼階級仇恨、愛國大義。有一個典型的人,名字叫“老周”,被國民黨抓走幾次,次次都能逃回來,最後一次,是撒謊說到船後面拉屎,一屁股從那個船屎洞裡面鑽進河裡,潛泳鑽回來。那時候國民黨人心渙散,也沒有誰追究誰。八十年代後,老周經常跟人講說很後悔,自己是“呆種”(安徽話,天生笨蛋的意思),去了台灣還好一些,就不會差點餓死掉,說不定也風風光光地回來探親。 日本占領時期,我們這個地方其實不純粹是日本的,這個“敵後”分為幾個部分:一部分是日本鬼子的,他們占領了中心城鎮,擁有幾個碉堡;一部分是國民黨的,主要在偏遠的小城鎮,敵後不僅僅是共產黨有,其他力量都有;一部分是新四兵的,就是新四軍,共產黨改制的民國編制,他們在鄉下村莊;一部分是黑頭鬼子的,仍舊打着國民黨的旗號,其實是偽軍,因為沒錢無制服帽子,直接看到黑頭髮,又和日本人一起,因而被稱呼為黑頭鬼子,和各個部分的軍隊都很曖昧;另外就有一些土匪。大致就是這個5隻武裝的軍事力量。多數時間,這些武裝力量相安無事,因為大局不明朗,大家乾脆樂得不火併。解放前,我們村很長時間,實行甲長制度,很大程度上就是自治村,甲長是輪流做的,甚至一些大孩子也可以。除了跑反躲各種軍隊和土匪,有時候也給當兵的燒飯吃,打發他們,以求自保。 相對國共內戰和後來1959年的餓死人時期(當地人稱“餓飯”),日本占領時期,我們老家人的總體評價是“馬馬虎虎”。對照武俠小說中四大惡人的說法,按照對老百姓的傷害程度,土匪只能算是“窮凶極惡”,黑頭鬼子偽軍是“凶神惡煞”,日本人就是“無惡不做”,而那些導致大量餓死人的政策和個人,就應該是惡的最高級——“惡貫滿盈”。 在日本占領時期,我村也有若干傷亡。日本兵路過我們村莊後面的圩埂,一個人(姓名不詳)開後門大喊“跑反”,被流彈擊中而死。日本鬼子住宿金家銀的家中,搶雞吃,未熟而食,讓我們村很驚訝,看來日本人的生活也不是很好。萬橋村的金家正的姐姐,被日本人強姦,此事流傳較遠。黑頭鬼子偽軍的團長王光船,因為爺爺曾經給新四兵送鞋(被迫性質,提供吃飯,送後燒毀了獎勵證據,因為危險),綁爺爺匯報,爺爺的哥哥花錢將他保了出來,後來爺爺的哥哥,在河南街偷木頭(運漕鎮對面的鳳凰橋鄉,屬於無為縣,但是一直規模很小,不能稱呼為鎮),被日本人用槍打到肚子,流血而死,為什麼偷木頭,原因不明,至今無法考證。後新四軍槍斃了王光船。胡合斌的外婆張氏被共產黨殺,是因為給國民黨送信,被抓,全身赤裸檢查,最後查出情報藏在粑粑頭內(婦女扎頭髮的),被殺。 第四章,我家:沒有光榮,苦不堪言 我的村莊,金河埂村,為胡、金倆大姓占據 金河埂村主要有2個大姓,一個姓胡,一個姓金,零星有姓戴、周、王、陸、陳幾家。周邊還有新事村、老胡家、小胡家、金家灘、萬家橋等,都是這2個姓較多。我媽媽是鄉村老師,小孩子來報名,開口就問“你是姓胡,還是姓金啊?”由於較少和外面通婚,姓胡和姓金的來回通婚,似乎近親的比較多,造成人種的退化,整體印象,我們那的同鄉,身材矮小而性格粗野。姓胡的據說是後來到這片土地,本地原來是姓金的地盤,但是姓胡的生養厲害,按照安徽說法,就是“發旺”,現在姓胡的在人口數量上應該占了上風。 華林胡氏,出自千年著名學府,與胡耀邦源自一脈 我們是中國胡姓第一大派,稱為“華林胡”,因祖先在江西奉新縣創建著名的華林書院而得名。和無為當地的“濡鬚鬍”、安徽績溪 “明經胡”即李改胡等,不是同源,和安徽績溪的“紫金胡”“龍川胡”是不是同源,也不是很清楚。按照族譜《華林胡氏》記載,我們的祖上能追溯到南北朝時期,是南朝劉宋時的壯侯胡藩。他是胡姓始祖胡溈滿公的第62世孫。