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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风月_520wing:西藏往左,尼泊尔往右,墨脱在天堂(6)
送交者: 无关风月_520wing 2006年05月29日14:25:58 于 [跨国婚姻] 发送悄悄话

二十七
  
  到24K的时候,琼和我们一行翻山的人都已经坐车去了波密,我全身都湿了,已经是5点过,门口有车是送人从波密进来的,我可以搭出去,可是到城市哪有地方烤火,我冷得上下牙都在打架,坐到火塘边我就不想走了,反正已经安全了,明天再去波密吧。
  
  我突然想起我的相机和DV,完了肯定留雪山上了,我所有的资料都丢了,我叫张林:“我的相机包呢?”张林正和其他背夫打招呼,跑过来:“差点命都没了,还在担心相机。”然后拿过包给我,我感激地冲他笑,这可是整个墨脱之行的纪念呀。包已经不成型了,而且已经湿透了。我赶紧打开一看,还好相机和DV的镜头虽然有雾,但还可以工作。
  
  我的身上不停的有蒸汽往上冒,象个刚出笼的包子,脱下鞋袜,已经湿透了,和其他背夫围坐在火塘边烤火,他们大部分是四川人,听他们聊他们的生活,聊墨脱的总总,有人问我还会不会来。我说:“打死我也不来了,除非通车,这次一路我把肠子都悔青了。”
  
  驿站里面已经聚集了十来个背夫,有好几个都是在我们前面扔下货物裹紧衣服滚下山的。
  
  明天他们还要上山取货物,听到他们还要上山,有些担心,劝他们不要去冒险,可是他们说受人之托,如果再耽搁多一天,货物就会完全被雪掩埋。这其中也有今天进墨脱没能翻过山倒回来的,还有从波密进来打算明天进墨脱的。
  
  我的心情很好,有劫后余生的欢欣,打算请大家吃顿好的,驿站的老板是个很慈祥的藏族老人,交流有困难,让张林和他说。张林称呼他老丈人,跟他讲把房梁上的老腊肉卖给我们吃,结果老人怎么都不答应,说是要留着过年的。
  
  然后又听另外2个人都叫他老丈人,我感到很奇怪悄悄问张林:“老人有几个女儿?”
  
  张林笑答:“4个,都很漂亮,都未婚嫁。”
  
  我哈哈笑起来:“你们还真逗。”后来发现每个人都叫老人“老丈人”,“老丈人”几乎就是他的名字,我也跟着他们乱叫。
  
  火塘一圈坐满了人,外面还围着站了一圈,这样外面烤不到的能有一点余温,我的身体开始慢慢暖和起来,发现袜子已经烤了个大洞,这时又有人从山上下来,一进门,就有人让出位置给他坐,他坐在我的正对面。
  
  这个背夫有30岁左右,叫康,康进来之后身体跟筛糠似的抖得很厉害,而且面色很是吓人,已经乌青,张林帮他全身上下不停地揉磋,但是还是止不住地抖,而且上下牙磕得梆梆直响。张林又帮康把打湿的外衣脱了,里面是一件毛衣,伸手拉起来抖了抖,有冰渣从里面掉出来,翻开居然里面已然结冰。看到他的样子,把我吓得说不出话来。
  
  张林让人帮他敲了2瓶葡萄糖液,喂他喝下,我抬头发现他嘴唇上全是血,
  
  我高声提醒张林:“你划破他的嘴唇了。”那个人死劲摇头,嘴里抖法着吐出几个字,完全听不清楚。张林帮他把嘴上的血擦掉,拿一件被头给他披了。后来等他恢复意识了,他才告诉我们他是进墨脱去,离垭口还有5米的距离的时候他放弃了,扔了货物从山上滚下来。在山上吐了2次血,刚才是第3的次,不是被葡萄糖液的玻璃瓶划破的。
  
  我感到奇怪,我想他身体一定有什么问题,冷可以冷到吐血吗?我劝他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后来其他人跟我说肯定是累的,他们多的时候要背上百斤重的货物。而且这个人特别亡命,每次都背很多。听到这些我心里酸酸的,感觉胸口堵得慌。
  
