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一家讓全中國驕傲,乃至全世界都嘆為震驚的民營企業,至今仍未上市。每每提起它時,心中總會情不自禁地升起一種自豪感,同時,也會想到華為員工的高工資。
然而殊不知,他們的成功都經歷了血與火的磨鍊,本文曾在華為內部及網上刷屏,從一名華為員工的描述中,我們或許就能明白華為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了。
在我離開“我摸”(註:IBM的江湖俗名)的時候,老闆、同事、同學、朋友都十分驚訝的問了我這個問題。
當時總是很*****的說:“換個環境,我想看看自己的career。”,實際上到我入職後的好幾年內,我還在不斷的問自己到底為什麼要來華為。
別笑我如此糾結,當年華為的名聲可是壓力超大、工作艱苦、缺乏人性關懷、沒有生活、強制打卡、管理簡單粗暴、末位淘汰、企業文化土鱉,對比外企的work life balance、trust and respect、diversity、flexible working hour、world’s best employer……
作為一個在外企廝混了快十年的人,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其實已經很生猛了。
那個時候我做過仔細的利弊分析左右權衡,具體是哪些評估因子,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獵頭妹妹在電話裡面充滿誘惑的說:“他們今年每股分紅兩塊九毛八喔,年收益超過百分之六十呢。”
雖然當年入職華為的時候沒有想清楚到底為什麼來華為,但是現在回過頭去看,我想就是華為給的package堅定了我離開“我摸”的決心。錢,一個最簡單質樸的理由。
在華為的第一年是痛苦的,這種痛苦來源於極度的不習慣,按照外企的說法就是culture difference。
當年所有的不習慣到現在依然歷歷在目:
1
新員工入職培訓
在我飛到深圳進行新員工入職培訓的那一周,我重溫了大學生活……
華為的入職培訓是要住集體宿舍的哦!是要早起跑操的哦!是要軍訓的哦!我看着比我小好幾歲的華大老師說:
“你看我這個歲數了,還需要跑操嗎?”,她笑着說:“你看看隔壁那隊的同事,你比他大嗎?”。我扭過頭去,那兄弟一頭灰白的頭髮,看樣子得有50+……
2
強制打卡
我第一個月填了四次忘刷卡、三次半小時的外出公幹。
嗯,你猜的不錯,每月四次忘刷卡是華為允許的最大限度,如果你還有“考勤異常”的話,那就需要用到外出公幹了。
然而當我想填第四次外出公幹的時候,我的老闆的老闆,一個老華為,他很不好意思的打電話和我說:“你不能再這樣填外出公幹了,我如果再批,可能內部HR審核會有問題。要不你補上外出公幹的工作紀要?”。
直覺告訴我,他是看不過去了,又不好直接說,所以善意的和我撒了個謊。
所以,我的第一個月,由於缺勤,被扣了工資……
這事兒過了不久,產品線總裁來和我們(一幫剛加入華為的外企人,華為管我們叫“明白人”)做around table,啊,不對,是“民主生活會”。
會上有哥們兒說:“咱能不打卡不?”還有兄弟在一邊附議說:“是啊是啊,工作十幾年了,木有打過卡呀。”
結果總裁大人一臉傲嬌的說:“整個產品線幾千人,就俺一個不用打卡。”
得,集體做眼觀鼻鼻觀心狀。
3
你想不到的出差規定
“出差,不得在工作時間坐飛機”。
別笑,真事兒。
你如果出差,要麼早上9點前的飛機,要麼晚上6點後的飛機。
如果你工作時間坐飛機,那麼大部門周期性的通報裡面會有你的大名。
(當然,這種土鱉政策在我的印象裡面只存在了一年左右時間就消失了。)
4
出差住宿
作為一個香格里拉住到有酒送的資深摸er,我在華為第一次出差下榻漢庭。
推開門時候,淚如雨下的同時又一次狠狠的質問了自己:“你丫為啥來華為?!”
