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小寶跟隨小二，直朝信靈峰而去。這信靈峰雖非終南山主峰，卻也是高聳入雲，俊險非常。走到一片樹林前，小二指着一條小路道：“順着這條小路穿過樹林，就是我們當家的所在天南莊。”

小寶謝過小二，依言往林中走去。石徑一轉，卻是一個三岔路口。小寶不假思索，就選右邊一條走去。料想天南莊離此不遠，即使走錯，回頭走過無妨。誰知一走下去，岔路越來越多，最後只在樹林中轉圈，一點都沒有走出去的跡象。小寶大驚，莫非已走進八陣圖了不成？當年諸葛爺爺擺下一石陣，困住東吳陸遜十萬大軍。如果這就是那八陣圖，我今日就是累死，也決計出不去了。心中一急，酒竟醒了大半。為今之計，如果能把這遮天蔽日的大樹盡數砍倒，就可辨明方位。可這伐樹一節，嘿嘿，又談何容易。放火燒也不行，那樣一來，我偽小寶就成烤小寶了。要不就挖個地道？小寶一通胡思亂想，反倒有了主意。入地不行，難道我還不能上天？想罷縱身一躍，已登上樹頂。微運內力護住全身，身形如箭，竟於紛繁的樹枝當中激射而出。去勢一緩，於最高的樹梢上站定。小寶的輕功雖不及賈似道，卻也承得家傳絕藝。只見他辨明方位，暗運內力，便於樹梢間提氣疾行，猶如凌波踏浪，矯逸非凡。轉眼間已過了這大片樹林，騰身來到一座莊院前，正是“天南莊”。

離大門尚有十步，從莊內出來二人，均不是中土裝束。右首一人貌似頭陀，項間掛着一條白練，顯然就是土蕃國師特米雷特。左首之人，想必就是西域第一高手依來沙了。早聞依來沙之名，想其必長得凶神惡煞，蠻橫非常。一見之下，其人竟生得面如冠玉，身形俊郎，怪不得那樓蘭公主為他所惑。小寶佯裝不識二人，上前拱手道：“在下偽小寶。二位必是終南五子之一吧。另外二位可好？”特米雷特聽出小寶語中帶刺，嘿然一笑，也不答話。依來沙跨前一步道：“終南五子為你所傷，不便出見，委託我二人代為討個公道。”依來沙強詞奪理，小寶也懶與分辨。自己身為紫霞觀第一護法，巨掌幫派左右副使迎戰，倒也不算托大。當下冷笑道：“二位是一起動手，還是我一個一個領教？”言語中已露輕蔑之意。依來沙大怒，目光中殺機立現，搶前一步道：“我先來領教。”身形一動，便已出招。西域人處事梗直，一言不合，便即動手，倒省了許多待客之道。他的兵器是一柄三刃的短槊，中原武林並不多見。一出手就是一招“直指東南”，寄喻西域諸侯染指中土之意。此招乃是依來沙生平絕學，一旦被其占得先機，則後招綿綿不絕，令對手處處受制。小寶識得厲害，不閃不避，摺扇一抖，迎槊而上，正是一招家傳絕學：“踏雪尋梅”。這一招不但護住全身要害，且攻向依來沙七處大穴。小寶認穴之准，天下無雙。依來沙見狀大驚，疾躍出三步之外，方才堪堪避過。依來沙自入中土以來，罕逢敵手。今日遇到小寶，始信中原武林真是藏龍臥虎之地。當下二人盡展所學，斗在了一處。二人旗鼓相當，拆斗百餘回合，不分勝負。小寶暗自讚嘆：“依來沙號稱西域第一高手，倒也不是浪得虛名。”心下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二人正在酣斗，忽聽特米雷特陰森森地說道：“左副使且閃開，待我向他領教。”話音未落，白練已然出手。特氏為人陰險狡詐，他先說再動手，好似已出言示警，其實卻與偷襲無異。小寶聽得腦後風聲有異，急忙回扇相擋，已失了先機，立時險象環生。江湖上使軟兵器的，有索，軟鞭等等。而將白練當做兵器者，卻是小寶生平僅見。適才擋了一招，竟震得虎口隱隱作痛。特氏將丈余長的白練化柔為剛，這份功力，委實匪夷所思。小寶不敢大意，只是一味閃避，想等摸清敵人路數，再思破敵之策。其實特氏的招式平平無奇，兀自把一條白練舞得如長棍一般，再糅進些劍法招數，不外乎劈，削，掃，刺，兼點周身要穴。小寶漸漸看出端倪，於是料敵機先，等他白練橫掃過來，不閃不避，反而欺身而進，打算撥開白練，直點特氏“銳風”穴。如果一擊得手，特氏白練立時就得撒手。誰知經過這些回合，小寶已把特氏的白練當作至剛之物，如同棍劍，反而忽略了白練其實乃至柔之物。一格之下，白練忽然由剛轉柔，尾部挾風甚勁，直朝小寶面部橫掃過來。小寶大驚之下，止住前欺之勢，朝後疾縱開來。這一進一退，已盡展小寶生平所學，卻猶未避開特氏一擊，面部被白練尾梢掃過，留下數條血痕。

原來這白練上鑲有倒刺，剛才這一下若是打實了，輕則皮開肉裂，重則骨斷筋折。小寶吃此大虧，再不敢正面迎戰，只是一味縱躍閃避。這樣一來，內力消耗甚劇，加上之前已與依來沙惡鬥一場，立時敗像已呈。忽聽依來沙身後一聲狂笑：“偽護法，還是束手就擒吧。”小寶大驚，以為依來沙要來夾攻，欲待轉身，白練已如影隨形而至。急切之下，惟有硬着頭皮一擋。誰知白練登時纏繞過來，將小寶雙臂連身體縛住。這白練乃特製之物，特氏此時已然撒手，兀自將小寶越縛越緊，直至其動彈不得。

