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之未婚身份,並無明顯的童貞含義,先秦時魯國的漆室女可謂古代處女的原型人物。據說這位年輕的未婚女子經常依柱悲吟,鄰居們都說她如此抑鬱,肯定是急於出嫁,她說她實際上是憂國憂民,對鄰居們誤解她感到十分失望,於是看見了女貞木就作了一首《處女吟》,上吊自殺了。她的《處女吟》從字面上看不出和屈原那類標榜自我高潔的詩有什麼區別,她應該被視為一個女屈原。如果說這位女屈原確實關心國家大事,對社會現實有她自己的看法和批評,而她的鄰居也確實誤解了她的話,那為什麼人家推測她急於出嫁就肯定應被視為蒙羞受辱呢?從《詩經》到後世的詩詞,傷春之作幾乎充斥了才女的篇什:“膘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土,迨其吉兮。”
民間女子並不諱言她們急切的待嫁之心,北朝民歌中甚至有待的“老女”跺腳大喊的自白,不願意做老處女可以說是古代所有懷春之作明顯而強烈的主旋律。反而懷疑關於魯漆室女的故事是先秦文本中一個常見的改寫現象,即儒家的政教詩學把明顯是性的或性別的文本政教化為有說教意義的文本。漆室女不過是一個懷着婚姻問題的若惱而自殺的女子罷了,熱心搜集“烈女傳”素材的人士偏偏要把她打扮成一個女屈原。
當然,由此也可見,在“女子十二而嫁”的古代中國,社會一般是不允許一個女子把處女當“老”的。有些實際上未必信仰佛道的女子,也許僅僅是為了保持未婚身份,追求單身生活,遂不得不隱其單身生活方式於尼庵、道觀。元好問的妹妹大概就是一個這樣的才女,她當女冠的時候有人向她求婚,她一邊補着臥室的 天花板,一邊吟詩作答曰:“補天手段暫施張,不許纖塵落畫堂。寄語新來雙燕子,移巢別處覓雕梁。”在普遍害怕自己在為老處女的傷春主旋律中,這種自甘淡泊的女性聲音可謂陽春白雪,和者實寡了。《紅樓夢》中的妙玉不也是一個隱於方外的單身主義者嗎?可異她的下場據說也很悲慘,她縱心性高潔,其奈社會如污泥何(“可憐金玉質,終陷污泥中。”)!連阿Q那孱頭都要打小尼姑的俏皮,話本小說給出家人編排了大量的淫穢故事,中國的重婚主義文化總是以其男盜女娼之心度獨身主義者之腹的!
曹植似乎戲擬了漆室女的聲音,他在他的《美女篇》中了一個“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的處女。可笑的是,漆室女本為自己的身大事苦惱,卻被拔高為政教主題,曹植表面上寫擔心自己成為老處女的美人,但這只是他打出來的“美人芳草”幌子,實際上他是在抒寫自己的懷才不遇。於是在古代男性作者的文本中又有了一批偽老處女形象,她們是不願意直接拆說自己在仕進上失意的文人所塑造的人物,他們不厭其煩地把自己在文本上化裝成失時的處女。須知古漢語中有“處士”一詞,該詞義為不出來當官的男人,因為“處”是待在家裡的意思,“處”之一字,在男人身上是不和朝廷官場發生關係,而用在女子身上,就是養在深閨,不和男人發生關係了。在父權制社會中,嫁人就是女性的職業,正如仕宦是文人的出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