  康不再抖的时候就去里边通铺上休息去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我把我的皮手套给他,反正我出去还能再买,这些东西对这里的他们更重要。
  
  我把康叫到边上认真地说:“身体比什么都重要,生命可是爹娘给的,俗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你一定要小心呀,雪大了就不要上山了。”康说:“以后是要小心点,今天都差点下不来了。”
  
  我又把头灯和2板电池给了张林,教会他怎么用,告诉他如果要在林子里走夜路,有这个就方便了,他很高兴地一个人在边上折腾了半天。
  
  后来又有2个人进来,所有的人都过来慰问,我用DV记录了他们的样子,整个帽子上和背上都结了白白的一层冰雪,脚到小腿一圈也是结的冰雪。
  
  坐在火塘边,有1只可爱的灰色小猫,很机灵地爬到我的肩上,一点也不怕人。我把它放到腿上,只一会儿它又爬了上来,后来另外一只黑色的也爬到我另一个肩头。索性让它们停在那里。
  
  保持这种姿势我和背夫们聊了起来,我认识了无畏兄,他在背夫里面算是见多识广的,而且还要上网,还用QQ,他也是四川人,来这里娶了个门巴族老婆安家落户,一直想深入的了解这个民族,于是问了有关门巴的下毒呀、生殖崇拜之类的。
  
  然后开始觉得这次行程有些遗憾,和无畏兄说,下次来住在他老婆门巴族的村子里,这样就能免除被下毒的危险;下次一定要去看大峡谷,这次哪怕大峡谷已经近在咫尺,却因为封山要拼命地赶出来;下次一定要去滑过江溜索;下次…………然后我开始笑起来,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刚刚感觉安全了,又变得不安分了。
  
  和张林还有无畏兄互留了电话,他们说有可能春节回老家会顺便来重庆,我说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可以找地方给你们住,这样就不用花钱住旅馆,我说我还要带你们去玩。
  
  无畏兄说下次如果我来,他会带我去看更多的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这里出名的蟒蛇洞,能看到水桶粗的蟒蛇。我说估计我不敢,我最怕就是蛇。
  
  背夫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在森林里行走的时候看到横亘在路上的大树,一定不能一跃而过,因为蟒蛇总是喜欢靠在树干边休息,也许你在这头看不到它,却一跃踩到它脊背上。
  
  然后说起我们停留的最恐怖的阿尼桥,他们说我们住的房子后面就有一条蛇道,蟒蛇经常从那里出入,而且山里的动物也是从那里进进出出。我听得脊背发凉,心里庆幸还好在那个没门的驿站的夜晚,没有动物进来把我们叼走。
  
  他们说,那条道上有人的尸骨,估计是有人走错道,误入被野兽吃掉的。
  
  又说起老虎岩,以前路窄的时候总有人掉下去,所以野兽总在那里出没,等待晚餐。后来不是把路加宽了,而是重新开了一条宽一点的道。
  
  他们说这里死个人,就跟死个老鼠似的,很多时候就在路边,路过的人看到,也就是通知一下下一站,找到亲人大多也就是就地掩埋,有些没有人认领的也就是拖树林里拿树枝覆盖。
  
  听他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全身连肠子都在发毛。
  
  最后晚饭请他们吃了饭,只有炒白菜、腊肉炒青菜,白菜汤。没有多少肉,但吃得很饱。这已经是老丈人家所有的可以进嘴的东西了。
  
  这么多人只有一个通铺,只有我一个女孩,我担心今晚要坐在这里烤一晚的火了。还好张林找老丈人专门腾了一个2平方的小库房给我住,第2天还没睡醒,张林就在外面叫,车来了。
  
  我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也来不及洗刷,就奔了出来,因为在这里如果有人从波密上来,才顺道有车回去。如果错过就不知下一个车要等多久了。
  