公元424年,以戰功累遷至太子左衛將軍,賜土豫章西,愛新吳(今江西奉新縣)華林山水之美,遂築室為家,為華林胡氏始祖。傳至二十四世胡城(華林一世祖),他於唐天佑年間登進士,歷任國子監博士、侍御史。唐朝滅亡後,退隱華林,大興詩書門風,潛心教育兒孫。其妻耿氏溫柔賢淑,知書達理。五個兒子因科舉入仕,分居安徽、江蘇、江西等五處,為華林胡氏五宗。所以我們的家譜,一併紀念耿母太太。璫以宗子獨居華林,其後裔孟鑒公遷居高安蔡溪,子嶇公遷安徽績溪;瑜遷陳留後徙福建崇安,後裔中著名人物有胡安國、胡宏;瓊遷江蘇常州,後發展成晉陵胡氏,著名人物有胡宿、胡宗愈;王告遷九江,一支遷婺源,其分支遷安徽,這就是我的祖先。因為我們的祖先排行最小,輩分反而最大,要論胡耀邦的輩分可能比我小。華林胡氏已成為中華胡氏最重要的一支,人口繁衍達到1800餘萬。 我們的祖先之中,南北朝時有造反被殺頭的將軍,也有宋朝時期的大學問家胡仲堯,是江西華林書院的創始人,中國古代江南四大書院之一,與嶽麓書院、白鹿洞書院和鵝湖書院齊名,有點現在北大、清華、中山、復旦等大學的味道。不過根據我後來的查詢,古代四大書院的說法很多種,沒有權威的說法。高峰時華林書院來自全國的學子超過一千人,據說磨墨的水染黑了稻穀,吃的米飯都是黑的,用以勸學。程頤程顥曾到這裡講學,朱熹曾到這裡就學,也就是說,胡氏的華林書院,是形成宋朝之後統治中國的程朱理學的重要場所。胡氏當時一家有三個人中進士。宋代就走出進士55名,官至御史、尚書和宰相的不乏其人。尤其是胡仲堯兄弟累世義居、興教助學,一門進士,盛極一時。宋真宗曾賦詩讚譽華林胡氏:“一門三刺史,四代五尚書。他族未聞有,朕今止見胡”。在其後的重要胡姓名人中,胡耀邦與我們同源,上世紀90年代進行了重新修譜,加以確認。而胡適、胡錦濤據說和我們不同源。具體本文不做交待。 追溯考證我的三代祖先,卑微平凡苦難不斷 無論是如胡耀邦般顯耀,還是如我爺爺胡保香那樣卑微,都是系出一門。在人情冷漠的現在,只有筆墨記述,能將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將之關聯起來。名人的生卒年份日子,是有人去考證的,但是平頭老百姓的,就沒有多少人記得了,尤其是後代不昌,學問不高,傳承家族精神不夠的。考證我的家族,因為很多原因,即使是上訴3代,也是很難的事情,具體生日更是不可能知道,主要是通過屬相來推斷,但是我還是力圖還原我們家的簡易歷史。按照族譜,從爺爺上輩開始的譜名,分別是華、保、合、太、和,應該是用了《易經》中的“保合太和”的句式。 爺爺名字叫胡保香(1907-1956),屬羊,輩分是“保”字。我非常懷疑應該是胡保鄉或者是胡保相、胡保祥、胡保襄等,畢竟一個大男人的名字叫“香”,似乎不妥。按照推斷,爺爺應該是生於1907年,就是清朝光緒的最後一年,病死於1956年春天,就是所謂的社會主義改造時期,我們那稱呼為“入高級社”,享年49歲。 奶奶金氏(1909-1945),無名,屬雞,按照推斷應該是生於1909年,就是清朝宣統元年,總共生下3男3女,生下我叔叔不久後病死,時間在1945年,享年36歲。 爺爺的哥哥,名字不詳,死於日本人槍下。有一個兒子胡合致沒有養大就死了,抱養一個,仍舊頂同名香火,健在,曾在淮南報社工作。 大姑姑(大姥)胡合英(1931-1991),屬鼠,本無名,解放後取名,招親,男人是一個木匠,因為派出所辦接收證,在外地砸石頭,1959年沒餓死。1991年病逝。 二姑姑(二姥)胡合梅,1933年生,屬雞,健在,本無名,解放後取名,14歲做童養媳,嫁給擺渡船的。先後嫁了3次,最後嫁在含山縣姓曹人家,一生極為吃苦,1959年靠生吃土田雞(蛤蟆)度過。 