小寶仰天長嘆：“想不到我今日命喪於此。”

(四)

小寶為特氏所擒，立刻從莊內走出四條大漢，抬起小寶，就往山頂走去。為首一人推開一棵巨松，露出一個方洞，把小寶往洞裡一扔。洞深有十餘米，小寶被點了穴道，無法運功護體，當下摔了個七葷八素。卻又喊不出聲，只能在心裡暗罵。

這洞雖在山頂，卻是奇熱無比。小寶被熱浪一襲，身上穴道竟然自解。但他被緊緊縛住，仍舊動彈不得。這穴道不解還好，一解開，更覺酷熱難當，與蒸人肉包子無異。小寶只得運起內功抵禦，方才能勉強捱下去，兀自汗透衣衫。這樣煎熬了兩個時辰，洞裡卻又變得奇冷無比。透骨嚴寒，直把小寶先前汗透的衣服凍成冰快相似。小寶運功護體，仍凍得牙齒打顫。這樣下去，決然支持不了兩天。此洞乃終南一奇，白天奇熱，晚上奇寒，被終南五子當作絕佳的拷問犯人之所。內力一失，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抵受不住。也有那禁得住的，已變成洞內一堆堆白骨。小寶又是一聲長嘆：“想不到老子竟死在這個破洞裡。”

小寶出身金陵大戶人家，祖上曾任朝中大將，世蒙皇恩。雖學得一身家傳武功，卻整日與一幫紈絝子弟胡作非為。小寶與陳阿狗，燕山胡騎，牛葛一起，並稱“金陵四少”，其實卻是“金陵四惡”。金陵四惡成日鬥雞走狗，出入青樓，還專事調戲良家婦女，流氓滋事。紫霞觀彎刀早有除去之心。

烈火堂堂主蘇珂聞聽彎刀欲對付小寶，主動請纓：“偽小寶這個小無賴，我手下姐妹早就恨得牙痒痒的。要是讓我們捉到他，非要讓他大大出醜不可。”彎刀點頭答允，只是囑咐小寶武功高強，別讓他傷了眾姐妹。

這蘇珂乃是彎刀的胞妹，小名丫丫，自小聰明伶俐。她與彎刀一起投師學藝，但太過頑皮淘氣，武功終無大成，只在彎刀手下做了個烈火堂堂主，卻也開心得意。烈火堂美女如雲。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多少江湖英雄來投紫霞觀，竟是因為烈火堂的緣故。所以烈火堂在江湖聲名之盛，竟不在紫霞觀之下。可惜烈火堂只收女子。前日小寶想以第一護法名位與珂珂交換堂主之位，但珂珂哪裡肯干。烈火堂杭州分舵的正副舵主梅西和小酒妹妹，並稱“西湖雙璧”，天姿國色，名冠東南。她二人色藝雙絕，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尤其擅長家傳的絕藝“天柔劍”，能以任何身法和方位出手制敵，匪夷所思，克敵制勝，只在須臾之間。但凡她二人出馬，如果對敵之人是個鬚眉男子，往往口水尚未流完，已作了閻羅殿中的色中餓鬼。近日，烈火堂新招了名醫之後惠如，更是聲名大振。惠如精通醫術，易容之術更是妙絕天下。自她歸附後，幫內兄弟絡繹不絕前往烈火堂求醫問診。彎刀兀自納悶：我手下這幫粗野漢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不禁風了？

珂珂與手下定下計策，欲活捉小寶。她們從街上花半兩銀子雇了個奇醜的乞婆，由惠如巧手易容，竟化裝成一個絕色美女。然後派人放出風聲，說宜春院新來了一個淮楊美女。小寶聞言，與金陵四少齊集宜春院，點名叫新來的美女陪酒，四人喝得爛醉。小寶攜美女入房，寬衣解帶，就要成其好事。誰知“美女”把妝一卸，形容枯槁，有如厲鬼，直把小寶嚇得魂飛魄散。他慌亂中只扯下一條床巾遮體，即飛也似的跳出窗外，不想卻被珂珂等眾女子候個正着。其實要拿下小寶，烈火堂也犯不着如此興師動眾。但珂珂等人成心戲弄，把小寶圍得水泄不通，倒把他看得眼花繚亂。珂珂一聲嬌叱，眾女子即刻動手。可憐小寶全無兵器，還只能以單手應敵，另一手還要護住床巾。一旦脫落，豈不出乖露醜。躲閃騰挪之際，難免走光，每次都惹來眾女子一陣鬨笑，當真狼狽之極。久戰之下，一時大意，終為丫丫所擒。小寶對丫丫不忿，即從此日起。紫霞觀凡有好漢來投，都作過一番英雄業績。說起入幫時的風光，都是眉飛色舞，乃生平得意事。小寶平日口若懸河，然被人問及入幫之事，則吱吱唔唔，顧左右而言他。究其原因，乃此節不甚光彩也。彎刀察之，乃替其遮掩。只說曾與小寶大戰五百回合，小寶力盡被擒。然彎刀的武功神鬼莫測，小寶又如何走得了五百回合。眾人只是將信將疑。

小寶被困在洞中，思前想後，以為此次必死無疑。誰知第二日，正當其內力將竭之際，忽有一陣奇異的聲音隱隱傳來，似歌非歌，似曲非曲，有如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