  然后我又拉过张林告诉他,如果他的生活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随时给我电话。
  
  我和老王一起上了车,老王家在波密,要下山回家。张林说:“记得跟我联系。”我说:“好的,来重庆带你们吃火锅。”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我以为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我还是不太放心再一次叮嘱到:“雪大了,就不要上山了,真的太危险。”车开动,我冲张林挥手告别,张林笑得很灿烂,也冲我挥手,我大声叫:“保重!”张林一直站在原地,车开得越来越远,张林离开我的视线。
  
二十八
  
  一到波密我带老王去吃了顿早餐,感觉已经很久没有闻到油条包子的香味了,我一直吃到把自己完全的填满,和老王分手,我赶紧给琼打了电话,他和平还在波密,正准备出发去来古冰川。
  
  我们碰了头,他们说找到了一个失踪人口,还有另外一个失去联系的平的同事,我们一起到派乡的时候她放弃去墨脱,提前走滇藏线回了,到现在都没联系上。
  
  和他们聊起雪山变天的状况,琼说他们翻过垭口的时候刚刚变天,他前面的背夫丢了货物朝他喊:“赶紧逃,不然会没命的。”说完就往山下滚,他也抱住脑袋跟着滚下来的。
  
  平也讲起一路的惊险,和平一起的大部队里的那对小夫妻,男的是掉下悬崖被树枝挂住,然后被其他人救上来的。
  
  还有那个独行的广东男孩,他是个老师,热衷诗词和音乐,本来是想来墨脱寻找原生态的音乐,结果在路上摔破了膝盖,到墨脱看到色情行业的时候,他觉得很失望,扭头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多停留1天。
  
  真是感觉挺遗憾的,因为如果他不是那么的介意这种细节,那么只要他留下一段时间,真的可以找得到的。
  
  墨脱不是完美的,在我心里,但我还是义无返顾的喜欢,因为真实的东西总有那么多不完美。
  
  墨脱很多人家都打熊,他们并不避讳谈这件事,而且当地的领导和部队也吃熊掌。
  
  对这个问题我想要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当一些人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你再和他谈什么要环保,要保护野生动物,好象很愚蠢。
  
  我小时候读过一本书,书名我已经忘了,但是有个情节我记忆很深刻,当一个偷猎者被押赴刑场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错在哪里,他对于等待他的子弹显得无动于衷。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答应小儿子卖掉猎物为他添一件新衣,当他想到,他马上要离去,家里在失去他的劳动收入后,将陷入一种怎样的困境时,他落泪了。但愚蠢的人们却把这辛酸、无助和迷惘的泪当成是悔恨。
  
  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落泪了,我们总是很强势地把自己放在最中心的位置,我们不断去要求的时候却忘了,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在墨脱还听说了一个有关色情行业的故事,也是弱势群体,但不同的是你却见到人性被放大的丑恶。
  
  当地的性从业者都是道听途说一些关于墨脱赚钱容易的言论,不远千里来的,来了之后发现泡沫破灭,有的就无奈地留了下来。每个在这里吃这碗饭的人,都必须找个后台,这样在这样一个公安系统不健全的地方,遇到麻烦会有人帮你出头,而后台当然是不会付费的。
  
  有个性从业者在墨脱工作半年之后,怀揣1千多元路费,打算返家,老板当然是不答应的。所以她选择了偷跑,但是进出墨脱也就只有这2条路,跑出一天就被追上了。
  
  在旅店,老板当着所有人扬言,她是走不了的,如果非要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交出身上的所有钱,然后陪他睡一个星期。
  
  最后这个性从业者为了回家只好就范,还好路上好人还是多,一路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况,虽然大家都鄙夷地不和她走在一起,但是还是拿些吃的接济她,等到了80K,要翻嘎隆拉雪山,她知道她一个人肯定出不去,没有人会跟她一起。
  
  而且她身无分文,所以她只有再次出卖她唯一可以出卖的,她说只要有谁肯带她出山,她就和谁睡。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感到我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我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出来?你要找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运,这和你有什么相干?你能改变什么?
  
  想起莫言的《丰乳肥臀》,里面记叙的灾荒年,为了生存,为了能够活下去,没有尊严地活下去…………
  
  而那个老板的行为,为什么可以那样的肆无忌惮?
  