大伯胡合海(1939-1959),屬兔,1959年餓死,享年20歲。無子。爺爺曾給大伯抱養過一個童養媳,名叫江東雲,後來改名江光南,因為大伯早死,沒有圓房,後來改嫁,已無聯繫。江光南的親弟弟也於當年餓死。 父親胡合江(大大)1941年生,屬蛇,健在,1958年去裕溪口大辦鋼鐵,1959年逃荒到江西,1967年因懼文化大革命而返回安徽,1983年後來再度移民江西。1967年經人介紹娶我母親。一生極為頑強,百折不饒,只為生存活着,不輸給別人。 母親李永芝,1945年生,屬雞,健在,重慶江北縣(現為江北開發新區)人,前屬於四川,初中未畢業,鄉村民辦老師。1959年時候正在讀書,曾吃觀音土度日,每天卻走很遠的山路帶飯給她的侄子吃,被視為救命恩人,這個侄子後來被評為重慶市勞動模範。1967年嫁我父親去江西,隨我父親轉安徽,再回江西。生三子,我哥哥,我姐姐,和我。母親天資聰穎,學識豐富,年輕時容貌出眾,對我們影響很大。 三姑姑(小姥),胡氏,1944生,屬猴,健在。生下三月,給外地崔家做童養媳,公公當隊長,全家人平安。那個村1959年餓死人據說最少,跟具體執行人有關。 三叔(三爺)胡合河(1945-1983),屬雞,享年38歲。1958年去修鐵路,沒有餓死。1959年三爺到淮南找在報社工作的大哥胡合致,沒有幫忙。後在煉小高爐時背部被大面積燒傷。在醫院治病進行植皮手術達2年。1983年病死。有三個女兒,2個隨三嬸回四川改姓李,最小的女兒送給別人抱養,至今無音訊。 三嬸(姥姥)李氏(?-2010),享年約56歲,我媽媽的遠房侄女,經我媽媽介紹嫁給三爺。原來重慶多山地,站在山上能看到重慶市區,走到重慶一天也走不到。重慶當時少水田,沒有米飯吃,只有玉米(苞谷),生活艱苦,所以外嫁較多。先後生下3個女兒。三爺死後回去重慶改嫁,再生1女兒,2010年意外溺水而死,死前我曾見過一面,仍舊思念遺失的三女兒。 這就是中國,這就是中國一個普通家族的譜系。沒有一點光芒,沒有一點榮耀,只有無盡的苦難,解放前一樣,解放後還是一樣。 第五章,1959,悲慘家鄉,災難空前 可笑荒謬的憶苦思甜運動,變成對1959年大饑荒的控訴 所有的災難,無論是當年的太平天國長毛動亂(因為解開頭髮,不扎清朝人的辮子,感覺頭髮很長,因而得名),還是日本鬼子進中國、還是國民黨共產黨內戰、還是鬧土匪、還是之後的文化大革命,對我們家和我們村造成的災難,都無法與1959年的大饑荒相比。這是一個共識,甚至是無法類比的。文化大革命時期,曾有一段時間要求大家提意見,結果我們那提的意見,全部集中在這一個問題上,甚至發了最大洪水決堤破圩的1954年,也很少人提起,可見1959年的餓死人災難,絕對是空前慘烈的。解放前,我們的村莊雖然也是窮困,但是很大程度上是傳統的鄉村自治,無論誰統治,也沒有大面積的群死群傷。只有1959年,永久性地改變了我們的家鄉——金河埂村。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那時候要求農民搞“憶苦思甜”,典型的歌曲就是“月亮在白雲花般的雲霧裡穿行,我們坐在高高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然後就是想想現在的好日子,回憶解放前的苦日子,要感謝黨和政府。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麼開展這個活動的。但是在金河埂村,憶苦思甜總是變味,將解放前變成了1959年,農民一開口就是“那時候那能吃上飯啊,連湯(稀飯)都沒得喝,餓死好多人啊……”,結果隊長和支部書記趕快打斷,別說了別說了。