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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
送交者: gengli 2008年11月03日07:46:53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連載2

李雲楓家住在離小賣部不遠的一個大雜院裡,院子裡住着十多戶人家,他們家住在院子的最裡頭,兩間只有八、九平米的低矮平房裡。雲楓有一個妹妹叫小蘭,上小學三年級,家裡沒人的時候,就托鄰居羽白家幫忙照看。

夏羽白是個文靜乖巧的女孩,她長得就像她的名字,如潔白的羽毛,輕輕柔柔的,單眼皮,眼睛不大但很秀氣,像江南的女孩兒,白白淨淨、小巧玲瓏。她比雲楓小九個月,兩人一起長大,現在又和雲楓一起考入一所高中。羽白的爸爸和雲楓的父親像親兄弟,原在同一家工廠工作,所以兩家人的關係非常親密。

雲楓回到家,見沒有人,就來到隔壁羽白家,她推門看到妹妹正和羽白的奶奶一起吃飯,這時,羽白端了一盤菜從廚房進來。

“雲楓,你回來了,餓了吧?我今天燒了好多菜,一起吃吧。”羽白一邊說一邊搬了個凳子給雲楓。

她見雲楓還站着,就把雲楓按在凳子上,“幹了一天活累了吧,快坐下吃飯。”然後笑着給雲楓盛了一大碗米飯,自己坐在他旁邊,“我已經把阿姨的飯留出來了,今天我媽爸晚班,不回來吃,我和奶奶太清靜了,這下有你們就熱鬧了。”羽白和奶奶

兩個人做這麼多菜,根本吃不了,顯然這頓飯就是為雲楓做的。雲楓此刻真是餓了,聽羽白這麼說也不客氣,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吃完飯,雲楓幫羽白收拾碗筷,羽白卻把他推開,“好了,你幹了一天活就別管這些了,這裡不用你,快回家休息吧。”雲楓謝過羽白回到家,洗了洗臉,換了身衣服,就坐在燈下看書。

晚上,媽媽走了進來,坐在雲楓的床邊。

“楓兒,媽明天想去看看你爸爸,快過年了,給他帶點兒東西。”

“媽,還是我去吧,路這麼遠,天又這麼冷,再說我好久沒見爸爸了。”

媽媽點點頭,嘆了口氣,拉住雲楓的手說:“楓啊,你以後不要再去運貨了,又要讀書,又要幹活,太委屈你了。都怪媽媽爸爸沒本事,媽對不起你呀!”

“我一點兒也不辛苦,我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這點兒活對我來說不算什麼。爸爸雖然在服刑期里,但這沒什麼,我堅信爸爸是無辜的,一定有人陷害他!媽,您為什麼不告了呢?”雲楓話里有一絲埋怨。

“哎,有些事你還不懂,胳膊擰不過大腿!再說,你爸爸又得了重病,精神還出了問題,這還怎麼查呀!”說着,媽媽流出了眼淚。

雲楓連忙勸慰媽媽:“爸爸的病也會好的,爸爸為人憨厚老實,他是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才變得精神恍惚的,慢慢的就會好起來,您不要太難過了。”說着就朝外屋喊:“小蘭快來。”

小蘭一陣風似地跑過來,雲楓拉着妹妹的手,“明天哥哥要去看爸爸,快過年了,你給爸爸畫一張畫,再寫上你的名字,如果畫的好,我有獎勵。”

小蘭聽話地點點頭,來到小桌前認真地畫起來。不一會兒,雲楓來到妹妹身旁蹲下,“蘭蘭,你在畫什麼?”

“我在畫爸爸。”然後停下筆問:“哥哥,為什麼這麼久爸爸都不回家?媽媽說爸爸生病了,你們為什麼不帶我去看爸爸?哥哥,我好想爸爸,求求哥哥了,明天你就帶我去吧!”蘭蘭可憐地哀求着。

雲楓心裡一陣難受,他摸摸妹妹的小臉,“沒有帶蘭蘭去看爸爸是因為爸爸的病還沒有好,怕病毒傳染給蘭蘭。”

“那哥哥和媽媽就不怕病毒嗎?”

“因為哥哥和媽媽都是大人了,我們有抵抗力,所以不怕。蘭蘭年紀還小,所以不能去。”雲楓微笑地繼續說:“蘭蘭很乖,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等爸爸病好了回來了,看到蘭蘭的好成績會很高興的。”

蘭蘭聽話地點點頭:“那你把我畫的這張畫帶給爸爸,告訴他蘭蘭想他,讓他好好養病早點回來!”