  琼和平叮嘱我一路小心,我们分了手。
  
  我肯定是回家了,问了飞机还没有坐车快,因为邦达机场经常起雾常常等2、3天都不能起飞;拉萨机场,光是坐车到拉萨就要一天,还没有直达车,必须到八一转车,还不能保证到拉萨能买到当天的机票。所以我选择了坐汽车3天到成都,再从成都回重庆。
  
  我手上提了个装农产品的编织袋,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2个相机、一个DV还有就是充电器。
  
  住到交通宾馆,洗了澡,出来大吃了一顿。买好车票,又准备了在路上吃的水果和饼干,重新买了洗簌用品。然后我开始隐隐感到头晕,
  
  我知道我的老毛病要发了,估计是山上的风太厉害。赶紧到药店买了一盒“正天丸”。回到宾馆吃了药我开始头痛,然后开始呕吐,吐完之后头痛缓解了些,我虚弱地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感觉到饿,出门吃了东西,给鉴去了个电话报平安,总算联系上草,告诉她差点她再也见不到我了。还是很疲倦,又回到宾馆,看了会儿杂志,就睡着了。
  
  第2天,起来收拾东西上了车,一路欣赏风景,秋季已然要结束了,树叶的颜色已经不再那么丰富。我马上要回到重庆,那个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这次旅程经历了那么多,我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我,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也不知道。
  

二十九
  
  上车之前草说来接我吃饭,我说还是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但是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我想念火锅又想得快疯了,如果等我回家洗完再出来就太晚了。所以还是先吃饭再回家。
  
  看到我的样子,草足足笑了5分钟,笑得我手足无措才打住。到了餐馆,我有点后悔了,我整个一叫花子样,脚上穿的军用胶鞋,手里提一个编织袋,一身泥土。不过没多久我就变得很坦然了,反正没有遇到熟人,估计遇到也不能把我认出来。草接我的时候,我离她一条马路冲她挥手,她愣了半天都不敢认我。
  
  回到家,和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妈,我要喝鸡汤。”
  
  妈妈爱怜地埋怨:“你就是要瞎跑了回来才觉得家里好,好好的就非要出去遭罪。”听到这样的唠叨,我心里潮潮的。第2天喝到鸡汤的时候,我感到那么真实可靠的幸福。
  
  出门的时候没有告诉她我去西藏了,而且还是一个人,要是说了,他们肯定会担心。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不想在拉萨打算川藏回的时候,打电话回家问带点什么藏药,不小心就泄露了。
  
  妈妈说:“你不是在上海学习吗?怎么又野到西藏去了。”我说去上海,妈妈一点都不会担心,因为我在那里工作了3年,一切都很熟悉,而且有小文这个好朋友也在那里。
  
  妈妈知道我在拉萨后,我也只好如实告知,我在西藏旅游,告诉她我有朋友在西藏,我住在朋友公司宿舍里很安全。她完全清楚我在家时候那种繁忙的工作状态,所以她也只好说:“放松放松也好。”
  
  但是对于墨脱之行,回家后我只字未提,我想他们的心理承受不了这样的负担。后来报纸报道的时候,我拼命的解释,可是妈妈很生气。最后我一着急就说:“媒体的报道都有倾向的,你怎么连报纸上写的都信,你一定是疯了。”这样她才稍微安了点心。
  
  其实我从童年到现在,真的是很幸福的,我指的幸福不仅仅指我拥有的温暖的家庭,这种幸福对于一些人是有些奢侈的。
  
  这种奢侈的幸福是父母对我的信任,以至我哪怕为人女也能最大程度地得到这种自由。
  
  第1次28天的新疆之行,当初想要同行的女同学是很多的,到最后大部分都因为父母的原因,没能成行,当所有人都在打退堂鼓的时候,只有我和草很坚定。草说:“如果所有的人都不去了,我一个人也会去。”我说:“我也是。”所以最终只有我们2人成行,而那时我才只有18岁。
  
  而我一次次出行,一次次向我的父母证明,在外面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远离危险,让他们可以安心。慢慢的他们逐渐接受了这件事。虽然我知道他们到现在都还是不怎么支持,因为依然会担心,但他们还是会纵容我,因为走遍天涯海角是我的梦想。
  