(華為去年剛剛提高了員工的住宿標準,500/day以及給出了200的國內差旅補貼。)
5
神奇數字606100000
這個神奇的數字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出現在手機上,晚上十一點?一線剛剛上班哦,星期天?一線剛剛上班哦。
最初的那段時間,我憤怒的試圖告訴某個在星期天深夜裡給我打電話的人:“這是我的私人時間,請你尊重我的生活!”
結果是我的老闆的老闆又一次不好意思的給我打了電話……
當然,這個數字不僅僅代表着無敵奪命追魂call,它更是一張通往角斗場的門票,隨着一句動人的女聲“Welcome to join the conference”,大家會被拉到一個冷血的戰場。
在這裡,研發和一線捉對廝殺刺刀見血不死不休。
這個地方沒有溫情,沒有憐憫,不相信眼淚,不認可“道理”,不存在“不行”,只有一個冷漠聲音在血與火的天地間迴蕩:
“機關要搞定……家裡必須支持……客戶要求……一線投訴……”。
在我第一次進入這個血肉磨坊的時候,我都懵逼了。
“客戶要求xxxx,必須滿足。”
“不滿足?這標不投了?!你負責嗎?!”
“拉他們老大上來,今天必須給出結論!”
“別人能幹,你為什麼不能幹?!要不你來現場給用戶說!!!”
“搞不定?!為什麼搞不定?什麼態度?!我要投訴到產品線總裁!!!”
我靠!這幫傢伙的職業禮貌去哪了?我們那些溫柔但鋒利的職場套路去哪兒了?還真是簡單粗暴啊……
6
最霸氣的加班
這裡說一個我入司以後聽聞的段子,不知真假。但是基於我自己的感受,要說加班,除了富士康,我司誰來都是白給!
【某日本專家入職華為,第一天召集他的手下kickoff,會上很嚴肅的說:“聲明一下,我是個工作狂,經常加班。所以在和大家共事的時候,很有可能會占用大家大量的非工作時間,請大家儘量配合我的工作!”,說完深深鞠了一躬。三個月後,日本專家quit了,離開的時候就說了一句話:“你們這樣加班,是不人道的!”】
由企業文化不同帶來的各種工作方式差異(溝通、協作和管理)而導致的不習慣和痛苦,其實一直持續了很久。
我前三年的PBC自評上改進點這一項裡面一直有這麼一句話:“需要進一步學習和適應華為文化,加快融入。”
這種不習慣和痛苦發生在幾乎所有社招的華為員工身上,在有過外企經歷的員工身上尤為突出。具體的體現就是這種員工在第一年和第三年大比例的流失。我所在的部門(幾乎由外企人組成)兩個manager一年內走了一個,一個team的兄弟兩年內走了近十個,這種情況,非常典型。
華為甚至在自己內部的管報展開過對於“明白人”呆不久的問題討論。究其原因,其實就是華為作為一家創立不到三十年的年輕公司,它的文化卻極有質感,由上至下貫穿的如此之透徹,出人意料的被其絕大部分骨幹員工認同,並切切實實的體現在每一項日常工作中。
作為一個新加入且受到過不同企業文化教育的員工,在這種有着極為強烈文化侵染的工作環境中,在都是身體力行之的同事包圍中,他如果不能真實的從內心去理解並認同華為文化的本質,那麼,度日如年我想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形容詞。
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同樣對華為文化非常的不理解,甚至覺得華為的員工太容易被洗腦了或者說有受虐傾向。
“他們怎麼就會這麼認同這種近乎於嚴苛的文化導向?”和“為什麼來華為?”