雲楓的眼睛有點濕潤,喉嚨也有些哽咽,他接過蘭蘭手中的畫,摸摸她的頭,“好,我一定把你的話告訴爸爸。”然後來到自己的屋裡,拿出小鈺給的那盒巧克力交給蘭蘭,“蘭蘭真乖,而且期末考試考得那麼好,哥哥獎勵你一盒巧克力。

妹妹看到那麼漂亮的巧克力,高興極了,蹦起來歡呼着。這時,媽媽走進來看到那盒巧克力驚奇地問道:“楓兒,這是哪兒弄來的巧克力呀?這麼漂亮,是外國的吧?”

雲楓含糊地回答:“是,是我的一個同學給我的。好了,我要回去看書了。”

雲楓回到自己的小屋,拿着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自從爸爸出事被判入獄後,雲楓的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那些他所熟悉的人一下都躲得他們遠遠的,好像躲瘟疫似的,只有羽白一家仍然無微不至地關懷着他們。

雲楓最受不了的就是人們看他們的那種眼神,每當想起那種目光,他就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要成為有錢人,所以他拼命地讀書。從那時起,雲楓也漸漸地由一個活潑開朗的人變得沉默寡言。

 

第二天下午,雲楓來到醫院,這不是一所普通的醫院,是專門接受精神病患者的醫院。醫院大門有人嚴格把守,醫生護士進入病房要經過好幾道鐵門。

雲楓來到大門前深吸一口氣,他在給自己增添勇氣,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裡,每次到這兒,他都會這樣。他在大廳的過道里等了一會兒,護士帶他來到一間接待室。

“請問,我爸的病怎麼樣了,好些沒有?”雲楓試探地問。

小護士搖搖頭,“令尊的身體比較虛弱,精神也不好,不過他很安靜,從不給我們惹麻煩,只是膽子很小,總是一個人縮在牆角里。”說着,護士用鑰匙打開門,並補充說:“本來應該先讓你見一見醫生,不過這會兒醫生在會診,等你出來的時候到二樓二診室去找王醫生,他負責你父親。

護士微笑地示意雲楓進去,“門上有個按鈕,想出來時按一下我就知道了。請進吧,令尊在裡面。”門重新被鎖上。

房間很簡潔,只有89米大,一張方桌、兩條長條椅,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牆上有一扇小窗,小窗外面有一道鐵護欄。

雲楓看見爸爸穿了一身藍白條的病號服坐長條椅上,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呆滯地注視着前方。雲楓慢慢走到爸爸身邊蹲下,他剛剛握住爸爸的手,爸爸突然縮回雙手,身體蜷縮起來,嘴裡不住地說:“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不要抓我,不要……

雲楓一把抓住爸爸的胳膊大聲說:“爸,是我,我是楓兒,您看看我!”

老人不再發抖,他抬起呆滯的眼睛,“楓兒?楓兒是誰?”又突然想起什麼,“楓兒,楓兒!”雲楓激動地點點頭。

爸爸嘿嘿地傻笑着,嘴裡不住地叨嘮着,“楓兒來了,我的楓兒來了!”

雲楓看到爸爸的樣子,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痛,他慢慢坐到爸爸的對面,拿出媽媽準備的蛋糕和點心,一口一口地餵到爸爸嘴裡,淚水從雲楓的眼眶奪眶而出,他用顫抖的聲音問:“好吃嗎,爸爸?”爸爸仍傻笑着,一心一意地撿着掉在桌子上的點心渣,他吃的是那麼很專著那麼很認真。

雲楓端詳着父親,他瘦多了,僅兩年時間,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臉上也布滿了皺紋。雲楓輕輕抓起爸爸的一隻手,這曾是多麼靈巧的一隻手啊!從小雲楓最崇拜的就是這雙手了,能寫出一筆好字,畫一手好畫,能雕出形態各異的小動物。現在,這雙手卻是冰冷僵硬的,雲楓心裡一陣疼痛。

他從兜里掏出妹妹小蘭畫的畫,“爸,這是蘭蘭給你送的禮物,他讓我告訴你她很想念你,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能重新和我們團聚!你聽到了嗎,爸爸?”說到這兒,雲楓忍不住哭出聲來。