  世界上有很多角落,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我能一次次和我的梦想接近,心里总是免不了默默地感谢着他们。在拉萨的时候我很想和他们谈一谈美的东西,谈一谈西藏的天有多兰,但是我还是最想告诉他们,我想念他们。
  
  回到家之后,我开始花时间添置房间里的设备,窗帘、藤编的书架、台灯……。这个新家是才搬进来的,去西藏之前我一直在工作,完全没有时间来打理这些琐事。
  
  把我妈妈骗去做了个全身体检,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没有这种概念,觉得没有毛病往医院跑干嘛,还要无端的送钱过去。所以我告诉她朋友公司的一个体检名额是免费的,她也相信了。但是对于我爸爸那种极端顽固的人我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和我表弟还有他的狐朋狗友去唱过一次卡拉OK,我表弟的乳名叫铁托,其实我是对这种地方没有多大兴趣的,但是我喜欢和我弟弟呆在一起,因为这个社会乏味的人一大堆,他是那种特别有意思的人,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干也能不停逗乐。
  
  一堆人在包房里乌烟瘴气地划拳、喝酒、彪歌,铁托站在前面唱一首张国荣的歌,边唱边跳,连表情都模仿得很神似,逗得所有的人哈哈大笑。我和他的同学小简在玩筛盅,我又输了2杯,急呼:“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以前玩什么都是高手,都是做销售陪客户练出来的,因为我的酒量怎么都练不出来,所以总要有个强项呀。
  
  大家都喝得有点高的时候,铁托的女同学突然转过头深情地对铁托说:“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上你了。”铁托正两手抱胸,出神地看着屏幕,听到这句话,很镇定地一甩头:“对不起,今天末得空。”
  
  我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得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那个女同学的反映也很激烈,本来是在开玩笑,大家逗乐,没有人认真,她从沙发站起来,笑着叉着腰,指着铁托:“我这辈子都记得到,我和一个男人说我喜欢他,他居然说他没有空。”
  
  我表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做律师的,平时工作严肃压力又大,但是他总是很会找乐。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骇,反正他身边从来不缺漂亮女人,泡妹妹是他的强项,我们曾经和他打赌,说如果他的恋爱关系可以维持一个月,就输1000元给他,可是这2年他的女朋友从来也没有超过了一个星期的。
  
  但是他却默默地喜欢一个人,而且为她做很多事,不让她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分析了很久,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地方,因为这个女孩没有很特别的地方,他最后总结出是喜欢上了她的平凡。
  
  我从包房出来透了透气,顺便逛了一圈,看到铁托也在外面,正在泡门口的服务生妹妹,他不知在说什么,妹妹笑弯了腰,然后脚下往前滑了一下,他赶紧顺势搂了下妹妹的腰,我不想又有花季少女成为受害者,我于是赶紧冲上去甜甜的叫了一声:“老公”。然后拉起微有醉意的铁托,不停的和妹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醉了。”铁托拿眼角斜着我,一副气愤的样子。
  
  拉他进了包房,我想起刚才妹妹狐疑的眼神,开始忍不住笑倒在沙发上,他已经习惯了,我这样捉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称自己为正义的使者。
  
  我感到生活是如此的惬意,我不打算马上恢复我的工作,想把这种幸福生活拉得再长一些。没有接不完的电话,没有要急于等待处理的案子,没有培训……
  
  我开始读一些我一直想读却没有时间来读的书;看一些一直没有时间看的碟;我对DV做一些后期处理;写游记。日子过得宁静而自在。

三十
  
  回来后给张林打过电话,他留的一个小卖部的电话总是说他不在,估计他没在墨脱,或许在波密,他的手机号一直不敢打,害怕增加他的话费负担。
  
  倒是和无畏兄通过一次电话,也在网上遇到过2次,得知他们那里一切如故。但是听说背夫们现在依然在嘎隆拉来回背运货物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担心。我总是会重复说这句话:“不要上山了。”但是我觉得面对他们的生活,我的话显得那么地苍白和无力。
  