憶苦思甜在我們那總是開展不了,不了了之。由於經歷了1959年的慘烈,我們那的人對文化大革命的宣傳很不感冒,反而沒有其他地方那麼激進。我想單幹(土地聯產承包)的政策之所以從我們那附近最早試點施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江西文革比較激進,鬧的較凶,很多人集體上去打批鬥對象,又有人要告我爸爸是富農身份,於是我爸爸連嚇帶怕,又從江西折返回安徽。 1959年大饑荒我村非正常死亡數字,約60-80人,悽慘案例,不忍卒讀 按照我父親的口述,我們金河埂村1958年大約有180人,餓飯之後還剩下80多人,跑掉了大約20多人,也就是說大約60-80人左右非正常死亡(精確數字有待考證)。嚴格地將,多數不是直接餓死,而是極度缺乏營養,最後患上浮腫病而死,或者因為拉不出粗糠、體質太虛而死,或者因為由此導致的各種疾病,抵抗力下降而死,部分是在“反瞞產私分”的過程中拒交糧食被打死,部分是偷公社的糧食(藕、蠶豆、秧苗、麥苗等)被打致死,也有部分活不下去自殺的,還有個別的是長期沒飯吃,春節突然發糧食,身體承受不住吃多了撐死等。用專門研究者的分類,這些就是非正常死亡,我們老家人一概說成餓飯餓死。由於我爸爸前期去修路開礦(那雖然餓不死人,但是也吃不飽,一樣挨餓),後期直接跑到江西,很多我爸爸的說法,來自村裡面的人,如胡合金等。一些經歷過餓飯的人,經常做同一個夢,就是醒來床邊就有一碗白米飯,扭頭就吃了一口。這個夢如此簡單,如此卑微,但是就是那時候很多人唯一的夢想,這個夢想是如此遙遠,很多人直到餓死,也沒有實現這個夢。他們在饑荒時,說如果那天不餓飯了,就總要裝碗飯放床邊,要隨時可以吃。結果真正大饑荒過去了,也沒有人這麼做。憑着我父親的記憶,可以直接記錄的非常死亡案例有: 金華均家,死絕戶,包含夫妻2個和兒子。 陳正雲家,死絕戶,包含4人。 胡保炳家,死絕戶,兒子胡合銀,解放前胡保炳在蕪湖碼頭扛包(重體力活),苦把苦掙賺錢買了20畝田。曾經誇口說:我不幹活,20畝田,也不會餓死。結果不但自己餓死,兒子也餓死。 胡合江家,死絕戶包含夫妻2個和兒子。這個胡合江和我爸爸同名,不是我家。一個村莊,大量同名,是因為那時候取名有固定格式,即“姓+輩分+名”,實際上只有後面一個字可以取,農村人沒文化,就在“海、江、河、山、福、祿、壽、喜、金、銀、銅、鐵”等吉利字眼轉來轉去,造成大量重名。 胡太根,這是我祖爺爺的親兄弟,靠着親戚從蕪湖帶來的輪船上的飯票,吃了很長時間,但是最後依舊餓死。 胡合山家,胡合山先餓死了。他的老婆去偷藕,被發現追到家中,她將藕藏在馬桶中,上面蓋上屎,每次都這樣,人走了在拿出來洗洗吃,也就矇混過關了。這樣他的兒子二寶子也就沒有餓死。很多人因為飢餓過度,眼睛發花,在偷藕的時候,在泥水田邊,一頭栽下去,就永遠沒起來。 王開青家死絕,王開青是王開山的哥,王開山仍在。 不朽動人傳奇:為救娘家單丁,姥姥王瑞芳終身未嫁 王開勝家,小名二牛子,他的奶奶、爸爸、媽媽、伯伯、姐姐等等全部餓死。王開勝的爸爸自幼養尊處優,吃不了水草,將水草中的米粒漂出來吃,最後還是餓死。王開勝的媽媽偷藕給他吃,結果被抓到,拖到食堂暴打,後活活氣死。一大家人死的只有王開勝一人,最後他已經出嫁的姥姥(姑姑)王瑞芳從江蘇蘇州(那裡饑荒不嚴重)回來,丟下自己家人和孩子,養育王開勝,終於保了這家一脈沒有絕後。而王瑞芳老人因此終身未再嫁,是為我們那個地方不朽的傳奇,深深感動整個村莊。