爸爸依然專注地撿着點心渣兒,好像周圍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雲楓含着淚靜靜地注視着爸爸,他知道爸爸已經聽不懂他的話了,也認不出他的人了,但他還要說,他希望奇蹟能出現,希望有那麼一瞬間爸爸突然能清醒過來,能想起一切。雲楓默默地擦去淚水,然後把蘭蘭的畫放到爸爸的上衣兜里。

雲楓走出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由於天氣太冷,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只有雲楓慢慢地獨自徘徊在街頭。冷風迎面吹來,雲楓吸了口涼氣,他想讓寒風讓自己更清醒些,因為父親那痴呆的樣子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想想原來的爸爸,是那樣的慈祥和藹,從小爸爸教自己寫字、畫畫、雕刻,爸爸告訴他鴿子為什麼會傳信,花兒怎樣才能開得更好,風箏怎樣扎才能飛得更高……在他的眼裡爸爸是個“能人”、“聖人”,可是只有短短兩年的時間,爸爸就判若兩人!

又一陣冷風吹來,雲楓打了個寒戰,他把棉衣的領子豎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裡,望着前面一望無際的黑夜,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茫茫黑夜一樣冰冷、無助。

“不,我絕不向黑夜低頭,無論再過多少年,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要為父親討回公道,一定讓那些栽贓嫁禍爸爸的壞傢伙付出代價!我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全家人不再遭別人的白眼,讓媽媽、爸爸、妹妹過上富裕的生活!”懷着一種堅定的信念,他漸漸消失在黑夜裡。

 

大年三十到了,往年大家都找雲楓的爸爸寫春聯,現在這個任務落到了雲楓的身上。一大早,鄰居王阿姨和羽白就來找雲楓寫春聯,雲楓寫完後,王阿姨拿着一副春聯笑着說:“這孩子的字越寫越好看,羽白,你說是不是?”羽白高興地點點頭。

“我兒子要是能趕上雲楓的一半我就知足了,唉,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一定要讓他嫁給雲楓!”

“那還得看雲楓哥願不願意呢!”羽白拿起春聯美滋滋地說。

“呦呦呦!我說說你就不願意呀,雲楓哥是你一個人的?”王阿姨逗着羽白,羽白不好意思地拉着王阿姨貼春聯去了。

雲楓笑着搖搖頭,回到屋裡準備洗衣服。他拿出換下的那件襯衫,一摸兜,發現了襯衫口袋裡那張小鈺寫的小紙條。

他在床邊坐下,看着那秀美的字體,想起第一天見到小鈺的情景,他笑了。是她給了自己在新學校中的第一個微笑和第一聲問候,他從心裡感激這個女孩,因為他好久沒有感覺到這樣熱情的笑了,讓他感到這個世界還很溫暖。想到這兒,他從書架上取了一個自己雕刻的白色石頭小鹿,他想把這隻小鹿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小鈺表示謝意,畢竟他們在一個班集體裡,又是同桌。但他又不想太接近小鈺,在這個新集體裡,他不想接近任何人,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爸爸的事,他看着這隻小鹿心裡矛盾起來。

下午,雲楓把小石鹿揣到棉衣里,來到小賣部附近的一根電線杆下,他靠在電線杆上,雙手插在棉衣口袋裡。他不知道能不能碰到小鈺,如果今天見不到她,他準備把這隻小石鹿永遠地留在家裡。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他在和矛盾中的自己賭一把。

過了大約半小時,正當雲楓想離去的時候,卻奇蹟般地看見了周小鈺。她穿了一件白灰格子的呢子大衣,紅色的帽子、圍巾和手套,兩根長辮子垂在胸前。她來到小賣部門口,並沒有進去,而是四下張望着,好像在找什麼人,最後她有些失望地靠在一棵大樹上。這時,有幾個頑皮的小孩子跑過來,朝小鈺腳下扔了一個鞭炮,一聲脆響嚇了小鈺一大跳,她怒視着幾個調皮的孩子,那幾個孩子達到了目的,高興地叫喊着逃跑了。

就在這個時候,小鈺發現了靠在另一根電線杆上的李雲楓,他雙手插在褲兜里,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小鈺心中一陣喜悅,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當她想到剛才被幾個孩子捉弄的情景也被他看到了,又有些懊惱,但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

他們笑着相互看看,“你今天不拉貨嗎?”小鈺先開口了。

“節前,活兒會多一些,馬上過年了,反而沒事了。”李雲楓接着說:“我是在這兒專門等你的。”

“等我?”小鈺感到又驚訝又興奮,“你怎麼會知道我來這裡?”