  一晃回来都一个月了,再次接到无畏兄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写东西。我很兴奋地从卧室走到客厅,以便信号更好些。
  
  “最近好吗?”无畏问。
  
  “我很好,你们呢?什么时候来重庆呀,等你们一起去吃火锅呢。”我笑。
  
  “喂、喂……” 那边没有声音。
  
  我以为信号不好,随着卧室传出的音乐节奏我不停变换站立的姿势,那边传出无畏兄低沉的声音“我打电话来是要告诉你个事……”怎么今天无畏说话吞吞吐吐的。
  
  “山上出事了,雪崩,有3个人没有出来。”我的身体一下停止了晃动。
  
  “这3个人,你都认识,张林也在其中”。我拿电话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还有康,还有……”我的耳朵嗡嗡直鸣,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全部都没听见。
  
  我怀疑我听错了于是大声问:“谁?谁?你刚才说谁?”我听到我的声音在打颤。
  
  无畏兄又重复了一遍“张林。”
  
  “张林?”
  
  “对,就是背你下山那个张林,他也没能出来。”
  
  那边还在说着什么,我费力地挂断电话。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跌坐在沙发上。整整有5分钟我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茶几上的电话。
  
  等我逐渐恢复意识,我拿起电话站起来,我觉得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怎么可能是他呢,绝对不会是他,我查了来电马上拨回去,一个女人接的,把电话给了无畏兄。
  
  “无畏吗?”
  
  “是我。”
  
  “你刚才是说发生了雪崩,有3个人遇难,你们怎么知道的?”
  
  “一起翻山的有几个在前面的人从雪里爬出来了,而后面的几个都没能出来,出来的人带消息说的”
  
  “那怎么知道里面有张林呢?他体力那么好,怎么可能落在后面呢?”
  
  “雪崩是在11月23日发生的,现在已经12月5日了,依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无畏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有湿湿的东西从我的鼻尖滑落。
  
  我喃喃自语:“不会是他的,不可能是他的,他体力那么好,不可能落在最后,他雪山来去那么多次,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天他下山的时候跟我说过,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的,因为他是好人,他说他曾经遭遇过雪崩,雪到离他脚2米的位置就停下来了。”我哽咽着说。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也不希望是他,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一定又是倒回去帮其他走不动的人,才会落到后面的,一定是的。”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无畏兄无语。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可以吗?我要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已经语不成调。
  
  “可是现在他还埋在嘎隆拉雪山上,没有人知道知道他在哪里。”
  
  “明年5月雪化的时候我会再去那里,见他最后一面。”
  
  我想起他的家人,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会多么的悲痛呀。我问无畏:“他的家人来墨脱了吗?”
  
  “应该来了吧。”
  
  “你会见到他们吗?”
  
  “我帮你打听一下他们的消息。”
  
  “如果见到他妈妈,一定先替我安慰她,告诉她我和所有他曾经帮助过的人都会记得他。”
  
  “我会替你转达的。”
  
  “你一定记得要通知我,我想看看有没有我能够帮上忙的。”
  
  挂断电话,我依然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重复的一次次拨张林留给我的手机号,永远都是关机。他真的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我看着他在电话本上写下的名字和电话,依然好象还有温度,我痛哭失声。
  
  他的名字和号码变得模糊,他的轮廓重新浮现,雪山上的一幕幕再次把我引回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躺在那里的人本来应该是我,不该是他。
  
  而我现在可以坐在这里用手把这一切在键盘上敲出来,可以嗅到那么清新的空气,可以继续我探询的脚步,皆是因为有他。而他又在哪里呢?他还好吗?
  
