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春天和夏天，早上晚上都很清新溫涼，雖然白天有時會熱氣騰騰地蒸上地面，那時候的家裡還沒有電冰箱，晚上吃剩的飯菜只好用另一隻碗或者盤子扣一下，以防蒼蠅蚊子叮咬。。。放在通風處，是為了涼風習習的時候，可以保持飯菜不會餿掉。。。第二天早上早飯可以吃。
雖然夏天到的時候，就連白飯看着也差點要膨脹的了。。。母親總是會在爐子上多滾一會，先盛了涼在桌子上。。。我和姐姐那時在家，姐姐總是無奈地拒絕吃同樣的泡飯，我也不喜歡，因為真是有點餿掉的味道。。。甚至有很多時候還能看到那碗裡冒泡的發孝。。。母親總是吃的，似乎還喜歡吃的，我更覺得是怕浪費掉了。
我們的日子比父親離開我們要差了好幾級，母親的心情也是差了好幾級，甚至於有時我和姐姐打罵在一起的時候，她會一下子臉色慘白暈倒過去。。。醫生也鑑定過，那是因為父母離婚造成母親的輕度的美尼爾症。有時母親為了省錢，還會買了魚刺都露在外面的死了很久的鯽魚，加了很重的醬油又咸又黑地放在桌上，姐姐的語言就有很多的怨恨。。。其實我們並不是那麼地窮，相比大多數人家來說，但是母親非常地擔憂未來，未來我哥的婚禮，還有我們的嫁妝。。。
父親並沒有完全地踐踏他的對母親的誓言，隔上兩三個月還會出現 ，尤其是過年的時候，坐在他扔給我們的大圓桌上，我甚至於還令人發笑地發表了演說：話說這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那一年，是我能夠記得的我們全家在一起的最後一次的團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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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從小生長在山東一個窮困潦倒的菜農家裡，家裡幾乎種了韭菜卻從來吃不到好韭菜的境況，因為她父親要賣了韭菜換糧食而家裡從來就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那種，她的母親即窮又會生，還長期病倒在床上，40出頭就死了，生了11個孩子最後只留下了4個活了下來。
母親到了杭州，是因為做了軍官的哥哥（我舅舅）寵愛他這個小了一輪的大字不識只想進城當工人的妹妹，然後又嫁給了當時在舅舅下麵團里做連長的父親，但是父親耿直暴虐，最終不滿意自己生活的現狀而把我們都劃給了母親，自己50出頭，追求自由自在的沒有責任的單身生活。。。雖然離婚的時候騙我母親說，是為了孩子們的戶口都能留在杭州這樣的一級大城市，雖然他被林彪爆炸的牽連，部隊解散，轉業也無法留在一級城市是鐵一般的事實。
那五年，我們，我母親生活在無底的物資生活和精神折磨當中，母親的那碗餿泡飯。。。吃着也是吃着。
當我的婚姻出現問題時，母親瞪着她的嚴厲的眼神，對我說，婚姻總是原配的好的時候，我知道，母親的餿泡飯是啥滋味了。到了父親又開始出現的時候。。。我們都已經無法再忍受了，甚至於無法忍受見到他，也無法忍受去想我們自己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了。。。好在母親已經擺脫了離婚的被拋棄的壓抑，不再讓父親牽着她的鼻子走了。
最終她再也不需要每天把那碗餿泡飯擺上桌的時候，她準備出國了，受到了遠在美國讀醫學博士的哥哥的邀請，當然是去幫着看孩子啦，但是是去美國了，山東農村長大的窮得連衣服褲子都沒得換的，大字不識一個的女孩子。。。杭州，已是母親的夢想至高點。。。現在要去美國了。。。帶着那一點點還有和老爸拖泥帶水的不值錢的內疚，夾着左鄰右舍，以前住的軍隊大院眾多老鄰居的萬般羨慕。。。
美國的日子是老媽心甘情願為兒子做牛做馬的日子，餿泡飯是兒子不准她再吃的，醫生兒子受不了那種看着就毫無營養價值的飯食。。。但是稀飯是絕對吃不完的。還有就是和兒子待在一起的溫馨，那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生活，那種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的習俗，無論遇到怎樣的境遇，母親首先想到的總是兒子，好吃的要留給兒子，我們兩女孩還要為兒子洗他的臭襪子，那是的會發出惡臭的田徑鞋的打籃球回來的味，。。。就連同時畢業就要面對上山下鄉的哥哥姐姐來說，兒子一定要留在城裡，女兒可以去下鄉，。。。
雖然母親拿不到多少報酬，基本是免費幫着兒子看孩子，就像所有的老人來美一樣，雖然也沒辦法教給孫輩們更多的知識。。。還因為舊式的養育方式，把個孫子養的過胖了，塞了太多的食物，搞得兒子煩惱不已。。。終於到了孫輩們不需要她照管的時候，而母親的身體也需要國內醫療保險的時候，母親不願拿了公民證而沒法回國定居了。。。
母親回了國，有吃起了她的那碗餿泡飯，她的老公也來了，時不時地，總是有個保姆帶着，。。。雖然兒女回國看望母親，母親明顯的老了，瘦了去的身體，又胖了回來，白了的頭髮又禿了一塊，杭州的氣候也越來越熱了，但是，飯是可以有冰箱放存了，。。。日子卻還是一個人的日子。
住在一套公寓裡，左鄰右舍都是老鄰居。除了大樓原來是新的，而現在都早已舊的沒法說了，原來樓和樓之間的停車地方，街道，也被外地來的小販小商占滿了。。。還有汽車的突然間在整個杭城的爆發出來，塞車這個詞再也不是新名詞了。好在女兒也有了車，每次去女兒家裡過周末晚餐，都是女婿開車來接。
接下來的就是突然之間的，她那老頭子的變故，另一個城市醫院打來的親屬簽字打電話，老頭子差點死在自己的公寓裡，。。。母親突然之間煥發出了很久都沒有過的那個精神，她會做了飯食帶着，擠着人群，趕上那班開往那個城市的火車去照顧她的那個早已做了太多孽的原配。。。她三個孩子的父親，那個把她騙出她的婚姻的男人。。。都快80了，母親自己也快75了。
這樣過了兩年。。。再次把他帶到離她只有一街之隔的康復醫院裡，他還有點清醒的思考能力，最顯出他的智慧的一句話，還是，我要和你在一起，趕快買好一塊墳墓，我們將來葬在一起。。。
這句話把母親又折騰回了生死與共的誓言裡。想不起來，和他這個當初還是連長結婚的時候到底有沒說過這句話了，但肯定有過這個意思吧。。。把自己所有的積蓄先墊上，買好了那塊象徵着永修舊好的墓地。
女兒曾經笑着勸老太太留在美國，多好，墓地都是圈在山丘上，也是在每個城市的中心或者最原始的開發區里，總是鮮花簇簇。。。老太太只是淡淡地笑笑，人生如夢。。。山不轉水轉哈。。。。
祝大家母親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