雲楓搖搖頭:“我不能確定,但我想試試看,可能我今天運氣好,真的等到你。”

小鈺沒想到李雲楓會主動等她,心裡既高興又好奇,“等我有事嗎?”

“是,謝謝你的巧克力,我妹妹高興得不得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那隻小石鹿,走到小鈺身邊,“這是我自己刻的,送給你做新年禮物吧!還有謝謝你在開學那天給我的第一個微笑。”

小鈺接過小鹿,驚奇地看着它,然後抬起頭問:“它真漂亮,是你雕刻的?”

雲楓點點頭,小鈺簡直難以置信,“連雕刻你也會!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多東西呢?真讓人嫉妒!”他又笑了。

“對了,以後別再走神兒了,否則又會被鞭炮嚇到,新春快樂!”李雲楓說完,就轉身向胡同口走去。

這時,他聽見身後小鈺的聲音:“我會保密的,所有的秘密。”雲楓回頭沖她笑笑,轉身離去。

小鈺拿着那只可愛的小石鹿,高興地往家走去。到了門口,看見鍾岩正從她家出來。原來,鍾岩來找小鈺,聽說小鈺去了小賣部,正要去那裡找她。  

鍾岩看見小鈺高興地朝她招招手,“新春快樂,這是禮物!”然後遞過一卷東西。

小鈺連忙把小石鹿放進口袋裡,接過那捲東西,驚訝地問:“給我的禮物?”然後小聲嘟囔着:“今天是什麼日子呀,這麼多禮物!”

鍾岩看看她,“你說什麼?還有人送你禮物嗎?”

小鈺連忙說:“沒有,我是說,你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專門給我送禮物?”

鍾岩笑着點點頭,小鈺一揚眉毛轉轉眼珠說道:“讓我猜猜,一定是你畫的畫,對不對?”

鍾岩又點點頭,“你回去再看吧,我要趕回家吃年飯了,否則媽媽會罵我的。”他沖小鈺笑着擺擺手,朝車站方向走去。

小鈺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李雲楓給她的那隻小鹿放在寫字檯上,她仔細地看着這隻小鹿,白色的小鹿靜臥在草地上,她的頭微微朝下看,那神情很乖巧安靜,這隻小鹿雕刻得很精緻,小鹿身上的花紋清晰可見,沒想到,李雲楓不但會雕刻而且還刻得這麼好,小鈺心裡由衷的敬佩。

這時,小鈺看見鍾岩送來的禮物,她展開畫卷,原來是自己的一副素描圖。只見畫上小鈺托着下顎,正全神貫注地思考着什麼。畫中的小鈺栩栩如生,神態逼真,畫得好極了。小鈺看着這兩份禮物欣喜不已,這個春節,她收到了兩份最珍貴的禮物。

小鈺笑着看着自己的畫像,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鐘岩,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偷偷畫的,還真像!”

鍾岩從小就喜歡繪畫,他說過以後要做一個畫家,小鈺相信,因為鍾岩的媽媽就是一位畫家,爸爸雖然在文化部任局長,但也酷愛書法繪畫,他從小就受到了這個藝術家庭的薰陶。鍾岩的爸爸和小鈺的爸爸是老戰友,所以兩家的關係很好,每逢節假日,兩家人還經常聚聚。小鈺的母親就是鍾岩爸爸給調到現在這個出版社的,按社會上流行的說法,他們屬於上層階級,門當戶對。

小鈺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屋,她來到來到小鈺身邊,她摟住女兒的肩膀,“看什麼呢,這麼全神貫注的?”

媽媽看到小鈺手裡的那張素描像,“哎呀,這話畫的真不錯,是鍾岩畫的吧?”

小鈺點點頭,“他繼承了她媽媽的繪畫細胞,再加上他媽媽的指點,當然進步快了!”

“那是人家努力的結果,光有能力不努力也不行!”小鈺沖媽媽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媽媽繼續說:“回頭咱倆去趟百貨大樓,給鍾岩的媽媽買點禮物,咱們初三去他家做客。”這時,媽媽看到桌上的那隻小鹿,“這是哪來的?買的嗎?”

小鈺含糊地“嗯”了一聲,拉着媽媽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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