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快要結束的那個五一節,朋友邀請我去她們大學,於是就去了.朋友接我到火車站,寒喧後她問我會不會烙餅,因為她們宿舍的其他女生正在烙槐樹花餅.到了她們宿舍,果然二,三個女生正在用電爐子手忙腳亂地烙着餅,整個宿舍里瀰漫着槐花的香氣.用槐花做食物,在中國北方的許多地方很普遍,此時卻出現在一個女大學生宿舍里了.於是我也加入.正在烙着,一個學生會的大男生來請我們晚上去跳舞.所有人都同意了.於是又到食堂捧回幾份菜,晚餐的主食就是槐花餅了.之前我從沒有吃過槐花做得食品,因為懷疑它的香味會否有好的口感.這次同大家一起吃,卻被它的清香所吸引.之後就是去舞廳.走在路上,大家都有些興奮,那時跳舞還是很新鮮的事.一行人中不少同我一樣都是第一次去舞廳.四月底五月初是槐花燦爛的季節,我們穿過的校園裡有好多槐樹,每棵樹上都結滿了成串的槐花,是那種月白色的花.走在盈滿槐花香氣的小徑上,突然有人問:剛吃到肚裡的槐花餅,會不會讓我們身上染有槐花香?
那天我穿着一套淡天藍色的套裝,頭上扎了一個白髮帶,這是我在大學時代喜歡的格調.我隨在朋友們的後面走進了舞廳。沒有想着去看舞池裡的人,因為在看房頂的燈。它發出的彩點在地上打着轉,似乎整個地板在轉。不一會兒就讓它把頭給轉暈了,勉強轉移視線,卻發現面前已有人在邀請自己跳舞。我老實說不會跳舞,他說他來教我。於是我開始學跳舞。漸漸地能跳幾步了,也開始期待有人來邀請了,但是在一個新的舞曲開始後,卻是自己靜靜地站在一邊。扭頭後望,希望有座歇一下,卻發現背後站着一個高個的年輕人。我感到很尷尬,似乎在等他邀請,低頭要離去,卻看到他已伸出的手。再一次老實說不會跳,他卻說他也不會,互相學習。他是東北口音,就認了老鄉。他問我是否是新生,我說是;反問他,他讓我猜,因為他很靦腆,我猜他也是新生,他笑了,在我耳邊說:沒錯,我是新生,但是研究生。就這樣地聊了下去.雙方都不相信對方是第一次來跳舞,因為彼此配合得很合拍。一曲又一曲都會旋到舞池中央,以至於所有其他的人我都拒絕,只等他一人。期間有談到晚飯吃得是槐花餅,也微笑着問他是否聞到槐花香.他竟然不知槐花也可吃.直到我突然有了害怕。我開始感到不安全,我太不相信這種場合.我於是就開始退。先是故意選擇別人,最後情緒壞到不可能再跟從別人,甚至要我的朋友帶我走。然而他再一次來到我身邊,跟我說快沒有時間了。我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聽見當時的舞曲是‘友誼地久天長’。他堅持地站在我面前,我堅持了好一會兒後妥協了。舞步邁起來後他問我: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你的學校。我猶豫,他再一次問,我剛要開口,主持人已說‘舞會到此結束’。我感到非常地失落,但卻對自己說這樣最好,轉身看到朋友穿過層層人群來找我,於是我放下他的手就走了。人很多,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出門,然而出了門卻看見樓下的樹陰里有人在徘徊。下了樓就認出了他,但是我掉頭跑開。跑開了,但我也痛苦了許久,我不知道我竟然遭遇一見鍾情,也不知道竟然不敢面對這一見鍾情。此後我無數次地後悔,也反覆發信問我的朋友是否又去過舞會,她僅說沒有。我也曾幻想我們的再邂逅,但是沒有。
今天的我已在南洋生活了多年,最愛站在走廊里觀雨,南洋下雨時讓人懷疑天漏了。一次在呆看已匯聚成幕的雨時,竟然看到了那個舞廳.我看見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在槐花開的季節里,穿的衣服是淡藍色,頭上的髮帶是白色的。她和一個男生在跳舞,她看不見那個男生的臉,因為眼光只能躍過他的肩膀看別處,但耳邊有喃喃之語。不知在談些什麼,然而雙方好默契.再後來看見這個女孩離去的背影,雖然她的朋友們仍在身邊,但她閃在一邊單獨地走。青澀的年齡與閱歷讓她自負又簡單,因而輕言放棄,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為了保護自己卻用另一種方式來傷害自己,於是她只能這樣堅決而又無聲地走向痛苦,這樣別無選擇地走向了濃濃的夜色。接下來是個不眠之夜,她試圖讓自己瀟灑起來,也試圖忘掉剛才的那個舞會,但沒有成功.躺在宿舍里,殘存的槐花香仍飄浮四周,而此時的她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突然感到視線越發模糊,大概是因為眼前的雨越來越大,但這已是許多年後的今天了。南洋沒有槐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