他家也是文化大革命後單幹政策第一個買自行車的,第一個做磚瓦房的,其他家多是草屋和泥巴牆的房子。他們在圩埂上練騎自行車,這個我的印象也比較深。 天才方仲永胡合友之子早夭,眼睛被老鼠吃掉,爸爸反覆追憶之夢 胡合友家,死絕戶。胡合友的爸爸,其實是我爺爺的堂兄弟。有關這家人的死絕,我父親極為痛心。胡合友死於春節,1959年,很多人已經餓死了,平時大家都已經是瀕臨死亡。大年三十突然發了4斤米飯,結果平時餓的厲害,突然吃飽,身體難以支撐,於是而死。這種死亡的也有好幾例。我本人也有類似的經歷,1995年我因言論被收容審查45天,正值春節,平時只能吃鹽浸泡的生菜(未煮),和下等的米飯(不夠),完全沒有油水。結果春節突然吃了一頓肉,結果很多人不適應拉肚子,非常慘重。當然也有可能吃了死豬肉或者母豬肉。胡合友的兒子當年5歲,聰明絕頂,非常可愛討人喜歡,用安徽話就是“心疼八拉”地,當地非常出名,路上見到我爸爸,總是會主動甜甜地叫“二爺”(我爸爸排行老二)。這個小孩在他的爸爸死後,為了去公社食堂找飯吃,跨不過小河溝,可以自己繞過很遠也去單獨找飯。但是最後還是找不到吃的,不知道沒了爸爸媽媽他的那份被人扣了,還是當時食堂已經停開了,總之時活活餓死。死在家裡,眼睛都被老鼠吃掉了。由於我爸爸極喜歡這個孩子,一直做夢夢到,相同的夢持續很多年,都難以開解。 爸爸的大哥、我的大伯胡合海之死,爸爸一生難解的悲傷 胡合海(大伯,也有本村的同名)的死,是我爸爸描述次數最多了。幾乎每次描述,我爸爸都老淚縱橫。說的次數多了,我媽媽總是不讓他說,說過年要喜慶,總是搞得很悽慘不好。1959年冬天,村裡面已經開始餓死人了,大伯去鐵礦上看我爸爸,我爸爸讓他吃了一頓稀飯,同鄉胡太年也給大伯吃了一碗。這是我爸爸最後一次見我大伯。大伯看到礦上有飯吃,和我爸爸說,在老家乾重農活,也吃得沒這浪打浪(形容稀飯沒有什麼米,就是一點水湯)的稀飯好,你要好好干,回家就可能餓死。我爸爸想將大伯留在礦上,但是沒有辦法。走的時候,我爸爸預感十分不好,已經哭了起來。當時飢餓死人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我爸爸非常害怕。大伯回去後不久就餓死了。準確地說,大伯是因為吃屋頂上稻草中的稗子,不能消化,不能拉出來,腹脹而死。稗子本來不能吃,即使是磨碎成糠,豬都不吃,要混合一些米粒,才會餵豬。大伯就是吃這個而死的。臨死之前,二姑姑(二姥)回來,大伯當時20歲,正值壯年,因為平時飢餓無營養,已經無力拉出這些粗糠,奄奄一息。大姥先用棍子掏,後用手指幫大伯將屎摳出來,但是大伯還是虛脫而死,聽說是腸子已經壞死了。寫到這裡,我幾乎無法繼續打字。那個同鄉胡太年的哥哥,有一些劣跡,後來時常偷東西,甚至是偷我家的,但是念在他弟弟曾經在我大伯死前送過一碗飯,我爸爸感恩這碗飯,從來沒有和他計較過。 極端言論層出不窮,難以平復的心理創傷 我們那有一個光頭禿子,名字叫胡合金,我也記得很清楚,不僅僅因為他是光頭,而且他家後來也是養魚鷹的。魚鷹走失在圩埂上,是我給找到抓回來的。胡合金家也死了人,他一直憤恨在心,很多餓死人的具體情況,如何吃那些最骯髒但是能活命的東西,是他講給我爸爸聽的。他膽子較大,直接說:“哪天天安門上毛主席像倒着掛,我死了也眼睛閉得鐵緊(鐵緊是安徽話,就是非常緊,安心而死的意思)”。 第6章到第13章,以及組詩,明天再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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