  虽然我相信死亡不是终结,我也相信他在世时有足够的善业功德,可以帮助他往生净土。但是每每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孤独的躺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我的心就会被深深刺痛,我反复的问自己:“他会冷吗?他怕不怕。”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不惧怕死亡,但是想起我被埋在雪里的时候,一想到我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我就感到战栗。
  
  接下来的几天,我深深地沉浸在忧伤和自责的情绪当中,我心神不宁,我觉得这之前我一定可以做些什么来避免死亡的发生。
  
  我看有关佛教的书籍,希望借助佛陀的智慧,帮助我。直到有一天我在一本书里读到:“当失望困饶你时,如果你屈服于它,就只会打扰亡者。你的忧愁甚至会把他从往生善道的途中拉回。如果你被痛苦侵蚀,你会残害自己,使你没有能力帮助他。你越坚定,心境越积极,能够给他的安慰就越多,你也越能够让他获得解脱。”
  
  我开始打电话给圆若师傅,我试图寻找《中阴闻教得度》,我找到上师希望帮他超度,我每天颂金刚经回向给他。我相信我的祈祷会非常有力,可以净化导致再生的每一个烦恼,使他从死亡的混乱和痛苦中解脱出来,从而得到深度、持久的安详。
  
  张林的生命是荣耀的,他的死亡于我来说是幽雅有尊严的。我相信,他是安住在光芒之中,没有黑暗,只有佛主的光,照耀着他。我会以某些方式完成他的希望和愿望,我会让他的生命在我身上得到体现。
  
  帮他超度需要他的生辰八字,我打电话给无畏,但是好长一段时间我打电话都联系不到他,QQ也不在线,我等得有些焦急。最后总算联系上他,却得知,他没有见到张林的家人,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张林遇难的消息。
  
  我现在报唯一的希望,无畏可以打听到张林老家的位置,这样就可以通过派出所来查找,无畏答应一定帮我打听。我只有再次等待。
  
  我依然每天颂金刚经回向给他“……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三十一
  
  生活依然还得继续,我时常会想起过往的旅程,想起张林,我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已经离开的这个事实。我认识的很多人里面,有些很快我就会忘掉,因为这些人彼此都很相似,我走的地方、认识的人越多就越感到这点。而有些人已经嵌入了你的生命里,让你的生命为之改变了颜色。
  
  我又恢复到平静的生活当中,时间一晃已接近年关,因为我们公司业务已经暂停,所以会计是没有了。我开始准备报税务的季度报表和年度报表。
  
  吃完中饭我就到了办税大厅,大厅里挤满了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我找了个位置站在队列最后。
  
  队列里不停听到有人发牢骚:“怎么时间搞得那么紧张,后天是最后一天了,弄得全部的人在这里打挤。”“怎么办得那么慢,隔壁的那队都办完3个了,我们这边一个都还没办完。”
  
  我慢悠悠地掏出MP3塞住我的耳朵,队列缓慢地移动,突然里面的一个队列出现一阵骚动,我把目光向那边移过去,取下耳机。
  
  一个中年男人用手拍着柜台,一副愤怒的样子:“你这是什么态度。”边说又边用力拍打柜台,一张脸因为愤怒憋的通红,“我就是不懂才问你,这是你分内的事情。”
  
  柜台里的办税人员面无惧色,还怔怔有词,我听不清楚他说些什么,只听到那个中年男人的大嗓门:“纳税人的钱缴过来养你妈群废物,一会这里不对,一会那里不对,一问三不知,居然还嘲笑我。”
  
  办税人员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无所谓更是激怒了这个中年男人,“我今天不信,教训不了你。”中年男人突然整个身体前倾,想抓住他的衣领,但是没有抓到,办税人员惊了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退了一步。周围的其他人开始起哄,“揍他”“抽他丫的”“不就是个伴睡的,????”
  
  我的心里充满快感,感觉真是解气。挺佩服这爷们的,因为象我这种没有丝毫背景的小角色遇到这种事从来不敢惹事,从来忍气吞声。
  
  直到2个小时后总算轮到我了,我取下耳机,递上捏在手里的报表,工作人员是个二、三十岁的小伙。
  
  他看了一眼表,直接还给了我:“报表换新的了,到对面去买了重新填。”然后他拿过后面人的报表,“对面哪里?”我从来也没来过国税报税,当然找不到。“对面买表的地方。”听到这种回答,能把人气疯。
  
