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公務員和教師等職業，光有鐵飯碗碗裡卻沒有多少飯，年輕人都有捧着雞肋的感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彼時，興的是“下海”，公職咱不要了， 辭職經商去也。風水輪流轉，現在考個公務員要千軍萬馬里殺出一條血路才行，博士生削減了腦袋也未必能夠擠進高校老師的行列。

　　那時的我，趕了一次潮流，大學老師不當了，一頭鑽進了商海里。

　　當時的情形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很多有能力的人都在觀望，我等小魚小蝦遂得以在商海里興風作浪，一年後就混上了某私營公司的副總經理，主管銷售業務。

　　一次，市里組織私營企業代表在大連某著名旅遊賓館開會，與會的都是企業老闆經理等管理人員，我所在的那一桌上，有一個人是房地產公司的老闆，帶着他的辦公室主任一起去的。最初吸引我注意力的是辦公室主任而不是那個相貌平平的老闆。小伙子非常長眼色，說話辦事把老闆捧得恰到好處，本來一大桌人都是平起平坐的，但是那個小伙子愣是有本事把氣氛調節得好像他的老闆是我們大家的老闆一樣，大家都要高看他老闆一眼才行。

　　當時就深刻感受到皇上身邊就得有幾個太監跑前跑後地張羅着，左右奉承着，才能烘托出皇上的氣勢來。

　　房地產行業在當時剛剛冒出點小芽來，在此起彼伏的商業大潮中，並不顯山露水，大家普遍的印象，搞房地產的都是和民工打交道的，有點檔次不夠。那時給人高檔印象是和“洋”字掛上點邊的行業，比如酒店管理、外企等，不像現在，一提房地產，就是暴利的代名詞。

　　那個房地產老闆姓吳，身材不高但是挺壯碩，他辦公室主任把他捧得那麼高，他自己就把姿態放得較低，笑容可掬、和藹可親，顯得很有風度。兩個人配合的特別好，如果他自己也鼻孔朝天，誰理他啊?那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我暗忖這個老闆應該是有兩把刷子的，看他用人就知道了。

　　三天的會議接近尾聲的時候，吳老闆找到一個機會和我私下聊了幾句，主題很明確：他們公司正在擴張，急需人才，他來開會的目的就是“挖角”來的，希望我考慮一下，說回去之後會再和我聯繫。

　　一星期後，吳老闆果然打來電話，約我周末到他公司去看看。周六一大早他親自從開發區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到我家接我，很有點禮賢下士的味道。

　　一路上，吳總跟我聊起他的奮鬥史，他年輕的時候在鄉下就不喜歡種地，跟着一夥兒工匠走鄉串戶幫鄉親蓋房子，那時蓋的都是土胚房子。改革開放以後，城裡需要大量的民工從事建築行業，他們幾個年輕人跟着包工頭跑到大連蓋房子。民工的活特別辛苦，他說一點都不誇張地講，大連的每寸土地他都用腳走過。辛苦到是其次，到了年底拿不到工錢是最上火的事兒。有一年，別人拿不到錢都打算回家了，他紅了眼，領着幾個鐵哥們，拿着鐵鍬大錘，到老闆家裡去堵他。

　　他們埋伏在老闆家裡附近，等老闆出門，等得都要凍僵了。好不容易看到老闆出來了，他“噌”地竄了上去，一把磨得錚亮的大菜刀就架在老闆的脖子上了，揪着他的領子咬牙切齒地說，你不想讓我們過年你自己就別過這個年了。老闆忙說自己也沒有拿到錢，等年後一定兌現。。他說我們不管，欠我們的工錢就得給我們。那個老闆看他目露凶光，一副不要命的架勢，旁邊的人手裡都拿着家什， 心生怵意，喊老婆拿出來一疊現金，當場點了工錢給他們幾人。吳老闆和幾個哥們拿到了錢，冒着寒風趕往火車站坐夜車回家，大年夜的後半夜才趕到家。

　　從那以後，他就下定決心自己干，再也不受別人的壓榨欺負。他先領幾個人專揀別人不干的活干，他不虧待同伴，所以能留住技術好的工人，加上要價低，漸漸地做大了起來，其中的酸苦辣，他說三天三夜都講不完。酸苦辣，這是他的原話，他說頭幾年基本上沒有甜，步步都是血汗。

　　我們到了他的公司，是一棟二層小樓，吳老闆說是他親自參與設計，自己公司建造的。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院子極大，樓就顯得有點小，現在想來，人家那是高瞻遠矚，早早地就利用一切機會在悄悄地圈地了。

　　一進門是個小接待室，裡面是一間很大的敞開式的辦公室，十多張辦公桌排排擺放。很敞亮，但是大家彼此之間毫無隱私可言。當時大多數公司的辦公室都是老套的按部門分處不同屋子的設計，銷售部一個屋，財會部一個屋，企劃部一個屋等等，看到這種開放式的結構覺得很新穎。後來到外企去，發現外企大都採用開放式辦公室的形式，不過每個人都有個小隔間，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別人注意不到。

　　因為是周末，辦公樓里沒有員工，只有辦公室主任一人在，他的辦公桌在第一排，最靠近總經理室。

　　小伙子見到我，表情很複雜，帶着幾分陰鬱，不復前些日子一起開會時的開朗健談。

　　他們公司管理部門的配置就是總經理下設辦公室主任，所以小伙子在公司里的位置很重要，承上啟下，所有的雜務大概都要他經手。吳總跟我談，請我過去當副總經理，等於插在了小伙子和吳總之間。

　　逮着個機會，他欲言又止地對我說了一句：“私營企業不好干。”

　　當時覺得小伙子還是年輕，怎麼能跟一個可能要當他頂頭上司的人說這個，但是事後想想，他這也可能是走步險棋，給競爭者一點心理壓力。

　　待續

（真妮的咖啡屋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