這兩個問題一直伴隨着我在華為工作,直到最近,回顧我在華為這幾年的工作經歷時,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答案其實不複雜,但是卻又無法簡單的直接表述。我想,通過分享一些我在華為的經歷,也許能夠更為貼切的回答這兩個問題。
7
傲嬌的老華為
對於我們這種“明白人”,華為的培訓是比較少的,我有幸得以參加了一個(培訓費員工和公司各出一半,也就是你得自己交錢被公司培訓以滿足公司對你的要求……)。
班裡絕大多是老華為,產品研發的有,服務交付的有,各產品線的有,全球各地代表處的也有。
培訓倒沒什麼好說的,都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套路。
倒是在和那幫老華為課間聊天打屁的過程中,我知道了好多神奇的故事:
什麼在非洲某地上站自己爬了幾十米的鐵塔下來剛想吹牛逼就吐了一地;什麼當年為了去某國一路搞地下工作,跟現在去投奔某組織也是;什麼為見一個客戶能死磕門衛三個月;什麼要帶上羊找村民弄幾個大牲口才能把設備搞上山;什麼某國政變時兄弟們聽着槍炮聲還在討論技術方案;什麼某組織發郵件過來抱怨網絡質量不好要求趕快修復等等等等。
這些故事聽起來很好玩,但是細品一下,都TMD是苦難。
可是這幫老華為們說故事時卻傲嬌的一逼,哪怕說的不都是他們自己的親身經歷也一副與有榮焉的鳥樣。
這幫華為人,進公司十幾二十年,海外死磕N年,苦過難過斗過輸過贏過,是為華為效死的那種。
現在作為中層,充斥於華為各個要害部門,我想,他們應該算是華為的脊梁了吧。從他們身上你不一定看得到溫和,也不一定看得到儒雅,但是,你一定能看到一樣東西:
激情,那種為了成事兒而努力拼命的激情。
這幫子人在華為一窮二白技術落後四顧無援的情況下,攜手並肩咬着槽牙赤手空拳對着業界巨擘發起衝鋒死不旋踵。如果不是這種激情,如果不是這種為了成事兒而努力拼命的奮鬥,華為哪來的今天?
一個組織的精神導向,只有在經過血與火的磨礪,在這種精神導向帶領組織取得偉大勝利之後,才能夠沉澱下來進而形成這個組織的魂。
華為的魂,就是在這幫子華為人在絕域窮塞在艱難困苦在背城借一在刺刀見紅中得以沉澱得以形成的,也正是這幫子華為人為了勝利而每時每刻都在身體力行的。
我見過某總裁和我一起住漢庭卻安之若素;
我也見過手底下一兩千人的某研發大領導夜裡一兩點和我開會討論項目需求,而他同時還在另一個會上;
我還見過一個一線的銷售操起電話來直接和某產品線總裁申請項目支持;
我甚至見過一個普通員工直接發郵件給某BG總裁抱怨產品質量問題,而這個老大很誠懇的回覆了郵件並抄送給了所有report給他的VP。
只有真的了解到這些,你才會知道每年幾百億美元營收的華為之所以能夠連續三年超過30%的增長是其來有自的。
寫到這裡的時候,突然覺得,我臉上應該也是那一副與有榮焉的鳥樣。
8
不好笑的笑話
托華為的福,我去過世界TOP5的貧窮國家。
這個國家的IT水平極其落後,他們在建設一個現代國家所必須的IT系統以滿足最基本的社會管理訴求。
在這個項目中,我不經意的了解到一套在國內了不起能賣50萬人民幣的OA軟件,某公司在他們國家賣了500萬美金。回國後,在一次和朋友喝酒聊天時,我把這事兒當笑話說來着,可是當我說出“傻逼”兩個字的時候,我突然說不下去了,朋友們都在笑着看着我,在等着我笑話的精彩結尾。
“我操!”我憋紅了臉大聲的用這兩個字做了段子的結尾。
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了在中國前二三十年的IT建設中,那幫孫子是怎麼樣在中國賣東西賺錢的了。
是的,我很早就知道他們在中國賣電信設備超級貴、賣IT設備超級貴、賣應用軟件超級貴、賣醫療設備超級貴、賣工業機床超級貴、賣他媽的什麼都超級貴,但是我從來沒有像那天說那個段子時那麼憤怒,那麼感同身受。
我一直都很驕傲我能為HP工作,為IBM工作,為這些世界頂級的公司工作本身就證明了我是這個行業裡面的精英。
