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黎最新小說：《一大一遠》

/楊黎

我想寫這篇小說已經想了整整36個小時，當時我坐在飛機上，我把手機插在前面的口袋裡，就去上廁所。在廁所里時，我突然想，如果誰拿了我的手機我咋辦？找空姐吧，就這麼短暫的時間，一個封閉的空間，手機會飛嗎？我讓空姐幫我打一個電話（傻逼，地上的思維，打個屁），我說我的手機沒有關機，一打就知道它在哪兒。但事實上，空姐打了，說你的手機已關機。

我覺得問題來了。

我開始追憶今天的一些細節，我企圖從那些隱藏在細節里的秘密，找出問題的所在。

我早早就到了機場，三個小時吧。我是一個趕早不趕晚的人。我特別不喜歡恰好分秒的能幹人。還有三十分鐘，我們去趟免稅超市看看。還有十分鐘，我們到前面按摩椅按摩一下。你看，現在登機，我們雖然最後上去，但它敢不等我們（咋那麼討厭）。

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基本是在前幾個登機的，我登上飛機後，飛機還比較空。當時，我找到我的位置，33H，這是我昨天晚上熬夜選擇的。它的感覺，就像坐公務窗一樣。

我坐飛機喜歡靠前。

那是當時的感覺，現在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我登機後，在我的33H前面32H已經坐了一個人。我當時多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看不出什麼意思。而當我走到我的位置上，我旁邊的客人已經坐在那裡。我坐下，我過道那邊的客人，也早就坐在那裡。

也就是說，當我登上飛機，走到我的33H時，我的座位的四周，都已坐上了人。牛。我的後面，就是34H，那個人特別模糊，我坐下後才發現TA，但沒有看出男女。當時，TA輕輕推了一下我的座椅，後回頭，TA說對不起。

當然是用英語說的。飛機起飛後，廁所的紅燈變成了綠燈，我站起來，去小便。我已經忍了好久。

我順手把手機插在座位前的口袋裡。我以前坐飛機，都是這樣，我從來沒有認為這是一個問題。但這次，我正小便着，突然想到要是誰拿了我的手機我咋辦？當我認為它是一個問題，問題就來了。

我小便回來，坐下，把擦手的紙巾放垃圾袋，然後去拿手機，手機居然就沒了。

我一驚，又把手往更裡面伸，我怕手機陷到口袋的什麼角落。可惜，一是手機比較大，這基本不可能。二是飛機上這個口袋，也就是放兩三本雜誌，它既不大，也不神秘。我折騰了一陣子，感覺很累，就自言自語說：我手機呢。

我旁邊的客人在我整個折騰中，一動沒動。當我說我的手機掉了時，他也沒有反應。他像一頭雕像，與現實無關。

我右邊的客人更氣人，他戴着耳機，不知道聽着啥子，閉着眼睛，同樣與現實無關。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後面的客人，原來是一個女人。她從過道探出半個腦袋，輕聲問我：先生，你什麼掉了？

我說，我的手機。

什麼時候？她又問，就剛才。

我說我去解手，手機就放這口袋裡，回來就不見了。

那太恐怖了？她很驚訝，尖着聲音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們機上還有小偷。

她的吵鬧把空姐吸引過來，她們本來正在準備發放下午茶？聽到這邊什麼手機掉了，兩個空姐就走了過來。她們問那位女人，女士你怎麼了？女人說，不是我，是他。

我不得不對空姐把從丟手機的事，又重新講述一遍。末了，一個空姐說，再找找，是不是放忘了。她一邊說，還一邊在我座位周圍翻去翻。她吐氣若蘭，很好聞。

另一個空姐對我說，如果機上沒有其他人看見或誤拾到，那就真的掉了。我們航班對每一個客人都很尊重，我們相信我們的客人。

那我呢？我問。

您也是我們的客人。我們自然也相信您。

那我手機？我開始有點委屈了。

找了半天的空姐，這時抬起頭，說：發動大家，特別是左右兩邊的人，大家一起幫你找找。

我這裡沒有。右手邊的客人突然說話，我一直在聽音樂。

他的話音剛落，坐我左邊的酷哥，也說話了。他說，我一直在看他 聽耳機。

兩個人的話一說出，整個飛機像出現了大顛簸，有點膽小的人甚至微微驚呼。

那我的手機呢？

是啊。空姐說，我們每一個人，都能證明我們沒看見你的手機（她用詞非常準確），然後一停頓，溫柔地問我。先生，你的手機帶上飛機了嗎？再一停，繼續說：你在想想。

我整個人都暈了，但我很服氣這個空姐的邏輯。如果照這樣下去，我將不是一個掉了手機的人，而是一個報假案的人。飛機上許多人，都成了我冤枉的對象。

我一下很尷尬。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我前面男人突然說話了。他對空姐說，顯然對她剛才的邏輯很反感。他說，聲音非常大，看視頻嘛，一切清清楚楚。

他的提議，一下得到了大家的支持。看視頻，看視頻，這仿佛是一件快樂的事。

視頻一放，我才發現我旁邊兩人和前後兩人，他們幾乎早早就進來了。而我進來之後，我才發現他們假裝沒有看我，實際上每一個人都有點仿佛對我有企圖。

終於放到了我的手機。我把我的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後坐下刷手機。我給我的女人發了一條微信，我說我已經登機了。

我說你看你看，我喊空姐。

她說我看見了。

再往後飛機起飛，我把手機放在我前排的袋子裡。我說你們看，我把我的手機，和兩本航空雜誌放在一起。

後來我去了廁所，精彩的視頻應該出現了。我右邊一直聽耳機的男人站了起來，他和我一樣都是過道邊。他站在過道上，突然做了一個下蹲。而同時，我沉默的左邊的帥哥，突然伸手推了一下我的前方座位。那個男人，迅速一回頭，馬上又回過去。

這一切都非常短暫。

真相就要大白，我這樣想的，甚至好多人都這樣想的。但不是。意外出現了，整個視頻，突然被一個女人霸占完了。

這個人就是我身後的女人。她兩手捧着自己的臉，哭得非常傷心。

我們全部轉頭去看這個傷心的女人，她整個人一驚一詫，接着埋頭捧臉，哭了起來。

她很傷心，沒人懷疑她飽經風霜。

機上沉默了。視頻中和現實中都是一個哭泣的女人。過了好久，有人悄悄問，下面呢？空姐說，啥子下面？就是，有人終於問了出來，就是誰拿了手機？

把視頻關了。哭泣的女人突然說。她不僅說把視頻關了，關鍵是她說出了這篇小說的中心思想。

她說，難道一個女人的傷心，還不及一部掉了的手機？

而且還是小米5。空姐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