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宿舍里又只剩下了莫漁，和雜亂的即興吉他。

午夜12點了，宿舍熄燈，剎那間仿佛天地剎了閘，莫漁的眼前忽然進入了一片漆黑，好久沒有緩過來。

過了一會，莫漁看得清東西了。宿舍里所有的物件似乎都被窗外灑進來的路燈光塗上了一層霜，顯得黯淡而靜默。

明天還要去上班，莫漁端起臉盆打算去洗澡了。

電話響了，不出所料也是所料之外。

“喂？”對方的聲音，一個女孩的聲音。

“你好，你找哪位？”莫漁知道自己明知故問，但也不失禮節。

“我找……剛才接電話的那個，彈吉他的。”

“呵呵，接電話的不在這，彈吉他的倒是有一個。”

“恩？你彈的是麼？節奏還是SOLO？”

“呵呵，你猜呢？”莫漁馬上放下了盆子，半裸着坐在床上接電話，一下子就改變了一貫認為的女人不懂音樂的觀點——呵呵，居然還聽地出SOLO和節奏，肯定是行家。

“你肯定是彈節奏的吧，我覺得唱歌的應該是你吧。”

“呵呵，是我。唱得不好。”

“不錯了，我喜歡聽你唱的《火柴天堂》。”

“是嗎？謝謝。”

“喲嗬，挺謙虛的嘛。”

“呵呵，你是那個宿舍的？怎麼知道我在唱歌？”

“呵呵，你別管我是哪間宿舍的。唱歌給我聽就行了。”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唱。”莫漁一下子來了精神，覺得特別興奮。

“唷，還擺架子哪。不唱拉倒！”說完這句話，對方卻沒掛電話，沉默了一陣，似乎在等待莫漁投降。

“那咱們聊聊天吧。”雙方一起說出了同一句話，又同時笑了。

“稍等一下啊，”莫漁把盆子放下，躺到鋪上，拽過毛巾被蓋在身上，打算開侃。

“你學吉他幾年了？”

“2年多了吧，怎麼樣？還可以吧”

“恩，還可以，就是彈得節拍有點快。”

“嚯喲，大師啊。你是音樂系的吧？”莫漁覺得，能一下子聽出自己最大毛病的人，肯定是高手。

“不是。”

“那你是外語系的？”莫漁又開始套。

“不是。”

“那你肯定是經濟系的了，”莫漁忽然想起，二樓里就住了三個系的女生，“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彈琴的？哦——呵呵，你肯定是住在跟我同一層！要不你怎麼能聽見我唱歌呢？”

“呵呵，小伙子，挺聰明嘛。不過我告訴你，我不是外語系的，也不是住在這間宿舍的。”

“那你是過來考研的？”

“哼哼，隨你猜吧，不告訴你。”對方聲音忽然離開了聽筒，好象在那邊同屋子裡的人在說話，還有隱隱約約“討厭”、“一邊去”之類的嗔怒聲。

“喂？還在嗎？”

“呵呵，在呢。你不說我也不問了。聊點別的吧。”

“好啊好啊。”

“恩。你喜歡看電影嗎？”

“還可以吧。”

“喜歡什麼片子？《北京樂與怒》？看過沒有？”

“沒看過，說來聽聽。”

於是，莫漁不吝唇舌，把《北京樂與怒》複述了一遍。最後，還強調了一下最喜歡的經典台詞。

“什麼台詞？”

“我來北京是玩音樂的，沒想到被音樂給玩了。哈哈，經典吧？”

“恩……不錯。”莫漁能感到，對方的聲音有些不悅。

“那你最喜歡哪個影星？”莫漁想想，來點俗的，緩和一下氣氛。

“恩，很多。你呢？”

“我啊。香港的最喜歡劉青雲，其次是溫兆倫。”

“咳。劉青雲有什麼好喜歡的。老男人了。”

“我靠，多有男人味啊。”莫漁反駁道，“還有溫兆倫，演的特壞的那種人，我特喜歡。”