我一直從客戶的尊重、我所提供的業界頂級解決方案和產品、高大上的服務、比local公司高得多的價格上獲取我的職業成就感,一直很驕傲。但是,從那天起,我重新認識了“買辦”這兩個字。
9
中國公司
作為華為裡面的“明白人”,有幸也去過一些發達國家做項目。
在某國,我帶着TSE去為世界Top級的石油公司做華為某產品的准入POC。和我們對口的客戶技術專家都是各國的老司機,技術很好,對行業理解深刻,可以這麼說,他們都是這個行業的精英。
去之前,我以為和這種類型的客戶打交道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大家基於常識,討論技術和方案,成不成得看咱的活兒練得咋樣。為此,我們準備了很詳細的POC方案,在和客戶溝通的時候,卻因為某一個非常細節的功能實現上卡了殼。
其中有一個技術專家一直在說No,我反覆的和客戶澄清,他態度依舊很堅決,一直在要求我們按照他的想法實現這個功能點測試。
(這裡要說明一下,如果按照他的要求來干,我們的整個POC工作量會激增很多,而且基本類似於將實施的工作幹了一部分。一般來說,一個講道理的客戶對POC的要求是功能驗證,而非一比一的實施落地。)
當時我很奇怪,大家都是老司機,你丫為啥就非得在這個地方矯情?
一遍不行兩遍,兩遍不行三遍,我最後都把兩個實現過程拿筆畫出來進行比對了,那個客戶還是搖頭,一時間僵持不下,於是tea break。
在樓下抽煙時,有個年紀比較大的客戶專家走過來和我說:”I understand what’s your said and your POC plan is fine to me. But that guy just DON’T TRUEST CHINESE COMPANY. ”
說實話,幹這行以來,從來沒有試過不被客戶尊重的感覺,還別他媽的說被歧視了!
這種情感衝擊是極其強烈的,強烈到我都沒去考慮後果是什麼就決定答應他的不合理要求,當時就一個念頭:“老子非把你丫弄服了不行!”
到現在還記得,我平生第一次在客戶面前說了髒話“FUCK!I will prove he is wrong about CHINESE COMPANY!”煙都沒抽完我就返回了會議室,在TSE一臉懵逼的情況下直接答應了那個客戶的要求,“HUAWEI will finish this POC as your request!”
在做完POC離開那個國家的前一天,和一線的兄弟一起喝酒,談到了“歧視”的問題。
兄弟悶了一大口,雙眼定定的看着我,亮的嚇人。“哥,你知道這個POC機會怎麼來的嗎?那是我生生磕出來的!真是磕出來的啊!你這算個啥?你沒在海外待過,不知道我們一線做生意的難啊。可再難,也得干不是?這次POC咱沒露怯,哥,我謝謝你!”
看着他的神情,我想,那是心有不平。是夜,酒是越喝越多,話卻越說越少,我們大醉而歸。次年,華為的產品首次進入該公司。
看到這裡,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我準備要說什麼了。
是的,情懷,這就是我為什麼來華為的理由。
所謂情懷,就是一種對日常生活中已經失落、需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得到、大多數人不會去做或不屑於去做、帶着一絲崇高感的、純粹而美好的東西的嚮往。你們丫別笑,真的,我一點兒都沒感覺到肉麻。
我,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在華為,在我做的事情裡面,找到了我許久不見的情懷。
對於很多人來說,人生就是我們慢慢長大逐漸成熟開始老於世故終於人情練達,我們忘記理想恥於情懷,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裡,我們最終變成了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我想,在華為的工作,也許是我對自己人生的一次改變,希望如此。
幼時讀書,知班定遠,定五十國,識衛長平,恢我朔邊,聞霍冠軍,封狼居胥,既生男兒,當如是也。
來源:老譚說事兒