  “我不知道在哪里?”他不耐烦地一挥手:“问前面咨询台去。”跟着有其他2个也不知道换了新表的人,也走出了队列,小声地埋怨:“怎么换了也不通知一下。”
  
  我赶紧跑到咨询台问好地方,走出大厅,过了马路,又上到一个住宿楼上,告诉他们我们公司是属于定额征收的范围,买了他们说要买的全部表,又对照把数据填在新表上。
  
  已经4:20了,赶紧跑回大厅,现在人已经很少了,我冲到刚才的那个柜台前,队列只剩下3个人了,我排在最后面。轮到我了,4:40了,还好没有下班,看到他接过报表,往电脑里输数据,我嘘了口气。
  
  他抬起头:“你填的税率怎么是10%”
  
  我困惑地望着他:“10%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电脑里怎么显示的是13%。”
  
  “我们一直都是按10%上报的呀,麻烦你查一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你把报表重新改成13%。”他把报表递还给我,“我们要下班了。”他提醒我快点。
  
  “我们公司成立以来,2年了都是按10%报的,为什么突然变了,我总要知道怎么回事吧。”我开始急了。
  
  他有点不耐烦,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愚蠢地耸了下肩,很无奈地说:“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下班了,你明天早点来吧。”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5分钟到5点,我当然不会和他争辩,我清楚的知道你要想在世上存活下来,你就经常得和这些蠢货打交道。你必得东奔西走,忍辱负重,惶惶不安,即使你可以图一时之快,来日也得迎接新的烦恼。
  
  不过这种事情真的是让人腻烦,“我过来要一个小时呢,麻烦你帮忙查一下,今天能办就帮我办了吧,平时都是我们公司会计在办这些事,我真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居然还在对他笑,我居然还对他说“麻烦你”。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祥和了起来:“哦,你是老板。”连声调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就帮你查查。”他重新坐下来,开始在电脑前敲起来,“呆会儿下班你开车搭我一段行不?”都是些什么东西人呀。
  
  可是你千万别不把这种人当回事,因为他们就喜欢别人把他当那么回事,而且还真的得让他感觉有那么回事。
  
  “当然,当然,都是我耽误了你的下班时间,我呆会打车送你一段。”他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的光又暗淡下来。连车都还没有的老板,充其量也是个小老板。
  
  他重新抬起头:“我查过了,这个数据是固定的,也就是说,不可能是输入错了的,你可以找你们专管员问问。”边说他边站起来,“我也没办法,我们要下班了。”
  
  我郁闷地给公司前任刘会计打了电话,把情况告诉她听,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如果改动税率总要有个依据的。”我说:“那我还是找专管员,把以前的税收依据给他看。”刘会计说:“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第2天,我又带上所谓的依据,找到了分管我们公司的税务专管员,我到的时候他在电脑上打游戏。
  
  我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专管员说:“13%没有错”
  
  我说:“那为什么我们前2年都是按10%上的。”
  
  他连头都没抬说:“那肯定是前面弄错了,你查一下如果前2年是按10%上的,还得把前面的差额补上。”
  
  我知道很多时候你都没办法去较真,我花了3天报完季度所得税,后面又报年度的,也跑了2趟,那边说需要更换的表,拿到大厅又说不对,又重新再买,作废的表有厚厚的5、6本,回家遇到楼下的老陈,顺手给他。他可以拿去铺鸡窝。
  
  这就是生活,是在我离开之前深恶痛绝的生活,“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我无可选择地做着那个成熟的人。
  
  那时候我很孤独,也很疲倦,这主要是指心灵上的,我感觉渐渐地丧失了行动的目的,也就是,我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是来找什么的,有时候我竟觉得了解太多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会厌倦,在厌倦中忘记梦想,这很可怕。
  
  整天生活在一闪即逝的人群中,而你对他们又缺乏好奇心,对他们没有兴趣,有时,有意无意中,你会思考他们,从中发现一些人类本性中的东西。
  
  现在我试图回归,试图过一种最简单的生活,因为物质上的富足于我已带不来那种长久的喜乐,徒增了贪念而已。
  
  我决定和我过去的生活握手言和,我还是会重新开始经营我的小公司,但是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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