“我靠！你丫屬什麼的？那麼變態。”對方格格笑起來了，“喜歡壞人，我看你就不是好人”

大概是被對方毫無矜持的一聲“我靠”所觸動，莫漁略感失望：媽的，肯定不是芭比娃娃了。她那麼清純可人，怎麼可以隨意使用這麼粗俗的口頭禪。

“呵呵，我屬蛇的，處女座呢，呵呵。你呢？”

“我？呵呵，不告訴你。”

“你好慘無人道啊，我都告訴你那麼多了，你居然一點都不告訴我，算了，我掛了！”莫漁橫了橫心，啪的一聲掛了電話。告訴自己：算了，別在這裡瞎耗着了：因為這種寂寞女人，肯定是超級大恐龍，聲音那麼好聽，肯定丑的要命。對，丑的要命。因為根據經驗，美女的聲音一定不好聽。比如張栢芝、比如周迅，竟敢用真聲做廣告，還真不怕觀眾換台。算了，洗洗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掙錢。

當然，對方被拒絕了後也沒有那麼不知趣，一直沒有電話打過來，讓莫漁一直等到困的不行，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8：30，莫漁起了個大早，一收拾好又開始練吉他。說實話，雖然是份臨時工作，但莫漁還是挺重視的。畢竟是以音樂來掙錢，即使帶有一定的欺騙性，但也是有布道者的意味，所以，上班第一天嘛，應該能儘量彈好點。

9點了，莫漁騎上自己的破單車，15分鐘後來到樂器店。老闆正在門口坐在凳子上喝茶，一看莫漁來到，點了下頭“來啦”。就不再管莫漁。而莫漁也很自覺地找了把手感不錯的電箱琴，接上音箱開彈。

不一會，莫漁就感覺到自己好象是個傻子，象一個在沒有觀眾的劇場中表演的戲子，老闆是壓根不懂，不時在莫漁彈錯的時候回頭瞎喝彩，叼着煙的嘴裡能看得到黃牙板，甚是醜陋。而莫漁只能報以無奈的微笑，同時憧憬着發工資的日子。

今天是周六，顧客還是不少的。有幾個是高中的學生，跑進來問莫漁有沒有若干聽都沒聽過的什麼什麼重金屬樂隊的吉他譜，一問沒有後就拂袖而去。也有幾個穿着白襯衫戴着眼鏡留着半長頭髮的顧客進來，問有沒有什麼車爾尼的鋼琴練習曲的。莫漁心想，我只聽說過高中世界歷史教材上提過車爾尼雪夫斯基寫過《怎麼辦》，是高考的次重點，不知道他還會彈鋼琴？莫漁只能朝貨架上努努嘴，示意顧客自己去看。

無聊的一上午很快過去了。眼看到了中午了，老闆喝茶抽煙完畢，對莫漁說，走，兄弟吃飯去吧。

莫漁兩人正出店門，忽然有顧客進門門，劈頭就問：“有沒有小提琴的E弦？”

老闆回答，“有啊。”開始給她找——他不懂小提琴究竟有幾根弦，但他知道進過這貨。

莫漁卻傻了，吉他差點掉地上。因為沒想到芭比娃娃居然會到這裡買琴弦。

老闆給芭比娃娃拿了琴弦，芭比娃娃把琴弦裝進琴盒，對莫漁視若無睹——她怎麼會想到這裡還有一個對她思慕已久的暗戀者？

芭比娃娃裝好琴弦，一言不發地就離開了店徑自走去。然而莫漁還在迴響剛才那一聲“有沒有小提琴的E弦”，是不是跟電話里的一樣。

正發怔之間，老闆忽然拍了一下莫漁的後背。

“怎麼啦，小伙子？沒見過美女啊？——放心，好好學習，將來賺大錢，包個這樣的。哈哈哈哈
哈哈……行了，別發花痴了，走，吃飯去。以後中午飯我管。不錯吧”

莫漁根本沒聽見老闆說什麼，還是依依不捨地回頭望芭比娃娃的去向。然而，只遠遠看到芭比娃娃上了一輛出租車後，淹沒在車水馬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