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真人了,一时倒想不起怎么凑过去搭话好了。谁知她也看见俺了,竟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一边儿走还一边喊:
“嗨,青萍!怎么,到这儿来游泳啊?”
她还是不忘拿俺找乐儿。等到了眼前,她忽然又郑重其事起来,略微靠近了一些,小声地说:
“青萍,这儿可禁止裸泳。”
看着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儿,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就坐到湖边的长凳上胡侃起来,她非让俺再说说中国人是不是真吃狗肉,吃蛇肉。俺跟她说,如果严格地像下定义那样地说,俺们中国人是不吃这类东西的,因为这类东西并不属于中国绝大多数人口的菜谱。是有极少数人吃,且大多不过像探险那样,为了一次经历而已。之后,就没兴趣了。俺还说,若只要有人吃过,就说那个国家的人都吃,那么可以说,德国人吃人肉。(当时德国正出了个吃人肉的犯罪案,被俺作为论据给用上了。)
Christina 对俺这个解释,非常满意。后来她第一次到中国还真得尝了蛇肉,但狗肉却是死活不敢尝。也可能是因为她身边的这只狗吧?只见这家伙忠心地卧在她脚边,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俺。
临行前俺斗胆跟她说,俺想在周末请她吃饭。她马上敏感了,问:
“就请我一个人?”
“是。”
“我怎么听着像个 date 呢?”
“啊... 就是吃饭。”
“不,这像个 date。青萍,你快给我承认,这就是个 date。”
晚上,想起要请 Christina 吃饭的事,还是有点儿紧张。睡不着,于是爬到电脑跟前儿,竟然附庸风雅地填了一首【虞美人】。其实就是罗列白天湖边那点儿事儿,像篇儿流水账,估计古人所谓的“无病说愁”大约如此:
无端湖上看闲鹳
颀女来身畔
黑靴蓝裤小蛮腰
金发叠云碧眼似相招
番声致问莺啼树
香气留人驻
抚心自嘱莫轻狂
玉手控獒垂涎警如狼
次日,俺在市中心最好的酒店订了座位,这个酒店一直是当地传统商人们餐会的知名场所。吃饭的那天晚上,俺穿上自己衣服里最值钱的行头,提前到了酒店,等着“女足队员”的到来。自己心里说,俺得让你黄毛丫头看看,本剑客并非是一进球场就碰不着球的等闲之辈。但心里却顾虑着,你可千万别穿得像个女牛仔似地来,这个饭店里,可不大兴那个。Christina 来了,一袭紫红色长裙,脖子上戴着蓝宝石项链,走路若再慢点儿,能算个淑女了。俺一见不由大喜,还把刚才的顾虑说了一遍。她说你以为我是谁啊,我们家也是经商的,你那间小屁公司我早就调研过了,不怎么样。
Christina 看着服务员忙着往刚拿来的玻璃瓶里插的玫瑰说:
“青萍,你不大像中国人。”
“Uwe 也这样说过。那,中国人该像什么样子?”
“打工上学,开中餐馆儿,卖皮鞋,晚上打麻将。”
“你这都是电影里看的,其实,俺们中国人更喜欢下饭馆儿享受。”
夜深了,俺按电影里 date 的惯例送“淑女”回家。车回到高速上了,俺想起了台词儿,试探地问她:
“去哪儿?”
“Scheiss egal。” (随你tm的便。)
Christina 是个很任性的人,肩头上的刺青,耳轮儿上那好几个眼儿,都是小时候任性的痕迹。在一起的生活,并不都是阳光。周末了,刚说得静下心来彻底地梳理一下周一出差要用的文件,她偏要出去闲逛。理由是,这是昨天两人说好的,不可以变。俺一看还是以天气为理由来得方便,(可怜见,俺这地方多雨。)刚佯装着抬头看窗外,又听见喊了:
“不用看了,我拿着伞呢。” 接下来是一串儿得意的笑声。
俺后来还填过一首【虞美人】,文笔上比上一首也没什么高明,但却多少表达出了俺哭笑不得的感慨:
春情说比山盟好
也为寻常恼
卷帘舒卷待烹茶
身后短裳轻伞唤观花
欲言已怯金狮吼
碧眼娇情久
龙心大度总宽容
湖上摩肩抚颈立东风
足球俺是早就不踢了,由此证明,俺当时加入那个俱乐部的动机委实不纯。Christina 还是非常投入地踢,俺则往往有看球的任务。有一次,她们在入场前站在场边儿评论看台上的男人,议论哪个长相好,哪个最值得追。Christina 跟其她几位姑娘喊:
“别老想着动那个中国佬儿就行了,其他的,随你们的便!”
慢慢地,俺习惯了 Christina 早晨的咖啡;偶尔地,她也能吃几粒花生米,陪俺喝几两天津高粱酒。不过,俺的德文却学坏了。有一次,俺在Christina的积极协助下,整理出一篇德国人骂人妙句集锦。余兴未尽,最后还放到网上,谁知,竟在网上广为流传,流毒匪浅。其间经过了无数次的转帖和抄袭,又经过了不知多少高手润饰,最后被收入中国官方德语资料网站。时到今日,谁也不知原作者为何人了。好在俺一点也不在乎版权。呵呵
Christina 对汉语很好奇,但不好好学。除了些不堪出口的脏话之外,她还能说点儿“你好,再见”什么的。她最大的成绩是跟俺合作把一首诗译成了德文:
十里平湖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
只羡鸳鸯不羡仙
Eiseskaelte liegt ueber den Zehn Li,
Verlorene Zeit, mein Haar wird grau,
Alleine sind wir mit dem Mond,
Oh, waere ich verliebt in dich anstatt im Himmel.
随着球场四周的花开花落,分手的季节也到了。不过,分手似乎比相遇要来得简单和直接,理由也很平常。俺的理由是:不属于自己的,迟早会离去。她的理由:没感觉了,等有感觉了还可以重来。
几年之后,在北京机场候机,飞机晚了很多班,候机厅里挤满了人,人们正不时地吵吵着问工作人员相同的问题:什么什么班次什么点起飞。工作人员不耐烦的重复着:“请自己看墙上的时刻表!”
“看哪个根本没有用!” 听那洋腔洋调可以肯定是个外国女人在喊。不经心地扭头一看,在那儿鹤立鸡群地站着的,正是 Christina!俺赶紧低头,心想还是赶紧找个背静地儿去。
“嗨,青萍!站住!” 随着喊声她早挤过来了,真是站得高,看得远哪,她身后还跟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小伙子,是中国人。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她拉着他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光屁股游泳的那位,自称是真正的中国男人。” 欣喜中还是带有揶揄的腔调。
俺尴尬地站起身,伸出手:
“在下青萍剑客。”
小伙子满脸诚恳:
“Christina常说起您,我很佩服。如您瞧得起,今后作个朋友,我现在也踢球。”
看来,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感觉,也知道了真正的中国男人是什么样儿了。
俺呢,则还在竭力回忆,想回忆出那早已忘记了的感觉,也许,这篇小文儿就是那种感觉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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