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素若華 -- 懷念外婆(一) |
送交者: goodkitten 2004年05月08日16:33:53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在我生命的二十多年裡,外婆是我最親愛的人。如今,外婆過世已整整三年了。我每每想為老人家寫些什麼,總是沉湎於悲傷中不能成文。可是,世事紛繁,紅塵漫漫,我害怕在日復一日的蹉跎中,那些至誠至愛的往昔終將被煙塵淹沒,在歲月中遺落。 外婆名素華,在那個時代是非常普通的女孩名字。外婆沒上過學,本來不會寫字。後來她虔心向佛,為了讀懂佛經,八十多歲高齡開始自己學習漢字。外婆撿來我們早已扔掉的各種小鉛筆和用過的本子,戴上老花鏡,在空白處和背面,一筆一划的寫滿了娟秀的小楷。所以她很有可能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我從前一直覺得外婆的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直到有一天,我面對着老人家的紀念網站發呆,冥冥之中不知是何方神明指點,我猛然發覺,外婆的名字其實是多麼貼切啊,老人家一生質樸,可是身上卻處處閃着智慧和善良的光華。 外婆生在一個普通的鄉下農家,三歲上母親便染疾而去。外婆有個哥哥,兩個小孩從此和父親相依為命。 沒有人真正了解外婆當年的生活到底過得怎樣。一個三歲的小女孩,沒了母親的疼愛,父親既要下田耕作,又要扮演父親和母親雙重角色,想來會缺少許多細緻溫柔的呵護。 幸好,外婆可以去她的外婆家,而外婆的外婆,對這個沒了娘,缺衣少穿的孩子格外的憐憫體恤。在外婆的敘訴里,去她外婆家是一件值得雀躍的事。外婆家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那裡還有舅舅舅媽,表哥們,大家圍坐一起吃熱騰騰可口的飯菜。更多的時候,外婆會教她做各種手工針線。外婆很小的時候就會做很漂亮的針線,自己裁剪衣服,做鞋子。我和弟弟們一直到上初中的時候,還穿着外婆一針一線縫起來的冬衣。我們的衣服掉了扣子,破了洞,外婆總是補貼得毫無破綻。 可是外婆家再好,外婆再疼愛,老人的經歷畢竟有限,況且又要料理一大家子的事務。舅舅舅媽有自己的孩子,恐怕也不能夠將她視為己出。所以,外婆還是受了不少苦的。但是外婆也因此得福,沒有象其他小女孩一樣被逼迫纏足。那時候,纏足仍然是時尚,天足的女子是不好找婆家的。可是纏了足,料理起來真是件麻煩事,沒有母親的孩子,誰會真正操這份心呢?所以儘管外婆也曾經被纏了足,但她又哭又鬧,大家也就不再過問了。多年以後,外婆給我講這件事的時候,在慶幸里總有一些淡淡的感慨和遺憾。那時候,外婆依然身體硬朗,健步如飛。而鄰家的杜奶奶卻要顫巍巍的拄着拐杖,一雙變了型的小腳步履蹣跚。 沒娘的孩子,婚姻大事也遲遲未決。外婆嫁人的時候,已經二十出頭了,在那個年代,恐怕就快步入老姑娘的行列了。外公比外婆大二十四歲,當時是東北一個鹽務局的分局長。對這個職務我沒有什麼感性認識,唯一的概念是在讀武俠小說時模糊記得這個幫那個幫的在運鹽販鹽,也從來一掠而過着急看緊要的情節。可是我媽說當時吃鹽可是生活中的大事,象八路軍吃不上鹽有的同志要出生入死的穿過敵人的封鎖區給送鹽巴,而白毛女就是因為老吃不上鹽年紀輕輕的就白了頭。所以,外公當時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人又頗知書達理,交遊廣泛。可是外公畢竟比外婆大那麼多呀,當時又有結髮之妻在世,這不是讓外婆作偏房嗎?小時候我曾經問外婆有沒有後悔過,-- 那時外公早已去世,外婆守寡多年,在鄉下獨自拉扯三個女兒成人,頗經歷了些人世坎坷和人情涼薄。外婆給我看外公僅有的幾張照片,照片中的外公身着長袍,儀表不凡,溫潤可親。外婆說外公是她一生遇到的大貴人大恩人,外公敬她愛她,在動盪的時局中世事的艱辛中給了她三十年穩定溫馨的生活。外婆說這個世界上從沒有人象外公一樣待她那麼好。 我的外婆,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老太太。外婆眉目如畫,身材高挑,無論坐立行走從來身軀筆挺,無論風霜雨雪永遠整潔乾淨。在我的想像里,年輕的外婆定然是那樣靈秀美好的女兒,身着白底碎花的衣裙,梳着油黑的髮辮,在水邊的柳樹下與外公不期而遇。那時候外公氣宇軒昂,外婆淺笑嫣然,二人一見鍾情。可是外婆說哪有那麼浪漫啊。當時外公的第一個妻子在老家服侍公婆,身體又不好;外公一個人在外勞碌,沒人照顧的日子很是狼狽。於是外公想再找一個人一起生活,媒婆便介紹了我外婆。不過要說一見鍾情也是有一點的,外公當然希望找一個溫柔可心的人,於是按了媒婆給的地址來到外婆的家門前要親自看上一眼。等了一會兒,外婆真出來了,挑着兩個空水桶,穿着家織的粗布衣裳和鞋子,苗條俏麗,看見了外公並沒有如一般鄉下女孩子的害羞忸怩,而是大大方方的朝外公笑了一笑。這一笑,讓外公下定決心娶了外婆。外婆從此別了少時的家,跟了外公,東奔西走,幾度搬遷,三十年恩愛如初,從未離開過一天。後來外公去世,外婆大病一場,肺結核吐血貧血幾乎不治。再後來外婆一個人在鄉下,象男人一樣拼死拼活的干農活掙工分,被欺騙欺負,但是從無半句怨言。是的,外婆從未抱怨過外公任何一句不是,在外婆心裡,外公永遠是那麼完美。有了那三十年的恩愛,人世的任何苦難都可以輕輕放下。為了外婆,我是那麼感激和敬重素未謀面的外公。是外公,給了外婆相濡以沫的愛情。這種愛情,在那個女人沒有地位甚至可以隨便打罵的年代,尤為可貴。所以,我的外婆,她畢竟是幸運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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